菩薩長了一雙哭眼,唇卻高高地揚起。看起來怪異極了。


    祂身上有一種毫不掩飾的貪婪惡念。即便是炎炎夏日, 祂也渾身透著一股陰冷的濕氣,拌著香灰土令人惡心。


    “呦,睜眼了,垂淚菩薩真歡喜。”


    嗯?頭一回見到泥人也能說話。


    泥人救了他?


    垂淚菩薩腦袋往後轉了一圈, “玉公子, 人醒了, 垂淚菩薩能歇一歇嗎?”


    語調竟有幾分撒嬌討好。


    等等, 玉公子。


    是玉少一嗎?!


    他平安無事?!


    謝留掙紮著扭頭去看玉少一,可他耳朵隻是輕微地蹭了一下土。


    腳步聲越來越近。


    來人撩起衣擺蹲下, 一股充沛的靈力從額頭灌進體內。


    頸項修長,麵如冠玉的臉上多了數道藍黑色咒紋枷鎖, 給人畜無害的臉添了幾分淡漠邪氣。


    除了玉少一還會是誰。


    玉少一說:“你沒修習過道法, 靈力對你用處不大。我會用機關盒重組你的四肢, 你很快就能恢複如常。”


    謝留開口, 緩慢且含糊地說了一堆話。沒一個字能聽清。


    玉少一聽懂了, 心口抽疼。


    “娘子身亡是我做夫君的失職,沒有盡到保護的職責,小竹子下落不明更是為人父親的錯。與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無需自責, 不必愧疚。”


    謝留更覺得心中酸楚, 很難想象玉少一是以什麽心情聽他說這話。其實這個時候, 若是他能再冷靜一點兒, 或許就會意識到, 玉少一變了。


    謝留嘰裏呱啦幾句。


    “嗯, 被廢了修為。用修為換你前途坦蕩,值得了。”


    謝留口中的字眼含混不清。


    “認真論起來,這是我第七次被廢修為。”玉少一睨了一眼指尖充沛的靈氣,“我的專長,與常人不同。每被廢一次,我的修為就會成倍增長。我尚且不在意,你又何必掛在心上。”


    謝留眼珠子微動,看向垂淚菩薩。那不是什麽好玩意兒,玉少一要遠離祂。


    玉少一說:“你的關心令我感動。垂淚菩薩不是外人,是基於我體內表裏燈滋生出來的伴生咒。未來有一天,我會拔除伴生咒。”


    謝留睫毛微顫,他心中起了一絲不安。


    謝留身子不便,玉少一將他交給一名寡婦照顧,自己去為碑林鎮鎮民收斂入棺、安葬刻碑。


    寡婦帶著一個女兒過活,相依為命過著清貧的日子。


    這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寡婦受了垂淚菩薩引誘,做了交易。女兒死了,寡婦變得瘋瘋癲癲。


    謝留不滿垂淚菩薩做法,兩人起了衝突,鬧得很大。


    最為心地良善的玉少一卻隻是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結束後提筆為遊記增添一頁“垂淚菩薩”。


    謝留後背冒著一絲寒意。俗話說“物似主人形”。擅長玩弄人心的垂淚菩薩,正是玉少一人性陰暗麵的冰山一角。


    這個時候,謝留反應過來,玉少一從頭到尾都在利用寡婦母女試探垂淚菩薩。


    恐懼嗎?


    心寒嗎?


    怨懟嗎?


    都有。


    但更多的,是自責與愧疚。


    如果不是為了他修習機關術,玉少一本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退隱生活,嬌妻稚兒在身側。


    過了一段時日,玉少一說要去找心愛的小竹子,帶著垂淚菩薩離開碑林鎮。


    此後,謝留再也沒見過玉少一。


    留老從回憶中抽離,目光直直地看著竹青,“玉少一臨走的時候留了三根線香給我,若要尋他,隻需點燃香。你,想見他嗎?”


    竹青手輕撫著胳膊,她肩膀上就有一個竹子形狀的胎記。她恍然大悟。難怪留老對她這麽好,原來是在她身上看到小竹子的影子。


    王唯一插嘴道,“能把線香給殷長衍嗎?他得要回自己的心腸。”


    留老沒說話,等竹青的答案。


    王唯一尷尬地閉上嘴巴。


    竹青做不出冒充別人的事兒。


    竹青說,“留老,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把我當成小竹子,我會像小竹子一樣孝順您。”


    留老哈哈大笑,把線香交給竹青。


    王唯一喜不自勝,很想原地跑圈圈。竹青那麽好,她一定會把線香借給殷長衍。四舍五入能拿回心腸了。


    殷長衍麵上也有笑意,但與心腸無關。他對這玩意兒無感。


    這幾天第一次看到唯一這麽歡快。真好看,多看幾眼。


    傍晚。


    留老坐在屋頂上,紫藤葉橫在唇間,一首春夜喜雨曲清悠悠地吹出來。顯然他心情不錯。


    王唯一路過,停了一會兒豎起耳朵。


    留老取下紫藤葉,“你偷偷摸摸聽什麽。”


    “說什麽偷偷摸摸,好難聽的字眼。我光明正大的聽好不好。”


    “你聽不懂。”就連竹青都聽不懂。留老懶得跟她廢話,拄著拐杖起身離開。


    王唯一嘟著嘴,道,“反正你這樣吹不好聽,春夜喜雨曲的尾調應該再上揚一點兒。”


    留老身形一頓,眸中閃過一絲驚訝。轉頭看向王唯一,“你說什麽。”


    第124章 第 124 章


    ◎你是說,竹青是小竹子?◎


    王唯一訕訕道, “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隻是我覺得春夜喜雨曲的尾調應該再上揚一點兒。”


    留老沉默片刻,“為什麽這麽覺得。”


    “感覺就是感覺,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見留老執意要一個答案,王唯一說,“不知道啊,也許我曾經在哪個地方聽到過也不一定。曲子童謠不都是這樣在街頭巷尾傳開的。”


    曲子童謠會, 但春夜喜雨曲不會。


    春夜喜雨曲是娘自己琢磨出來的曲子。


    可王唯一怎麽會聽過。


    難道她是小竹子?


    可竹青身上有竹筍胎記。


    王唯一見他麵色突然變沉, 似乎在想一些事情。他一直不喜歡她, 她還是識趣一點兒走開一些。省得無辜被波及。


    既然線香已經到手, 她和長衍明天一大早就離開。


    垂淚菩薩身形從陰影處顯現。


    王唯一愣了一下,祂怎麽跟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垂淚菩薩出現的時候,留老上前半步, 身子側了一下, 這個動作很像是擋在她麵前。


    突然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錯覺錯覺, 一定是錯覺, 別自作多情。


    垂淚菩薩唇角揚起, 帶著惡意的笑,“謝留,咱們不被允許說出貴人(玉少一)的事情。你越界了。貴人不會開心, 貴人的白使徒不會放過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要為自己的口無遮攔付出代價。”


    留老沒說話。


    “當然, 謝留你是機關術中的佼佼者, 白使徒一時半會兒奈何不了你。”垂淚菩薩腦袋一歪, 視線越過留老停在王唯一身上, “但是, 她呢?或者你養了十來年、亦徒亦兒的戚言楓?抑或是, 正在房裏休息,那個滿眼含笑的嬌弱小姑娘?”


    “垂淚菩薩,口無遮攔的是你。”留老說,“你知不知道,竹青肩膀上有一個竹筍形狀的胎記。”


    垂淚菩薩頓住,泥捏的臉上有一絲驚訝,“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房間裏那個小姑娘是小竹子,那位貴人的女兒,金尊玉貴的小貴人?”


    他沒說。他隻說他看到的事實,竹青肩膀上有一個竹筍形狀的胎記。至於竹青究竟是不是小竹子,現在存疑。


    雖然還未得到證實。但隻要有這個可能性,竹青就不是祂垂淚菩薩能擅動之人。


    垂淚菩薩也清楚這一點,隔著老遠朝謝老行了一個禮,身形漸漸淡去,“謝留,多謝你叫我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王唯一舒了一口氣,好想盡快離開這裏。她又不是竹青,沒那麽好的待遇,留老和垂淚菩薩都下意識寵著。“留老,天色已晚,你快休息吧,我走了。”


    “嗯,休息吧。”留老拄著拐杖離開。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留老居然對她說這話。


    戚言楓路過,手中拿一個濕抹布,“你站在這裏做什麽,賞月嗎?今晚夜黑風高,看不到月亮。”


    “你大晚上大掃除?”


    戚言楓瞥了王唯一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這麽無聊,我有正經事。”


    殷長衍挖墳那事兒給他整出心裏陰影。他把驅寒公子的骨盒帶過來,放在觸手可及之地。沒事兒就擦兩下。


    “早點兒成家,與竹青做夫妻,過兩年生個孩子才是正經事。”


    戚言楓突然麵色冷硬,把抹布扔到王唯一腳下。


    頓了一下,走過來,撿起抹布徑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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