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瓊琚說,除了吃苦和忍耐,妾什麽也沒教她。


    “所以,你吃了多少苦?悔不悔?”賀蘭澤在心裏問。


    *


    說了要照顧她,這日起他便當真開始和郭玉輪流看顧孩子。


    他本就是上手極快的,又用了心,不過兩日便將測溫,喂藥,塗抹,止癢,抑痛等各種事宜掌握了。


    隻是這日給孩子擦拭手足後,他盯著她的足趾怔怔看了許久,原該是郭玉守夜的,被他退了出去。


    他控製著加速的心跳,在榻畔沉默坐了一夜。告訴自己不可能。


    之後卻又不再和郭玉輪流,而是日日都來。甚至第四日開始,孩子稍微清醒了,從昏迷中醒來,能開口說一會話,他竟直接搬到了這處住下。


    隻與她隔了一座屏風。


    夜裏趁她有精神時,便忍不住和她說兩句話。


    住在這裏的第一夜,他道,“孤頭一回照看孩子,多有不足,對不起。”


    小姑娘尚且疲乏,沒出聲。


    第二夜,他道,“你和孤挺像的,都對白蘩過敏。”


    皚皚嗯了聲。


    第三夜,他道,“我們還有一樣的地方,右足小指同第二趾一樣長。”


    “啊?”


    “你要不要看一看?”他坐起身來。


    皚皚縮了縮腳,沒看他看了自己,嘀咕道,“以前都沒發現。”


    第四夜,距離皚皚發病已經過去七日,基本痊愈了。白日裏處理完公務,賀蘭澤便急急往這處來。


    晚間瞧著她精神尚好,不再嗜睡,便鼓起勇氣和她聊天。


    賀蘭澤道,“孤張貼了告示,給你尋竹青。”


    皚皚眉宇亮了亮,“多謝主上。”


    賀蘭澤繼續道,“你是前歲同你阿母來的遼東郡?”


    隔著屏風,小姑娘點了點頭。


    賀蘭澤看著她瘦小的身影,又道,“到今日,也快兩年了。那之前你都和竹青一道?”


    小姑娘又點了點頭。


    賀蘭澤目光不移,努力平順呼吸,“上回你說,竹青帶著你在她家鄉討生活,偶爾你還要侍奉她兄長。你那樣小,走路都不利索,怎能端茶倒水。”


    終於說到了這處。


    霍律帶回的信息說,她生於延慶十三年二月,如此那會才一兩歲的年紀。


    “我那會都四歲了,怎麽就走路不利索?”皚皚有些生氣道。


    卻到底聲音不大,但賀蘭澤卻覺得似驚雷。


    屋中靜了許久,小姑娘的話猶如餘音回蕩。


    賀蘭澤尚且躺在榻上,隻伸手觸摸屏風上孩子的輪廓,啞聲道,“所以,你何年出生的,生辰幾何?”


    “延興十一年。”小姑娘似想起了姑姑時常與她說的話,“那一年阿母生的我。竹青說可驚險了,阿娘那會身子不好,總是噩夢纏身。有一日夢中驚醒動了胎氣,沒法再保我隻能把我生下來,但是那會我才七個月,阿母怕我生下來養不活,求醫官讓她多養我幾日,當是沒養住,我就出生了。”


    “但是生下來了,阿母也很開心。因為正好在二月裏,下了好大一場雪,梅花多開了幾日。阿母瞧著梅花,給我擇乳名皚皚。”


    謝園雪落梅開,有情人潑墨賭茶。


    “要是生個女兒,小字就叫皚皚,妾定了。本名留郎君取,你且好好想想。”


    “你擇皚字,倒是隨口便來。”


    “是隨口便來不假,但也意義非凡。”


    紅梅初綻,細雪皚皚,是他們初遇的模樣。


    賀蘭澤喘著氣坐起身來,將麵上淚漬抹去,“那你上報宗譜的本名是什麽?”


    “沒有!”皚皚道,“竹青說我父王是個沒譜的,想了幾日沒想到好的,就不想了,阿母也沒給我取,不知道宗譜怎麽記載的。”


    “容孤想想,孤給你取……”


    “你取?”


    “我……”賀蘭澤突然便頓住了口。


    他竟沒有勇氣說出口,我是你阿翁。


    *


    翌日晨曦初露,賀蘭澤從寢殿出來,眉宇布滿倦色卻又難掩歡喜,然歡喜中卻又隱隱露出歉意和無措。


    過來驗診的薛靈樞見他這幅模樣,一時也看不懂到底是何心態。


    隻是在他踉蹌差點跌倒的時候,扶了他一把,順勢切過脈象,不由蹙眉道,“可是連日照顧孩子累到了?也不對,你這脈象浮得厲害……”


    “孤無礙。”賀蘭澤越過薛靈樞,對著霍律道,“去傳話加急快馬,追上車駕攔下她……”


    霍律和薛靈樞麵麵相覷。


    “把夫人追回來。”賀蘭澤甩開薛靈樞搭脈的手,疾步下樓,“備馬!孤去,孤自己去!”


    霍律回神大驚,返身追到賀蘭澤身前,“主上忘了?這個時日夫人早就到上黨郡了。表姑娘前日都已經回來樓中。屬下原遞了卷宗和您匯報過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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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晉江首發


    ◎他想,他們還有很多好時光。◎


    賀蘭澤環顧四周, 東院梅林中培土丁正在給梅樹噴灑水霧,再過兩天就要翻土補肥。這些年,他精心侍弄這片梅林, 對梅花的種植很是精通。


    每年五月到七月, 是梅樹的養護時節。


    這日,是五月初三了。


    五月初三,距離謝瓊琚離開,已經過去十四日。


    她的確已經到了上黨郡。


    日頭漸漸升高,培土丁愈發忙碌, 樓中侍奉他盥洗、用膳的侍者往來匆匆,前院議事堂中屬臣陸續入內。


    雖然都曉得規矩,各司其職時皆安靜無聲。


    但他站在院中,不知怎麽便覺還是有些嘈雜。隻叮囑他們舉止輕些,利落些。莫擾到殿閣中還在沉睡的孩子。


    “你怎麽了?如何瞧著有些恍惚?”薛靈樞從二樓追下來,重新搭上了他脈搏, “跳動加速、脈象有力而緊繃……這是脈數、不對,怎還麽成脈弦之態了?”


    薛靈樞指尖施力, 眉頭蹙得愈緊。


    反正不似片刻前的脈浮相。


    “到底出了何事?你這般心緒大動?”人已經被他拖入寢殿,一枚金針入穴安了心神, 賀蘭澤有些緩過勁來,連著湧上喉間的一片血腥氣都慢慢消散開去, 髒腑止住隱痛, 情智聚攏歸位。


    他也沒說話, 稍坐了片刻,起身再次回到了皚皚房中。


    孩子大病初愈, 身子尚虛, 沒能按往日時辰起身。然外頭晨光灑入, 兩次殿門開啟的聲響,到底有些將她鬧醒了。


    她揉著惺忪睡眼看疾步走近的人,沉重的眼皮撐了好幾回,才將將虛抬起來,轉過一旁落在滴漏上。


    浮光淺金,滴漏聲聲。


    即將辰時正。


    已經過了平素起身的時辰。


    這是近十日來,皚皚頭回在清晨時分睜眼,腦子其實並不是十分清醒。這個時辰點,有一種將她拉回沒有發病前日日按點起床的作息裏。


    卯時三刻起身。


    卯時七刻上早課。


    辰時四刻用早膳。


    ……


    心中這樣想過,又見步履匆匆的人,隻當是來訓她不遵時辰的。思緒不可避免地回到數日前惹他生氣的情形中,更是連著兩日他都沒來,於是連帶著其他人都對她愛答不理。雖然她自個也不愛說話,但她能看懂他們的神色表情。


    驟然的施愛,和驟然的冷漠,都讓小姑娘覺得惶恐。


    所以那日夜中即便痛癢難抑她也不敢出聲,唯恐給人徒增麻煩,惹人生厭。至這刻人在榻前站定,卻又無聲無息,居高臨下地靜默看她。


    皚皚咬了咬唇瓣,掙紮著想要起來,“我睡過時辰了……”她低聲道。


    “不打緊,還沒好利索,好好躺著。”賀蘭澤坐下身來,將人按住,重新裹回被褥裏。


    他觸到肌膚的動作,和終於開嗓的話語,驅散了皚皚幾分睡意,讓她清醒了些。


    意識回籠,記憶便也逐漸清晰。


    他已經在這住幾日,陪她過夜,與她聊天,還向她道了歉,甚至昨晚……


    “主上是不是要給皚皚取名?”昨晚聊到這處,便靜了聲響,他仿若累及,睡了過去。


    皚皚記得,自己還輕聲試探著喚了他兩聲,皆不得回應,便也沒有再叨擾。


    “……你本姓齊,孤……”賀蘭澤頓了許久,“等你大安了,我們一道想想,孤列些好字,你自個挑。”


    【要是生個女兒,小字就叫皚皚,妾定了。本名留郎君取。】


    【總之,日後她飲您府中水,食您府中膳,舉止是您規定的禮儀。自是如您意,長成你雕琢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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