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離開,從內院的薛靈樞到護院的首領,他都多番囑咐,甚至挪了一隻雪鵠給她以備不時之需。


    初給她時,她逗著鳥兒,道是,“不過百裏路程,何須郎君如此珍貴的信使!讓人知道你我用傳遞軍情的信使傳私家話,豈不笑話。”


    結果,這他才走半日,她的信便傳了出去。


    車馬行進中接到的雪鵠。


    純白的鳥兒如同一支白羽箭,劃破秋日高空,不偏不倚落在賀蘭澤車駕前。


    暗子首領霍律和副手見狀都匆忙打馬而來,隻當郡縣出了急事。


    “妾宴客甚歡,與呂卿約來日遊。請君勿憂。”賀蘭澤這半日提著的一顆心放下,兀自笑出聲來。


    她能見生人了。


    還能宴客。


    她會越來越康健。


    他們會越來越好。


    “主上!”


    “主上,可是出了事?”


    “無事。”賀蘭澤回神。


    無事。


    霍律同副手眼睜睜看著隻有緊急時件才動用的雪鵠從車窗飛出,來去匆匆。


    往後近十日,皆是如此。


    相比其他雪鵠,大抵終其一生傳遞的消息都趕不上這隻幸運兒短短幾日內往來傳達的信息。


    八月二十六,呂卿二次赴宴,同遊梅林。


    八月二十八,阿母設宴,妾往之,同樂。


    八月二十九,呂卿尋妾作畫,妾預備中。


    九月初一,皚皚得於嬤嬤教導,初繡完成。乃“鶴鹿壽康”圖奉於阿母,代君侍孝。


    九月初二,妾侯君歸來。


    返程時,雪鵠還是飛了一趟。


    彼時,公孫纓正好在場。


    隻笑道,“不過數日分離,殿下如此不放心,還動用此等信使。當日不如妾留下,給您護著夫人。您安一百個心!”


    雖然她對賀蘭澤無有情意,但是她也沒法理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這麽些年來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


    她生時,嫁人生子,他那樣恨那樣愛,卻也不去打擾隻值滿園梅花為念。


    她死訊傳出,他便策馬夜行半個大梁七座城池,尋一抔她的骸骨當作與她白首。


    她陪他一道回的長安。


    焦土裏翻找。


    他與她說,“公孫姑娘,我們結了夫妻,哪日我不幸罹難,身後事留你做主,勞你把她與我合葬。”


    她瞪他。


    他翻過一具焦骨,繼續道,“放心,要是我活得比你久,你閉眼看不見管不到的時候,我定幫你屠了並州,將丁三郎與你同槨。”


    直到上黨郡一事發生,謝氏女聲名狼藉天下共聞。


    公孫纓突然便理解了賀蘭澤的愛意。


    她幾乎沒有接觸過謝瓊琚。


    但她覺得,那樣的女子但凡愛過她,都難以再收回情意,更遑論移目。


    孤身被困,以一己之殘力毀掉聯盟,加速融合東線合兵。光這一項,莫論女子,便是七尺兒郎能做到的都寥寥無幾。


    聰慧又孤絕。


    是絕望中搏出的希望,絕境中迸發的力量。


    公孫纓覺得,自己格外喜歡她。


    “留你護她——”賀蘭澤苦笑不得,“孤怕是更擔心了。”


    那裏還留著一個呂氏,丁夫人。


    公孫纓聽出意思,淬了口返身離開。


    許是垂目疾步,門口意識到身影擋光有人迎路而來時,想避開已經來不及,堪堪撞了上去。


    “沒事吧?”丁朔抬手欲扶,終是隻有袖角風動,足下微挪,往側裏讓出一條道來。


    公孫纓抬步,與他擦肩過。


    須臾頓足回首,“丁刺史,妾聞尊夫人數日內三入賀蘭夫人殿中做客,今日起程回去,你最好看顧好你夫人,告誡她莫觸逆鱗。”


    “你何意?”


    “無意!隻是想起早年聞丁夫人性子內斂含蓄,生人難近。”公孫纓直白道,“如此給您提個醒而已。”


    “當然時移世易,尊夫人如今性情幾何,刺史當比妾清楚!”


    *


    賀蘭澤的回信上說,今日傍晚時分便可抵達。


    謝瓊琚下午接到的雪鵠,更衣理妝,最後穿了一件連帽風袍,走出殿門,帶著皚皚去城郊侯他。


    呂辭也想去的,但是午時胎動厲害,貼身的守衛和侍女都勸她還是等在府中為好。於是,她便來謝瓊琚處送她。


    人影遠去。


    從東邊院子長出的繁茂梅枝,根根遒勁,紅白兩色的花苞結在枝頭,能想象來日花開滿枝,淩寒傲雪的模樣。


    “這邊地土壤不肥,梅花難開。不想此間竟有這般挺拔的梅林。”呂辭站在院外,看院內梅花,“一個人若是真愛一人,這滔滔愛意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夫人,要不……算了吧。”琉璃扶著她返身回去,小心勸道。


    “當年謝氏女死訊傳來,太孫殿下不就向命運示弱了,願意娶公孫氏……”呂辭看著瑟瑟無聲的侍女,低低道,“我也就癡想一番,但是你瞧這十餘日他們又是出入成雙,這……讓我出口氣總成吧!”


    夕陽斜照,已經開始起風。


    風吹散她的話,吹得謝瓊琚鬢發微亂。


    謝瓊琚的車駕停在城門口,她撩簾回看來時路。


    她走出殿門,府門,城門……眼下在偏狹小的空間內躊躇。


    皚皚道,“阿母,我一人下去迎阿翁即可。”


    竹青道,“姑娘,莫下去了,你便是隻在這,郎君看見也是欣喜萬分的。”


    晚風幾度拂起簾帳,謝瓊琚理了理儀容,掀開簾帳下了馬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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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晉江首發


    ◎她應了呂辭,給她作一幅畫。◎


    霍律打馬過來, 和賀蘭澤說,“主上,夫人在城門口迎您。”


    賀蘭澤尚在養神中, 嗯了一聲。


    霍律催馬離開, 聲音漸熄,唯一點風聲蕭蕭。


    賀蘭澤睜開眼。


    似是意識到什麽,猛地掀開簾帳。


    數丈外,城門口。


    他的妻子沐浴在霞光中。


    他說停車。


    掀簾下車,再抬眸, 她已經挪動了身形。


    夕陽晚風裏,他們走向彼此。


    *


    這日賀蘭敏在陶慶堂設宴,為的是給賀蘭澤和兩州人員接風。


    並州丁氏,幽州公孫氏,皆在此處。


    包括謝瓊琚。


    這是她頭一回和賀蘭澤同來陶慶堂赴宴。


    來時,她在鏡邊理妝。


    賀蘭澤說, “累了,就不去。我向阿母請過安便回。”


    謝瓊琚比著一對步搖, “郎君忘了,妾前頭一人都去過一回了。”


    所以, 這是她第二次來陶慶堂赴宴。


    她沒有害怕。


    賀蘭澤捏了捏她手背。


    他外出一趟,她不僅將自己照顧好, 還走出了長長的一步。


    隻是賀蘭澤舊傷初愈, 又往來奔波, 宴未過半,便以不勝酒力、體力不濟為由, 早早退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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