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妹,你怎麽了?”梁悟峰佇立在紗簾外,輕聲問道。


    房內,梁善福倚坐在床頭,怔怔地發著呆,半晌後才回道:“我沒事,隻是累了,想早點歇息。”


    “喔。”梁悟峰摸摸鼻子,雖然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但他還不至於聽不出她此刻不希望別人打擾的訊息。


    梁悟峰走後,荊無極白色的身影緩緩自陰暗處走出,在房門前無聲地徘徊。


    她應該想起一切了吧?昏暗裏,薄唇勾起一抹苦笑。


    無事不登三寶殿,慶妃趁他進宮來此拜訪的目的,他心裏很清楚。


    明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也以為自己早巳做好了準備,然而此刻,他竟害怕麵對她!


    是害怕沒錯!怕看到她臉上的恨意,怕看到她眼裏的疏離與決絕。


    若不是她回到察蘭,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害怕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並不後悔當初那麽做,那一刀是不得不的抉擇,讓她離開察蘭是他保全她的方法,也許殘忍,但當時的局勢他沒得選擇。


    不敢奢望她知道真相後,對他的心意依然不變;甚至沒想過她會再回到察蘭……或者該說,他刻意不去想有這種可能性。


    這些年,對他而言,她是個已經消失的人,無須再去想起,卻意外地發現她早已占據了他心版的一隅,她的童言童語、對他天真的迷戀,以及與她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原以為這些對自己都是多餘的,他並不需要……卻每在深夜時分不自主地咀嚼回味……


    他和她之間該隻有師徒之情,不是嗎?曾幾何時,對她的疼愛之情已轉變成另一種感情?是多年前一刀刺進她心窩的那個夜晚,還是更早以前,每當她用那雙充滿信賴與依戀的純稚眼眸凝視著他的時候?


    一個十歲的女娃兒嗬,在不知不覺中係住了他的心!


    十年相處淚滴的回憶,填補了這幾年的分離,他以為自己隻能以這種方式思念著她,沒想到她會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從來沒明白過自己的心意嗬!直到失而複得,那份意外的驚喜和震撼,才讓他恍然大悟。


    心頭思緒百般糾結纏繞,不管她現今如何看待他,該做的事情他依然得做。


    幽暗的藍眸淡垂,他伸手拂開垂簾。


    昏暗的房內隻燃著一盞燭火,光焰飄搖不定,他踏著輕緩的腳步走進內室,一映入眼裏的是她茫然失神的模樣,臉色略顯蒼白,眼裏微閃淚光,顯得十分柔弱而惹他心憐。


    他走近她,在床緣坐下,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完全沒意識到他的存在。


    “月牙兒……”他柔聲喚道,聲音異常低啞。


    渙散的焦距逐漸聚起,梁善福的眼瞳終於落在他身上。


    “你……”黛眉蹙起,隨即又撇開眼,她還沒準備好麵對他。


    “我聽寒江說,慶妃今日來找過你。”他直接道,深邃的眸凝鎖住她。


    她驀地轉過臉迎視他,口氣咄咄道:“你想知道她和我談了些什麽,是嗎?”


    荊無極淡垂下眼。“你都知道了?”平談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此刻的心緒。


    他的態度惹惱了梁善福,引爆她滿腔積壓的忿怒與傷痛。


    “沒錯,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她揚睫怒瞪著他。


    他靜默不語,隻是定定地瞅著她。


    “你沒布話要跟我說嗎?”小手緊握成拳,她恨恨地回視他。為什麽他還能夠如此冷靜淡然,好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


    “你要我說什麽?”仍是平淡的語氣。“慶妃找你是意料中的事,而你,總有一天會回複記憶。”


    “你……”她氣結,卻也隱約明白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甚至……他就是在等著這麽一天……他不逃避也不害怕麵對她。“告訴我……你後悔嗎?”


    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剔透的烏眸不自覺流露一絲哀求地望著他。


    他凝視她久久,回道:“我不後悔。”


    他的話讓她所有隱忍的情緒瞬間潰堤,成串的珠淚瞬間奪眶而出,她猛然撲向他,雙手掄拳朝他身上揮去——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為什麽……你好狠心啊……”破碎的、哀痛的字句從她嘴裏撕心裂肺地喊出。她是那麽地信任他、那麽地喜歡他呀……


    拳落如雨點紛紛,沒能擊痛他的身,卻深深擰痛了他的心。他任她發泄著,深幽的眼又痛又憐地瞅著她,心頭猛地湧起一股自厭之情。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情嗬!


    “我是那麽地相信你……為什麽你下得了手?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控訴響在耳邊,激動的情緒仍未稍歇,淚如泉湧讓人不忍。


    荊無極但覺胸口一緊,驀然伸出雙臂,將她緊擁人懷


    “別哭了……別哭了……”他緊緊抱住她,聲音沙啞得厲害,喃喃不斷地輕哄著她。


    他的懷抱令她怔了一瞬,隨即奮力掙紮起來,想掙開他。


    “月牙兒……”低啞的嗓音透著一絲苦澀,他仍緊抱著她不放,任由她的拳捶打著他的肩、他的胸。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聲嘶力竭,靜靜地偎靠著他溫暖的胸懷,垂落的雙手輕搭在他肩上。細聆著他沉緩有力的心跳,她絕望地了悟到自己終究無法恨他,她依然眷戀他的懷抱,雖是久遠前的記憶,但那份安心始終沒變。


    多麽矛盾嗬!他曾欲置她於死地,而她卻仍離不開他的懷抱,櫻唇不覺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房裏靜默無聲,荊無極緊抱著她的手,輕輕撫上她柔細的發,她纖細的肩仍因方才激烈的哭泣而微微抖聳……他的胸口緊縮得發痛,是心疼,非常心疼,她不是個愛哭的人,這該是她第一次痛哭,罪魁禍首是他,但他卻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許久,她的聲音自他胸前悶悶地響起。


    他的身子僵凝了下。該怎麽回答?他想嗬……想她天真憨嫩的童稚笑顏;想她眨巴著眼望著他討獎賞的模樣;還想她練功受傷時咬著唇忍著痛的倔強神情……點點滴滴早已烙印在心版上……但如何能說,這些心事他始終放在心底,從來沒人知道,就連寒江也不明白嗬!


    終究什麽都沒說出口,他的回答是更加擁緊的懷抱。


    梁善福微微喘氣,也愕然。他沒回答,但她心裏已明白,他想她……是因為愧疚,還是……不舍?


    不舍?她苦笑了下,若真不舍,那一刀又怎下得了手?


    心窩一酸,眼眶又聚滿了淚。明明記得自己不是愛哭的人呀,怎麽今晚她的淚一直流個不停,勝過過往的七、八年。


    胸前的濕意讓荊無極的眉峰更加糾緊了些。她又哭了?


    微微鬆開她,果然見她淚眼朦朧,卻仍咬著唇隱忍,墨藍的瞳瞬間閃過一抹激烈和心痛,下一刻他驀地俯唇吻住她…


    溫熱的舌尖開啟她的唇,將她的痛位納入自己嘴裏,他舍不得她哭嗬!他的唇嚐到她鹹鹹的淚水,轉而吻上她的頰畔,為她舔去兩行清淚,而後親吻她的眼、她的眉,順著她小巧的鼻,再次回到她柔軟的唇……


    他突來的舉動驚住她,卻也成功止住她潺潺的淚水;她忘了哭泣、隻能感受到他溫暖而輕柔的唇舌,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為什麽呢?


    是心疼她、憐惜她嗎?


    他對她該是有情的吧?她可不可以這樣偷偷想望?


    空白的腦袋充滿無解的問號,她想問,卻又不敢問。隻要他肯說一句話,她會忘掉那一刀的痛。


    半晌,荊無極抽離貪戀的唇,幽幽地注視著她。


    “為……為什麽吻我?”她怔怔地看著他,低聲問道。


    回應她的,是他的沉默,和深長的注視。


    梁善福不覺握緊雙手,再也忍不住地低喊:“你說話呀!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一次,他終於開口了——


    “我隻問你,你的心意是否依然不變?”語氣淡定如常,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他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問出口。


    她困惑了一會兒,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心不覺往下一沉。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問她?


    他是怕她臨陣倒戈嗎?難道國師的地位對他真有那麽重要?她要如何再相信他?


    她沒回答,隻是冷著臉反問他;


    “告訴我,那一夜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嗎?”


    ※※※※※※※※※


    接連數天,梁善福將自己關在房裏,刻意避著荊無極。


    在尚未理清自己的心緒前,她無法麵對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猶記得那一晚他離去時,眼底仿佛閃過一抹受傷,是因為她的問題嗎?


    她那樣問難道錯了嗎?為什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竟感到心痛後悔?


    “福妹,你在想什麽?”


    梁悟峰爽朗的嗓音穿透她的思緒傳來,她回神往旁望去,一張笑意吟吟的粗獷臉龐立即湊到她眼前。


    “二哥。”她露出淺笑喚道。這幾天她避著所有人,連帶地,也冷落了他。


    “福妹,你終於肯理我了!”梁悟峰感動不已,欣喜的模樣如逢甘霖一般。


    他的話讓她感到過意不去,臉帶歉意地道:“二哥,我不是存心不理你……我隻是……隻是……”該怎麽說呢?有些事她不能讓二哥知道啊!


    “我明白、我明白,你隻是心煩對不對?”梁悟峰順著她的話尾道。他雖不知道她為何心煩,但多少看得出來與荊無極那家夥有關。


    那家夥平常總斯文有禮地招呼他,唯獨這幾日,總不見人影,完全忘了他這個客人的存在。這其中必有古怪,偏偏寒江那家夥嘴巴緊得像蚌殼似的,任他旁敲側擊、死賴活纏,仍是問不出一個屁來!


    “福妹,你……和那個荊國師……究竟怎麽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怕自己再忍下去會忍出病來喲!


    梁善福避開他關注的目光,淡笑道:“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麽事?他是我的師父,競賽之日就快到了,我們隻是有些擔心罷了!”


    “是這樣喔……”梁悟峰摸著下巴沉思,隨後又試探地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腦子裏不小心給他起了個壞念頭,最好他們是真吵架了,而且還吵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樣或許大哥還有機會。


    梁善福失笑了聲:“無極師父不會跟人吵架的,我們之間……沒事!”


    “也對……”梁悟峰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家夥斯文又冷靜,確實不像會跟人吵架,隻是……他總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麽事,福妹談到他的神情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


    “等這裏的事情結束後,你有何打算?”他難得正經地問。“你會選擇留下來當你的公主,還是和二哥我一同回鏢局?”


    梁善福露出一抹苦笑:“公主?那是久遠以前的事了。我對這裏沒什麽好留戀……還是鏢局的生活適合我。”


    梁悟峰聞言大喜過望:“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同回鏢局?”


    梁善福點點頭。當梁善福比當冰月公主來得快活多了。


    “那……荊無極那家夥呢?”他小心翼翼地問。他不會也跟著他們一起走吧?


    梁善福眼裏閃過一抹複雜情緒。“我……我不知道,無極師父他……也許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怪!實在是怪極了!梁悟峰眼睛睜得大大的,仔細瞧著她的臉,他沒看錯呀……怎麽福妹的神情看起來很憂傷的樣子?是因為荊無極那家夥嗎?鐵定是的!他自行下了結論,他們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麽事,隻是他不知道罷了……嗯……這事值得好好推敲……


    正思索間,房外傳來寒江的聲音。


    “冰月公主,寒江有事求見。”


    梁善福連忙起身開門:“寒大哥請進。”


    寒江走進房裏,一看到梁悟峰便皺起眉頭,神色也顯得有些古怪。


    “寒大哥,發生什麽事?”梁善福柔聲問道。聲音裏隱隱透著一絲擔憂,是小師父他怎麽了嗎?


    寒江板著臉,特意看了梁悟峰一眼。“這件事屬下希望私下稟告公主。”言下之意已很明白,閑雜人等請回避!


    梁悟峰濃眉挑得老高,不服氣道;“喂,什麽事不能當著我的麵講?我和福妹關係匪淺,又不是外人。”


    寒江不語,麵無表情地望著他,擺明堅持到底。


    梁善福見狀,隻得道:“二哥,能不能請你回避一下?”


    “好好好,我這就走人!”梁悟峰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下一瞬,眼底卻忽地閃過一抹詭光……嘿嘿,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聽,那就隻好偷聽嘍!窮則變、變則通嘛!


    梁悟峰走後,梁善福微蹙著眉,望著寒江眉峰糾結、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樣。一向少有表情的他!難得一臉凝重。沒來由地心一突,她微帶急切地問:


    “寒大哥,是不是無極師父這次進宮見王兄發生了什麽事?”


    “公主仍然關心國師,真讓人感到欣慰!”沉默許久,寒江終於開口。“寒江以為……公主此刻必然恨透了國師。”


    梁善福聞言,微微一愕。“寒大哥……你……”聽他話中之意,他也知道那件事?


    仿佛讀出她心中疑問,寒江點頭道:“事實上,那一晚我也在場。”


    梁善福詫愕一瞬,隨即明白地苦笑了下。寒大哥是無極師父的貼身護衛,跟隨他多年,會知道那件事也不奇怪。可想而知,他必是為此而來。


    “寒大哥想說什麽?”她淡淡地問,心裏多少明白他是為無極師父來說情的。


    寒江遲疑了下。“公主……國師那麽做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她黯然笑道。“我看不出他哪裏不得已。”


    “公主,請你明白,當時的情勢讓國師不得不那麽做!”寒江正色道。“前察蘭王好大喜功,想利用公主榮任聖女之位,急欲消滅聖月教好總攬政權、完全獨立。然曆年來,察蘭皆為波斯所控,波斯斷不可能放手,彼時若貿然自立,察蘭恐遭亡國之禍,所以……”


    “所以無極師父選擇犧牲我?”梁善福愀然接續道。“他選擇拉攏慶妃而欲一刀置我於死地!”


    “公主誤會了!”寒江趕緊接口道;“若國師真有意要你的命,又怎會殺不死一個十歲娃兒?”


    “或許是我命不該絕吧!”唇畔勾起一抹自嘲,語音微微顫抖。“若不是我的心髒天生異於常人生於右側,又如何能幸存?”


    “公主以為國師不知道這一點嗎?”寒江突來驚人之語:“國師可說是自小護著公主長大的,對於公主的身體狀況知之甚詳,公主能活著實非僥幸!”


    聞言,梁善福心中一凜;“寒大哥,你的意思是……”


    “那一刀不隻為了做給慶妃看,更為了保全公主你啊。”寒江一一為她解惑:“國師不想讓您卷入這場鬥爭當中左右為難,畢竟前察蘭王是您的父王!讓公主遠離察蘭是唯一的方法,所以國師才會出此下策……寒江希望公主能夠明白國師的一番苦心!”


    心靈飽受震撼與衝擊的梁善福,一時無言。怔愣許久,方才緩緩抬頭注視著寒江,喃喃道:


    “他為什麽不說?他可以跟我解釋清楚……我以為他……”


    “國師做事一向不喜解釋……”寒江點頭表示理解。“我雖跟隨他多年,卻也是後來才想通他的用意。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梁善福靜默無言,心頭充塞著複雜難言的情緒。他雖為了保全她,卻仍是下了狠心……狠心與她分離嗬!若不是王兄別有用心,那麽她和他今生也許永不再相見,他就這麽舍得將她遺棄?還有娘親……若不是因為失去她,娘又怎會積鬱成疾、芳華早逝,含恨而終?


    “公主……”寒江遲疑地喚了聲。“寒江鬥膽,還望公主體諒國師的難處……傷了你,最舍不得的人……其實是他!”


    梁善福閉了閉眼,回頭朝他露出一抹淺笑,道:“寒大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話,隻是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寒江點點頭:“那……寒江不打擾公主了。”拱手揖禮,正欲退下,卻又忽地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事,遲疑了下,又道:“公主,惜妃娘娘並非含恨而終……在她合眼前的那一刻,她很高興知道你仍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


    莉無極十七歲——


    “小師父,大師父為什麽躺在盒子裏一動也不動?”


    七歲的女娃兒睜著大大的眼兒,小臉寫滿困惑地望著少年俊美卻顯得沉冷的臉龐。


    少年沒有回答,冰冷的藍眸微眯;像在思索什麽事情,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小師父……”女娃兒又喊了聲,一邊伸出手扯住少年的衣袖,皺起小小眉頭道:“月兒要和大師父說話,月兒不喜歡大師父躺在盒子裏。”


    少年緩緩垂下眼望著她,聲音微微沙啞地道;“大師父再也不會說話了……大師父要好好睡一覺,你別吵他。”


    小女孩眨了眨眼,半信半疑:“可是大師父已經睡了好久好久呀,應該要起床了,他不許月兒賴床,自己也不可以賴床呀!”


    少年心情微起煩躁,仍是耐著性子道:“大師父不是賴床,他隻是……隻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為什麽?”小女孩不解,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少年眼色黯然,默然許久後,方回答道:


    “月牙兒,大師父死了,死了的人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也不能再開口說話,懂嗎?”


    小女孩似懂非懂,皺著眉用力地想了一會兒後,扁嘴道:


    “大師父為什麽會死?月兒不要大師父死掉!”


    少年俊美的臉龐因她的問話而更顯陰沉,且夾雜著幾分怒意。因為一個愚蠢無知的女人,而害得爹爹枉死;甚至,連他和聖月教都岌岌可危!爹爹臨終前的叮囑猶在耳邊,未來他要走的路勢必艱難,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讓自己站穩腳跟,他不能讓爹爹的苦心白費!


    小女孩不明白少年心緒的轉折,扯動他的衣袖,提醒他:“小師父,你快告訴月兒,大師父為什麽會死呀?”


    少年垂眸看著她,淡冷地道:“沒有為什麽,是人就會有這麽一天,有生就有死。在你身邊的人,總有一天都會死去,現在是大師父,以後也許是你的父王、你的娘親,你懂嗎?”


    小女孩愣了一會兒。“如果他們都死了……那月兒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們,也不能再和他們說話了?”


    少年點點頭,心思卻全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他要接掌父親的位子,除了長老們的同意,尚且需要一個有力的靠山,這表示,他必須與那愚蠢無知的女人交涉……思及此,藍眸森冷地眯起。


    忽然間,小女孩整個人跳到他身上,手腳緊緊纏住他,一張小臉兒埋在他胸膛上動也不動。


    她突來的怪異舉動讓少年怔了下,思緒整個被打亂。


    “怎麽了?”劍眉微微蹙攏,他好像聽到嚷泣聲。


    埋在胸前的小頭顱搖了搖,雙手將他抱得更緊,就怕他消失了似的。


    少年輕歎了聲,而後伸出手,捧著她的小臉蛋,讓她直視著他。


    果不出他所料,她小巧的鼻紅咚咚的,圓滾滾的眼兒被淚水洗得晶亮,紅紅的嘴兒緊緊咬著,看起來好不傷心的模樣。


    “有什麽話不能和小師父說嗎?”少年柔聲道。


    小女孩猶豫了好一會兒,方皺緊眉頭問:“小師父……你也會像大師父一樣死掉嗎?”


    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少年怔了一怔,緩緩道;“月兒,每個人都會有那麽一天,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罷了!”


    “我不要!”小女孩扁著嘴喊了聲。“小師父不要死,永遠陪著月兒好不好?”圓圓的眼兒滿含希冀地望著他,她想要天天看到這張臉,想要天天和他說話!


    少年傲微一笑:“小師父又不是神,焉能不死?也許是生病,也許被人殺死……


    咚!話還沒說完,小小頭顱猛地又撞回他的胸膛上,稚嫩的童音焦急地嚷嚷:


    “月兒會保護小師父,不讓你生病,也不讓別人欺負你!”


    “傻丫頭……”少年莞爾輕喃,因喪父而冰冷的心泛過一股暖流。他懷裏的丫頭是他的寶,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他必須舍棄這塊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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