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船長大放厥詞的時候,哈爾,活生生的哈爾,開始麵臨可能活不下去的危險。


    大公鯨一直在不停地流血,等它的血流得差不多時,它非翻肚子不可,這就是捕鯨者們所常說的“鰭朝外”。它一翻了肚子,鯊魚就會圍上去,拿它當午餐,而哈爾呢,正好作鯊魚飯後的點心。


    即使大公鯨不翻肚子死去,哈爾的前景也不見得樂觀。鯨魚會繼續破浪前進,一直遊到遙遠的不知名的海域去。白天,它的披海浪澆成落湯雞的騎手得忍受熱帶驕陽的烤炙,但是,即使是在赤道,天黑以後,掠過洋麵的鳳還是很刺骨,大公鯨身上的騎手冷得在風中顫抖。他還得忍受饑餓幹渴的折磨,直到精神崩潰為止。到那時,他抓著魚叉的手會鬆開,他也就會滑到海裏。


    殺人鯨號的桅杆已經在天邊消失。眼前隻有起伏的一望無垠的波浪。他感到孤獨,可怕的孤獨。


    突然,他想起來了,他不是孤獨的。就在他的身下,在他騎著的這艘活潛艇裏,還有一個人。


    要是這位現代喬納還活著,當他發現自己被囚禁在這樣一座活墳墓裏時,他該感到多麽可怕啊!


    他會不會拚命想辦法逃出來?如果他能從鯨胃裏死裏逃生,穿過食道爬到鯨魚的口裏,他又將麵臨什麽樣的命運呢?吞咽肌的收縮會把他再次擠回他的牢房。鯨口裏的那些巨牙也會把他咬得粉碎。最樂觀的可能性是,他趁著鯨魚張嘴的時候溜了出來,即便如此,孤苦無助的他也隻會成為鯊魚的口中食。


    他更可能早已斷了氣,那樣,哈爾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哈爾聽到一聲深沉的呻吟,他嚇了一跳。


    他真的聽到了嗎?也許,是他自己的腦瓜出了毛病?他又聽到了一聲呻吟,非常悲哀痛苦的呻吟。這時,他意識到,這淒楚的呻吟聲是他胯下的飽受磨難的鯨魚發出的。


    此刻,他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再去捕殺另一條鯨魚了。


    哈爾覺得自己確實聽到了鯨魚的呻吟,那並不完全是想象。鯨魚不是啞巴。它們雖然沒有聲帶,但卻能發出千差萬別的聲音。有些博物學家相信鯨魚會“說話”,或者,至少會用聲音彼此發訊號。伍茲豪爾海洋研究所曾用錄音機錄下了這些聲音。動物學家伊凡·迪·山德遜在他的《追逐鯨魚》一書中說:“我們已經知道,所有的鯨類,特別是鼠海豚和一些別的海豚,都在海底發出巨大的暄鬧聲,它們有時像牛一樣地哞哞叫,有時發出嗚咽或哨聲,甚至發出咯咯的笑聲……白鯨用不同的聲音構成了一種詞匯量很大的語言,正因為如此,海員們習慣把它們叫做‘海金絲雀,。它們婉囀啼鳴,時而高亢激越,時而錚錚淙淙,如汩汩流水,時而淺笑,時而惱怒,砰砰噗噗地發出種種古怪的聲音。”


    其實,鯨魚有嗓子並不算奇怪,因為它們畢竟不是魚,它們跟貓、狗以及這本書的讀者一樣,屬於哺乳動物。


    幾千萬年以前,它還長著四條腿,曾經在陸地上瞞珊行走。也許,因為它的身軀過於龐大,陸地上的食物滿足不了它的需要,於是,它開始在水裏遊泳尋找食物。慢慢地它越來越適應水中的生活,幾千萬年之後,它的沒用的四肢就逐漸遲化了。


    在鯨魚身上仍然看得見殘餘的四肢。它的前肢變成了鰭狀肢,在每一隻鰭狀肢裏頭,還看得到鯨魚在陸地上行走那個年代殘留下來的五個足趾。鯨魚尾部的深處,有兩塊沒有用的骨頭,那就是殘存的後肢。


    這麽說,哈爾想:這家夥還算是我的遠親囉。


    這麽一想,他心裏好過多了,跟他本人一樣,他胯下的這個家夥也呼吸空氣,也長著跟他一樣的骨骼、大腦、心髒和血管。它也是熱血動物,也跟他自己一樣會感到痛苦、悲傷或歡樂。“想到這一點,他就不會過於感到迷惘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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