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鯨不斷變換遊動方向。往南遊不能擺脫痛苦,它就往西遊。往西遊還不行,它就往東轉。啊,它要是能掉頭朝大船那邊遊該有多好!


    哈爾不知道是否能有辦法叫鯨魚聽指揮。鯨魚是最聰明的動物中的一種。在父親的動物養殖場裏,哈爾曾親眼看到一些動物根據人的指示到指定的地方去,而那些動物都不如鯨魚那麽聰明。


    即使沒有韁繩,騎手也能駕馭他的馬,他用膝蓋和腿夾馬,讓它聽從指揮。駱駝的騎手隻要用光腳趾搔駱駝脖子的某一邊,它就會聽話地朝左或朝右轉。小犀牛肩骨中間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隆起的地方,哈爾見過母犀牛摁這兩個部位來給小犀牛指路或催它往前走。


    然而,如何運用這些知識來解決駕馭鯨魚的問題,恐怕是哈爾所無能解決的。也許,他該找出捕鯨槍,用它來戳鯨魚那張3米多長的臉,使它變換方向。


    這主意不賴,而且,很可能產生預期的效果——但哈爾不能這樣子。在他眼裏,大公鯨已經變成了一個人,而且,幾乎已經是一個朋友了。他不能再增加它的痛苦。


    “船長說得對,”他自言自語道,“我的心腸太軟。”


    哈爾的一隻手仍然抓著魚叉,另一隻手抓著係魚叉的繩子,繩子的那一頭已經從破船上被扯了下來,拖在海麵上。


    他是否能利用這根繩子呢?這主意真滑稽!一想到要給鯨魚係韁繩,哈爾不由得放聲大笑。這笑聲倒把他自己給嚇了一跳。響亮的笑聲跟四圍的寂靜淒清是多麽不和諧啊!


    不過,他倒不妨試試。他收起幾米繩子,像他在養殖場用套索捕捉動物時那樣挽了個繩環。把它往前拋出大約6米,繩環就正好落在鯨魚的腦後。


    等繩環滑到鯨嘴那兒,哈爾就把繩索收緊,這時,他兩手各執一根韁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海神尼普頓,正駕著雙輪馬拉戰車在浪濤上飛馳。


    根據太陽的位置,他估計大船此時位於北麵稍偏東的海上。他應該勒緊右韁繩。但他一勒緊繩子,大公鯨就被惹惱了。它張開大口,把這根擦著它的雙唇的章魚爪模樣的玩意兒緊緊咬住。


    哈爾勇敢果斷地收緊了右韁繩。這樣做對體重僅1噸的一匹馬,或者體重7噸的一頭大象可能會趄作用,但對海洋裏的這條重達120噸的大公鯨卻無論如何也不起作用。


    這除了使大公鯨更加惱怒以外,一點兒效果也沒有。狂怒的大公鯨把繩子咬成兩截。哈爾收回繩子察看被鯨魚咬斷的地方。繩子仿佛是被刀子割斷的,他想不到鯨魚的牙齒竟有這麽鋒利。


    這麽說,這辦法不行。但是,哈爾那個極富於發明創造的腦瓜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他一定要再試一試,堅持試下去——對他來說,這是生死攸關的試驗,再說,除此以外,他還能怎麽樣呢?


    也許,他可以用繩子把鯨魚的左鰭套住使它不能正常地劃動。在水族館裏,他見過一條腹鰭殘廢的魚。那魚總喜歡朝一個方向拐,因為它隻有一邊鰭能劃動。


    但是,鯨魚遊動起來不像普通的魚。通常,魚不但用尾巴而且用鰭推動自己身體在水裏前進。而鯨魚則隻用它那6米多寬的巨尾來推動自己的身體,鰭僅用來平衡,哈爾看見鯨鰭很少動彈。想到這兒,他放棄了用繩子套住鯨的一邊鰭的計劃。


    那麽,鯨魚身上還有什麽能影響它遊動的方向呢?它的耳朵?


    他抓著魚叉繩,往下溜到一隻鯨耳旁:對於這麽一條龐然大物來說,鯨耳實在是太小了。他用繩子把鯨耳堵住,看能產生什麽作用。什麽反應也沒有。大公鯨仍然朝著原先的方向不停地遊。哈爾隻好把繩子從耳朵那兒拿開。


    那麽,眼睛呢?嘿,他怎麽一直沒想到它的眼睛呢?


    鯨眼長在頭的兩側,而不是前麵。鯨魚既看不見它身後的東西,也看不清正前方的東西。它用它的左眼看左邊兒.用右眼看右邊兒。


    鯨魚跟鳥一樣,哈爾想,或者像馬。


    他養過一匹名叫“老右”的馬;它的左眼瞎了,老愛朝右走,所以得了這樣一個名字。任何動物都喜歡朝它所看得見的地方走。這匹馬隻能看見右邊兒,因此,老朝右走。如果騎手要想一直朝前走,就得一直緊緊勒住左韁。


    一匹正常的馬,即使在韁繩鬆開的時候,也會繼續朝前走。“老右”就不是這樣了,隻要韁繩一鬆,麵對它所看不見的可能隱藏著危險的那個世界,它就會畏縮不前。它的那隻健康的右眼告訴它,它看得見的那一邊的世界是安全的,所以,它就歪著身子慢慢地朝那邊走去。


    大海和陸地一樣,隱藏著種種危險。敏感的鯨魚也要避開這些危險——如暗礁、淺灘,成群結隊的鯊魚或箭魚,長著堅硬的角質鉤形嘴的巨型烏賊,還有船上的人類。如果隻能看見一邊,它的求安全的本能就會使它偏向它看得見的那一邊。


    哈爾開始試驗把自己的理論運用到實踐中去。他脫下他的那件沾滿凝結的血塊的襯衫,把它折疊起來,吊在鯨魚眼前擋住它的左眼。


    大公鯨似乎並不在意,它本來一直在朝正西方向遊,現在依然在朝正西方向遊。哈爾堅持了整整5分鍾,仍然看不見什麽動靜。


    他又傷心又失望,正想把襯衣收起來。正在:這時,他無意中朝太陽那邊瞅了一眼。太陽似乎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真的,鯨魚的遊向已經有了非常細微的改變,開始稍微偏右了。開頭,它的遊向是西麵略偏北,然後是西——北——西方向,最後,則完全朝西北方向遊。


    哈爾所在的位置很不安全,也很不舒服。他把身體朝下縮了縮,挨著鯨魚的左側,一隻手抓著魚叉繩,另一隻手操縱他的鯨眼罩。要一直擋住鯨魚的視線很不容易,陣陣狂風不斷把襯衫吹開。哈爾的身體離水麵太近,鯊魚對他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它們老把嘴巴伸出水麵朝他猛撲,想要咬住他的一條腿或者一隻胳膊。


    鯨魚正偏離它看不見的一邊,穩定地朝著它看得見的那個方向慢慢遊去。它的遊向慢慢地從西北方轉向正北方。等它轉到北麵偏東幾度時,哈爾滿意地看到,他的黑戰車已經在朝著大船所在的方向駛去。他把鯨眼罩拿開,順著繩子爬往上頭比較安全的地方。


    但是,他還沒有大功告成。每過一會兒,大公鯨都會稍微偏離遊向。為了使他的“快艇”返回正確的航道,哈爾就得溜下去把它的左眼遮蓋一陣子,有時,還得遮蓋它的右眼。


    快艇似乎在減速。這使哈爾產生新的優慮。殺人鯨號的桅杆頂已經開始從地平線上冒出來,但是,要到達捕鯨船還有很長一段航程。大公鯨尾巴的擺動變慢了,它的呻吟也更頻繁了,它噴射的氣往帶著更濃的血水,而且隻有原先高度的一半。它隨時隨地都會“鰭朝外”翻肚子死去,把它的騎手掀到海裏去喂鯊魚。


    鯨魚噴出的毒氣熏傷了哈爾的眼睛。他仍然用力睜著疲倦的雙眼注視著殺人鯨號的桅杆頂。他似乎看見靠近前桅頂那兒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他很快就認定自己沒看錯,他的沮喪和恐懼立時化作希望。前桅盼望台上有人在瞭望,哈爾高興得大叫起未。他被自己的喊叫聲嚇了一跳,這喊聲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寂靜當中。


    也許,瞭望員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看見這條大公鯨。在桅杆上晾望的人搜索的是白色的氣柱,而大公鯨噴射出來的氣柱已經變成黯淡的紅色,氣柱低矮無力,兒乎高不出浪顛。瞭望員可能看得見大公鯨的身體,但也可能看不見,因為垂死的鯨魚已經不能高高地浮出水麵,它的尾巴精疲力竭,再也不能撥水了。


    哈爾看不清瞭望台裏的人是誰。他希望那是個好人,一個目光敏銳的人。


    他的性命全係在那雙眼睛上了。


    大公鯨很快就衰竭下來,有時候,它的6米多寬的螺旋槳幾乎停止悸動。


    然後,隨著一聲粗重的呼嚕,它會突然朝前猛衝。這種衝刺一次比一次緩慢,一次比一次短暫。最後,巨鯨終於完全不能動彈,它那笨重的軀體毫無生氣地隨著波浪起伏。忽然,大公鯨掙紮著又猛衝了一下,仿佛是向死亡挑戰。


    接著,它往空中噴射出一道暗紅的依稀可辨的氣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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