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上校在這個時候走進營地完全是他的黴氣。那頭高臥在樹權上的小豹子是第一個看到他的,淘氣的小家夥蹲下身子,伸出爪子,隨時準備撲向這位來訪者。


    比格上校隻注意到營地、篝火和人,鼻子裏聞到的是鹹肉和雞蛋的香味。


    他餓了,根本沒看到樹權上的這個大絨球。他還沒走出樹叢,他想趁著人們還沒看到他時打扮一番。他摘下帽子,從口袋裏取出梳子梳理頭發,揉平了帽子上的皺痕,戴在頭上,又朝旁邊壓一壓以取得恰當的斜度。要知道,他是個白人狩獵家,或者說他假裝是白人狩獵家,那就必須看上去像那麽回事,他扯了一下獵裝甲克,撣掉短褲上的灰塵,然後挺起胸膊,像個突胸鴿似的,擺出一副要人的氣派。這可不容易,因為他不是要人。很不巧,這位白人狩獵家本傑明·比格上校,其實既非上校,也非白人狩獵家。他在羅德西亞曾有過一個農場,但他並不是個好農民,破了產,農場也沒了。正當他在考慮以後怎麽辦時,有個人向他提議道:“為什麽不當個白人狩獵家?”


    真是個令人激動的主意。他,白人狩獵家!


    當有錢的美國人,或德國人,或隨便什麽人想要獵捕大野獸時,他們就要雇傭一個白人狩獵家跟自己一道活動。他必須是個了解這塊土地,知道到哪兒才能找到野獸,還要知道怎樣開槍的人。一旦出獵,一切由白人狩獵家安排照顧。他保證營地裏供應充足,他追尋大象、野牛或獅子的蹤跡,他下今客人獵手何時開槍,如果客人獵手隻傷著了野獸而遭到野獸攻擊時,白人狩獵家得一槍擊中野獸的心髒或腦子,讓它當場斃命以保護他的客戶的生命。當客人獵手手持獵槍,一隻腳踏在被打死的野獸身上擺著姿勢照相時,白人狩獵家有資格站在他的身旁。


    驕傲的生活,豐富多采的生活,誰不想當個白人狩獵家呢!


    “但我不行,”比格說,“我對打獵一竅不通。”


    他那朋友說:“別跟我說這些,你射殺過什麽東西嗎?”


    “隻打過一隻野兔子,還讓它跑掉了。”


    “沒關係,你用不著懂射擊,你的顧客會射擊。”


    “如果他打飛了呢?”


    “事先跟你的扛槍人說好,隨時準備開槍。一旦你的客人獵手打飛了,你和你的扛槍人同時開槍,總會有一槍打中的,誰能說那一槍不是你開的?”


    “但我不知道帶人家到哪兒去找野獸。”“那也沒關係!你手下的非洲人知道,讓他們去找,讓他們出力,你收利。”


    “聽起來不錯,”比格笑了,“我如何開始呢?”


    “在一家體育雜誌上登一則廣告,寫上職業獵手、經驗豐富、專業槍法、保證有收獲等等,然後是你的名字和地址。嗬,還有一件事,你的名字前必須得有個頭銜。”


    “比如?”


    “上尉、少校什麽的。這樣你才好推銷自己。報報你的軍階吧!”


    本傑明·比格想了一會兒,如果上尉好聽的話,少校就夠響亮了,而上校就更響亮。從此,他就成了本傑明·比格上校,白人狩獵家。


    他在《戶外生活》雜誌上的廣告帶來了一份電報,這是紐約一個闊佬拍來的:情報30天狩獵向導的要價。他一定很闊,因為比格回電開價7000美元時,他竟然不還價。比格的價錢被接受了。他交待他的顧客與他在內羅畢見麵,大多數狩獵隊都要在那兒裝備好。


    這位顧客荷賴姆·布爾丈克爾和他的夫人,按預定時間到達。他們在諾弗克旅館會見了那位著名的狩獵家。在未來的一個月裏,他們的生命將有賴於他的本事和膽量。


    比格上校淋漓盡致地扮演了他的角色。他謹慎地提到他在戰爭中立下的功績(他不說是哪一次戰爭),還說出一連串他從前的顧客的名字,如奧地利阿奇壯克以及挪威王子等。布爾丈克爾夫人完全被這位身兼戰爭英雄和荒原英雄的人物迷住了。布爾丈克爾先生也很高興,但也稍許有些不安。不管怎麽說,這位職業獵手似乎太高級了一點。


    比格拜訪了一家狩獵裝備公司,他們為他辦理一切,而他對這一切一竅不通。他們為他取得了狩獵許可證,請了有經驗的本地的扛槍人和辨蹤人,裝備了30天的食物,還有帳篷、吊床、折疊式帆布澡盆、吉普車、越野車等等。


    就這樣,“上校”領著顧客,本地人領著“上校”開始了他們的狩獵。


    第一個星期一切都還可以。布爾文克爾先生獵殺了一頭大象:他的子彈幾乎沒傷著大象,但他那威風凜凜地白人狩獵家和三個黑人扛槍人同時開火,大象倒下死了。


    奇怪的是樹上一隻猴子也同時被打死了。比格上校解釋說,他的扛槍人中有一個人的槍法不怎麽好。但布爾文克爾先生想起來了,當時比格上校的槍很奇怪地亂晃,開火的那一刹那,槍口大大地高過大象的背部,完全是指向了樹上的猴子。


    獵物中又增加了一頭水羚,一頭角馬,還有一頭斑馬。但每一次的行動,都使布爾文克爾先生對這位白人狩獵家增加一份疑惑。他開始懷疑這位白人狩獵家是個騙子。


    後來有一次碰上獅子。布爾文克爾夫人離開營地約30米遠要去打一隻湯米羚,她拿的是一技0.275的呂格比槍,這種槍打羚羊正好,但對付不了大野獸。然而她並不害怕,因為她身旁跟著白人狩獵家,他拿的是0.470的尼特羅連發,這是一種非常厲害的槍,什麽野獸都對付得了。


    象草中竟然鑽出來一頭雄獅,它盯了兩位獵手一會兒,然後轉身要走,並不想惹麻煩。夫人知道自己的槍不是用來打獅子的,便悄聲對比格說:“幹掉它!”比格上校瞧瞧身旁,這一次他的扛槍者一個也沒跟著,幫不了他的忙。管他呢,沒什麽可怕的,這頭獅子一定是個膽小鬼。它不是要跑嗎?如果能射殺這頭獅子,這該是他多大的榮耀啊!比格舉起他的大槍開了火。


    接下來發生的事嚇破了他的膽。那頭受了傷的獅子憤怒地咆哮一聲,撲向開槍者。


    比格上校扔下槍,不顧一切地逃命去了。而布爾文克爾夫人沒有退卻,也朝獅子放了一槍。獅子奮力一撲,壓倒了夫人,利牙和尖爪都抓住了她。


    她隻聽到另一聲槍響,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帳篷裏的吊床上。一位老槍手剛給她上好藥紮完繃帶。


    “出了什麽事?”她問道。


    “這位槍手及時開了火,獅子死了。”她丈夫說。


    “比格上校呢?”


    “滾了。我讓他打包袱回家去了。我對他說,如果再讓我看到他我就把他宰了。”


    “但沒有他我們回不了內羅畢。”


    “廢話!我們的非洲朋友會把我們帶回去的。至今為止,這次狩獵旅行靠的完全是他們。你想到沒有,要不是這位槍手,你已經沒命了。比格像個被嚇破膽的兔子一樣跑了,把你留給了獅子。白人狩獵家,哼!他是個冒牌貨。甩掉他還真是我們的運氣呢!”


    就這樣,比格上校遊蕩了三天三夜,現在。一股烤內和雞蛋的香味把他引到了亨特的營地。


    他這個不速之客已經被人發現了。他梳頭、歪戴帽、挺胸裝模作樣都被羅傑看見了。羅傑還發現了樹權上趴著的小豹子。這位不速之客也看見了羅傑,他喊道:“小家夥,我想見你的主人。”


    羅傑不在乎“主人”這個詞,可“小家夥”卻著實讓他惱火。他那貌似無邪的腦袋裏又閃出了鬼點子。他朝前走了幾步,在離豹子趴著的那棵樹很近的地方停下了。要與他接觸,那個陌生人非得從那個樹權下走過不可。


    羅傑彬彬有禮的開口了:“早上好,先生。我該給我的主人通報誰來了呢?”


    陌生人挺起胸、昂起頭說:“本傑明·比格上校,職業獵手。”


    “是誰呀,羅傑?”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是個大人物,爸!您來一下。”


    老亨特過來了。要不是羅傑伸手攔住他的話,他就會直接從小豹子的樹杈下走過去與來訪者握手。來訪者報了姓名和軍階。


    老亨特想,我認識所有的白人狩獵家,但從未聽說過這一位。但他也隻是說:“歡迎,你怎麽一大早就出來了?你的營地就在附近嗎?”


    “不是,先生。我原來作一個美國傻瓜的向導,還有他的夫人,一個更大的傻瓜。他們的愚蠢使他們不斷陷於絕境,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拯救了他們。他們不聽我的指示,我隻好取消合同,把他們打發回內羅畢了。”


    “你怎麽辦呢?”老亨特問,“你一個人留下,沒車,沒槍手,沒食物怎麽辦?”


    “我不在乎這些事。”比格虛張聲勢地說,“我對這塊土地了如指掌。隻要有這個——他拍了拍手中的槍一我就不會挨餓。有那麽多的獵物,何況我的槍法還不錯。”


    “那你一定吃過早飯了。”


    比格朝老亨特身後的篝火和餐桌上望去,不禁咽了幾下口水。


    “嗯,呃,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跟你們一塊坐一坐。但我可不吃東西,我飽得很。”他拍拍肚皮,“沒什麽比烤野牛排更好吃的了。”


    “這麽說今天早上你就打了一頭野牛?一個人對付一頭野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比格立刻神氣的像隻鼓起肚子的牛蛙:“你們要是幹這一行有我那麽長


    的年頭,你們就不知道什麽是怕了。“他朝餐桌的方向邁了一步。這時他幾乎就站在小豹子的樹杈下。羅傑心裏說,再來一步,一步就行。


    比格又跨前一步,接著他就發出了一聲非人的尖叫。有個咆哮的東西撲到了他的頭上,把他撞了個趔趄倒在地上。他扔掉槍,兩臂亂舞,兩腿亂蹬,想從這隻可怕的野獸爪下逃生。他的尖叫讓人以為他的末日來臨了。


    老亨特抱起小豹子,把這個魂不附體的人扶起。當比格看到攻擊他的野獸隻不過是一隻吃奶的小豹子時,他滿臉通紅。老亨特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他對比格說:


    “你起碼得喝杯咖啡吧。”說完就領著客人走向餐桌。


    比格幾乎是一言不發地吃了六隻雞蛋,八片烤肉和十份塗了牛油和蜂蜜的麵包,喝了五杯咖啡。老亨特看出來,他的客人是餓極了。他叫廚子再烤一大塊羚羊肉來。比格一下子就吃光了。又喝了幾杯咖啡之後,他那被嚇跑了的、自命不凡的神氣才又回來了。


    “隨便問問,”他邊說邊向四周張望,“你們的職業獵手向導呢?”


    “我們沒有職業獵手向導。”


    “什麽?沒有職業獵手向導?你們的處境不妙啊!你們從哪兒來?”“紐約。”


    哈!比格想,又是一個無知的紐約佬。比格已經蒙過一個紐約佬——起碼蒙了一個星期——也許對付這一位會更加得心應手。“一個城裏人。”比格說,“紐約市的街道絕不是了解狩獵大野獸的好地方,是不是啊?


    “我想,是的。”


    “這麽說你們對狩獵一無所知囉?”老亨特微微一笑說:“知道一點。”


    他想,用不著跟這個人解釋,自己並不隻是個城裏人。老亨特在城裏有幢房子,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鄉下的動物農場裏,他的農場裏養著從非洲、印度、南美等地抓捕來的野獸,出售給動物園、馬戲團、遊藝班子。他想,也用不著說明通過那麽多次來非洲狩獵,他對狩獵的了解比大多數職業獵手都多得多。他不但能射殺野獸,還能活捉它們,這可難得多。


    他的兩個兒子也是好獵手,在亞馬孫叢林中,在他的指導下,他們活捉了許多珍奇的動物,有大食蟻獸、貘、大蟒(世界上最大的蛇類),以及美洲虎。在太平洋,他們捕到過大幅饋、大魷魚、大章魚,還潛入海底搜尋沉船上的珍寶。


    “我跟你說說我的打算,”比格神氣他說,“你們需要我,這很清楚,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很幸運,我剛好有空。我給你們當向導,要價很低—300鎊一星期,怎麽樣?但請注意,我不能跟你們太久,我還有很多其他重要的聘約。”


    “不用了,謝謝你。”老亨特說,“我不打算占用你寶貴的時間。祝你能安全返回年羅畢。”


    一陣恐慌襲上比格心頭。他可不敢再回到那個猛獸出沒的荒野中。即使他不是被野獸抓住並很快地被結果掉的話,他也會慢慢餓死,然後就是兀鷹來剔他骨頭上的肉。說到內羅畢,他連它在東西南北那一方都搞不清楚。無論如何他得想法留下來靠這個狩獵隊保護自己。


    老亨特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焦慮,他的心軟了。老亨特對野獸都有著天生的仁慈,更不用說對人了。他不喜歡這個大騙子,但他不忍心把他趕回叢林和荒野中讓他聽天由命去。


    他開口了:“我們不需要職業獵手,但如果你想留下來,我們很高興有你這樣一位客人和我們一起完成這次狩獵。”


    比格心中的一塊千斤巨石落了地,他小心地、不露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他噘起嘴,慢吞吞地點點頭,似乎正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我是個相當忙的人,“他說,”不過,我不會棄你們而去,免得你們碰到許多麻煩。”


    他高興地揮揮手:“傭金就算了,如果能幫你們的忙,我就留下來陪你們呆幾天。”


    老亨特心想,你能幫助我們的最好方式就是別來妨礙我們,但他嘴上說的卻是:“別客氣,我讓孩子們給你支頂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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