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山口裏發出的聲音好像是成千上萬隻憤怒的獅子的吼聲。


    伴隨著吼叫聲,還有一種像貨車過橋時發出的轟隆聲;接著是噴出的蒸汽發出的更加刺耳的聲音,就像一條巨大的毒蛇發出的嘶嘶聲。整個人山像一個被點著的大炸藥包,隨時都可能爆炸。


    聲音變得如此巨大而可怕,以致於當丹博士再說話時,沒有人能夠聽到。


    哈爾還記得從《特裏火山手冊》中讀到的一段話:“淺間火山是日本最大的、最容易爆發的、最變化無常的火山,山頂上處處都有危險,要時刻小心。”


    太可怕了,然而他們還有點慶幸,因為在寒冷的霧中度過一個夜晚後,火山口下麵散發出的熱氣使他們感到很舒服。每個來訪者都像烤肉又上的雞一樣轉動著身體,使全身都暖和起來。


    丹博士從哈爾背著的背包裏拿出一些儀器:一支溫度計,一副防護鏡,一個小分光鏡。他開始讀數井把結果記錄在筆記本上,還用試管收集了一些氣體標本,準備以後繼續研究。


    他又開始說話了,但盡管孩子們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說的是什麽。丹博士打了個跟他走的手勢,就沿著火山口邊緣開始了他的考察工作。


    哈爾回頭一看,一個“奇觀”映入眼簾:三個日本人站成一排,正在向冒著煙的火山口深深地鞠躬。


    哈爾從書上讀到過有關這方麵的內容,這是日本人參拜火山神的方式。他們的宗教信仰,也就是神道,每一座火山都是聖地,人們對火山神必須虔誠,否則神就會在盛怒之下把下麵的村莊摧毀。


    火山神是一個凶神,最使他高興的事就是把人作為貢品獻給他。過去,作為祭品的人被送到他的貪婪的大嘴裏。據說,每個犧牲者都把這看作是一種光榮。


    如今固然是沒有人再被拋向火山神了,但仍有許多人自願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他。他們覺得這樣做是一種神聖的舉動,同時也解除了自己的煩惱。失業的人可能會跳進火山口,犯罪孩子的母親也會在火山口中結束自己的生命,受到父母幹涉的年輕戀人會雙雙殉情於火焰之中,考試不及格的學生也會在這裏選擇自己的歸宿。


    在歐洲和美洲,這種逃避現實的舉動會被認為是懦夫的表現。在日本卻不這麽認為,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失意的人投入日本58座活火山中的某一個火山神的懷抱。


    哈爾又向後看了一眼,戶栗和町田開始沿著火山口邊緣走動,而牛房仍然盯著火山口一動不動。過了二會兒,他坐在一塊岩石上,低著頭,用雙手緊緊地捂著臉。


    哈爾想去安慰牛房幾句,但他能做些什麽呢?也許不會有什麽事,即使有的話,牛房的日本朋友也會照顧他的。丹博士已經在50英尺以外了,並且正在不耐煩地朝他們招手。哈爾急忙趕了上去。


    在火山口的邊緣散步可真是別有風味,身體的一側被寒冷的霧凍得冰涼,而另一側則忍受著火焰的炙烤。腳底下是很燙的,哈爾不得不踮著腳走路。


    蒸汽從每個石縫裏噴出來。如果走路時不小心讓蒸汽噴到你的褲子裏,就會感到好像是被送上蒸籠。


    落下的石塊到達很遠的山邊時已經涼了,在這裏卻是熱的。如果有一塊石頭落到你的肩膀上,立即就會把衣服燒壞。孩子們都喜歡向懸崖下扔石塊玩,當哈爾拾起一塊水晶般的石塊準備把它扔進火山口時,禁不住驚叫一聲,把石頭撇在地上,並用嘴吸吮著被燙壞的手指。


    博士正在測量火山口邊緣的地形,每一個小丘和窪地,每一個裂縫和噴氣孔都經過仔細地檢測,並把這些數據和現像記錄到筆記本上。


    轟鳴聲震耳欲聾。與之相比,即使一座機聲隆隆的鋼鐵廠也會顯得像墓地一樣靜謐。火山神已經咬牙切齒,怒不可遏了。緊接著,把岩漿像火箭一樣噴射到昏暗的高空,隨著下落由白色變成紅色,落在岩石上。粘稠的岩漿慢慢地攤開,逐漸冷卻成生麵團的樣子,但依然發著耀眼的紅光,散發著巨大的熱量。


    博士迅速跑過來,用他的電子高溫計測量溫度。他把讀數給孩子們看了看,110c。


    丹博士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這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了。孩子們懂得他的警告,這些落下來的布了狀的熔岩是很危險的。他們必須不停地看著上麵,以免遭到襲擊。如果被其中一塊擊中,不難想像會發生什麽事情。一碰上這比沸水的溫度還高十倍的熔岩,衣服立刻就會被點著,你就會像一支羅馬教堂裏的蠟燭一樣被燒掉。


    很難同時注意天空和地麵,羅傑不得不斜著眼看。他多麽渴望能成為一個能用一隻眼睛看一個方向,而用另一隻眼睛看相反方向的鳥啊。


    忽然,霧散開了,太陽照亮了沉悶的灰色廢墟和黑色熔岩,不斷上升的蒸汽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彩虹,最後一片雲霧幽靈般地消失了。


    幾個人停住腳步,欣賞著周圍的景色。山下幾英裏以外,散落著日本的村莊,棋盤似的稻田寬闊而平坦。在小山丘的頂上,坐落著神道的廟字和寶塔。清清的溪水順著山澗婉蜒流淌,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閃閃銀光。峽穀後麵,山巒起伏,遠遠望去,一片鬱鬱蔥蔥。南麵,聳立著雄偉的富士山,向西看,遼闊的日本海碧波蕩漾。


    啪!一塊熾熱的岩漿落在離他們不到十英尺遠的地方。這可不是賞景的時候,他們又提心吊膽地朝前走去。


    毒氣使他們睜不開眼,咽喉疼痛,有時簡直透不過氣來。於是,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等待著變幻不定的風吹來一絲新鮮空氣。


    當微風把煙霧吹走,把煙柱和火舌吹向一側時,他們有機會第一次看到了火山口內部的景像,真是觸目驚心。哈爾不自覺地看了丹博士一眼,發覺他的臉色也變了。


    他似乎不再是那位冷靜的科學家。他緊閉雙唇,目光呆滯地盯著這個可怕的深淵。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恐懼的表情,但又不像是害怕。那是一種茫然、冰冷的表情。


    哈爾懷疑他是否失去了知覺。他擔心丹博士會失足落到下麵去,便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覺得丹博士的身體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樣。


    丹博士沒有發覺哈爾,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哈爾試圖搖動他,但他似乎變成了石頭人,顴骨突出,脖子僵硬,手攥得緊緊的。


    他就這樣站了足有兩分鍾。


    終於,他的臉上又現出了一點兒紅潤,哈爾抓著的那條胳膊也不再那麽僵硬,眼睛也靈活了。他的目光從那隻緊抓著他的胳膊的手,移到哈爾的臉上,不解地朝他微笑著,仿佛不明白哈爾幹嘛要抓住他。哈爾鬆開了手,博士用手指了指深淵底部的熔岩源,他又恢複了常態,又成了一位鎮定自若,對科學充滿熱情的科學家。顯然他一點兒也記不起剛才那可怕的兩分鍾裏所發生的一切了。


    淺間是無底的意思,許多世紀以來,日本人一直認為這座火山是一個無底洞。但近幾年來,火山底部不斷上升,現在已能清楚地看到下麵600英尺的地方。


    在那裏,熾熱的熔岩噴向空中,有的隻噴到火山口就又落了下去;有的則飛到幾千英尺的高空,落到火山頂上,這對火山探險家來說是十分危險的。


    熔岩流下麵是一個由熔化的岩石形成的白熱的熔岩湖,沸騰的“湖水”像大河裏的漩渦一樣翻騰著。熔岩裏的氣泡受高溫而炸開,燃起一股股火苗。巨大的石塊被拋起來,撞在石壁上,落下去,然後又被拋得更高。成千塊碎石像子彈一樣飛向高空。從石縫裏噴出來的蒸汽,就像從巨龍的鼻孔裏噴出的煙,發出可怕的“噝噝”聲。孩子們都用手堵住耳朵。


    博士並不在乎這些,他把高溫計對準火山底部,溫度計顯示出2500c。數字記下來後,他又指著火山口內壁50英尺處的一塊橙黃色區域,趁著噪音比較低的時候,說道:


    “我想下去看看那塊東西。”


    他從肩膀上取下繩子。這條繩子是尼龍製成的,盡管很細,很輕,卻非常結實。博士把繩子一頭係在自己身上,一頭遞給兩個孩子。


    “往下放,一定要穩住。”他說。


    他踩著陡峭的火山口壁向下滑,灼熱的火山灰使他的腳不時地打滑。孩子們慢慢地向下放著繩子。每當他腳下一滑,他們就特別緊張,擔心他會掉下去。


    他終於到達了那個顏色獨特的礦物層,並開始用分光鏡進行觀測。孩子們緊緊地抓住繩子,哈爾為他捏著一把冷汗,如果一塊粘粘糊糊、噝噝作響的熔岩落到繩子上把它燒斷,那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博士抬起頭來,向他們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準備返回了。孩子們齊心合力向上拉繩子,他踩著不斷下滑的火山灰爬了上來。


    當他重新站在他們身邊時,兩個孩子由於緊張和興奮,都說不出話來,但博士對他爬進一個正在噴發的火山口中的壯舉似乎無動於衷。


    火山口周長大約有一英裏,經過艱難的考察,他們終於又回到了出發地點。他們想去尋找三個日本人,但這時火山口裏噴出的滾滾濃煙又飄了過來,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忽然,穿過煙幕,兩個人影向他們跑過來,他們認出這是戶栗和町田。兩個人都有點驚慌失措。


    “你們過來,”戶栗喊道,“到這兒來——快一一看。”


    他們轉身又跑進煙幕裏,丹博士和兩個孩子也急忙跟了過去。幾個人在一堆藍色的東西旁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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