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她一點也不在意,可她知道,該她反擊了。


    理清思緒的顏嫣瞬間有了底氣,目光咄咄逼視謝硯之:“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謝硯之清晰地感受到了顏嫣的情緒變化,從最開始的惶恐不安到從容自若反客為主。


    他望向顏嫣的目光透出幾分欣賞與讚許。


    她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姑娘,懂審時度勢,知進退,一個巴掌便探出了虛實。


    可謝硯之並不打算在此刻回複顏嫣。


    不動聲色抬眸看了幾眼天,爾後,垂著眼簾,神色懶懶地撫平每一寸被顏嫣抓皺的衣褶。


    夕陽的餘輝鋪滿大地,在他身上籠上一圈淡淡的橘,傲氣凜然的他也因此而染上幾許煙火氣。


    停了足有半日的雪又開始下,紛紛揚揚,蓋住滿地屍骸與血汙。


    當最後一縷天光也要散盡時,天之彼岸現出一抹比血更刺眼的紅。


    魔雲滾滾,鑼鼓聲喧天。


    讓謝硯之苦等近半個時辰之久的迎親隊終於臨近,百裏紅妝,幾乎要將整片天映紅。


    這,便是謝硯之孤身前來的原因。


    見時機已成熟,謝硯之順勢脫下披在身上的玄色大氅,露出穿在裏麵的喜服。


    頂著那個鮮紅的巴掌印,映著最後一縷天光,緩聲與顏嫣道。


    “當然是來娶你。”


    第47章


    ◎他有些無措,嗓音發澀:“你恨我嗎?”◎


    此言一出, 滿場嘩然。


    然而,八卦是全人類的天性,縱是修士也無法幸免。


    霎時間,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顏嫣,全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偷聽。


    所有人都想知道,顏嫣會是何反應。


    顏嫣卻垂著眼睫,半晌沒接話。


    良久,她輕輕笑了起來, 笑得渾身都在顫。


    她的硯之哥哥多威風呀。


    哪個姑娘不盼著意中人來迎娶自己?


    可為什麽她會這麽難過?


    眼眶酸酸的, 漲漲的, 像是有什麽東西想要噴湧而出。


    他可知, 她等他這句話等了多少年?


    她娘留下的紫藤開了一輪又一輪, 她在他身邊等了一年又一年, 從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 從活人等成了死人。


    沒用了,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她一直笑, 一直笑, 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直至笑夠了, 方才抬眸,定定望向始終保持沉默的謝硯之。


    “魔尊大人覺得我該如何回複您呢?我若說不想嫁, 您可會放過我?”


    謝硯之遲遲未接話。


    雪越下越大,落在頭頂, 棲在肩畔, 鑽入衣領,刺骨的寒意沁透肌理, 直往他骨頭縫裏滲。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


    終是什麽都沒說。


    顏嫣仰頭逼視他, 不願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而後, 彎了彎唇角,直挺挺跪在這場大雪中。


    她雙膝甫一觸地,便被謝硯之拽了起來。語氣中隱隱帶著慍怒:“你這是在做什麽?”


    顏嫣被謝硯之順勢帶入懷中,倚在他胸口,頭仰得愈發高,隻神色麻木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小女子已無路可走,隻求魔尊大人能放過。”


    謝硯之冷冷注視著她,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依舊沒接話。


    顏嫣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


    “大人,您可還記得?”


    “那年冬,我亦是這般跪在雪地裏求您,求您不要趕我走。”


    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往下墜的雪,喃喃自語般地念叨著。


    “那一日,可真冷啊。”


    “竟比今日還要冷上幾分。”


    她笑聲漸大,笑到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的形狀。


    “還有,大人您可知蝕骨深淵底下是何等模樣?”


    “世上怎會有這麽可怕的地方?”


    “而我……”她目光望向遠方,停頓許久,才道:“拜大人您所賜,在那種鬼地方待了整整五十年。”


    “每多待一息,我對自己的恨便深一分,我不停地問自己,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要喜歡你?”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輕聲詢問謝硯之:“我為什麽要喜歡你呢?”


    “大人,您究竟把我當什麽了?”


    “發生這麽多事,我怎還敢與您繼續糾纏下去?”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不犯錯。”


    “可若接二連三栽倒在同一個地方,連我都會瞧不起我自己。”


    “大人,阿顏錯了,阿顏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喜歡您了。”


    “求您大發慈悲,不要再與我繼續糾纏下去,這,真的……一點也不值得。”


    有什麽東西在心間悄然裂開,血淋淋,散了一地。


    明明那麽近,謝硯之卻覺她離自己越來越遠,遠到再也抓不住。


    他該說什麽?


    說他被情蠱所控,從未看清自己的真心?說他隻是忘了她?說他其實找了她整整兩百年?


    她會信嗎?她敢信嗎?


    或許,他什麽都不該說……錯便是錯。


    太多年了,他早已忘了該如何像個正常人一樣表達情感。


    他想留住她,可是該怎麽留?


    好似怎麽也留不住……


    他指腹在顏嫣麵頰上遊走,一寸,一寸,細細勾勒。


    放不下……他又如何能放得下?


    謝硯之閉了閉眼,對顏嫣所說之話充耳不聞,自欺欺人般地道:“明天是個好日子,你準備一下。”


    顏嫣猛地抬頭。


    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她對謝硯之的愛是真的,恨是真的,所思,所感,所悟亦通通都是真的。


    唯獨這場戲是演的。


    換做平常,她定然說不出這麽矯情兮兮的話。她無非就是在賭,賭謝硯之會心軟,會放她走。


    如今看來,是她輸了。


    謝硯之不可能會放手。


    那麽,她接下來還能怎麽辦呢?


    顏嫣尚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忍耐許久的池川白也終於爆發。


    他再也顧不得所謂的大局不大局,氣沉丹田,朗聲質問謝硯之:“魔尊大人,您這是準備逼婚?”


    謝硯之涼涼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這話與其說是在回複池川白,倒不如說,是講給顏嫣聽。


    他不會放手。


    絕不。


    顏嫣此刻也不知在想什麽,垂著眼簾,半晌沒吭聲。倒是池川白“鋥”地一聲拔.出了斬宵劍,速度之快,連池峻都攔不住。


    謝硯之卻看也不看他。


    手掌微抬,前來迎親的金吾衛動作整齊劃一地掀去披在身上的紅綢,露出一身重甲。


    寒風呼嘯,甲胄上泛著寒芒的鐵片隨風招搖,隻謝硯之一聲令下,隨時可大開殺戒。


    始終保持沉默的圍觀群眾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萬萬沒想到,謝硯之竟真敢拿全修仙界來開刀。


    能從那場惡戰活到現在,在場的諸位又豈是等閑之輩?豈容謝硯之任意擺布?


    不到兩個呼吸間的工夫,所有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雪,停在了這一刻。


    正當他們以為又將迎來一場惡戰時,地麵在劇烈震蕩,淺金色結界籠住整個池家。


    有人大驚失色,驚呼道:“是困仙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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