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嫣“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真把我當傻子了不成?你明明有掙脫棎木的能力,卻假裝被困,除卻試探我還會不會殺你,怕是也有想為我創造親手殺柳月姬機會的意思罷?”


    “否則,你就不會在那種時候接連兩次提醒我,還有,你之所以一反常態地去救那些人,也是因為我想救他們,對不對?”


    “我承了你這份情,自也該放下對你的仇恨,所以,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聽到此處,謝硯之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很快便聞顏嫣道:“你為我換副新肉身,我替你生個孩子,從此以後我們互不相欠,你看可好?”


    顏嫣所說之話分明就是用以混淆視聽的煙霧彈。


    她早已備好一具新肉身,又怎會為了這種事來幫謝硯之生孩子?


    無非就是想給謝硯之提供一個“她真的很需要一副新肉身”的信息,讓他放鬆警惕,方便她逃跑。


    她邊說,邊細細打量著謝硯之的神色。


    就這麽一瞬之間,謝硯之仿佛整個人都在褪色,連目光都黯了下來。


    直至此刻,謝硯之方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麽。


    他不怕被顏嫣恨,也不怕時時刻刻會被顏嫣算計,唯獨害怕她心中再也容不下他。


    謝硯之半晌沒接話,將顏嫣往自己懷裏帶了帶,力道很大,攥住她胳膊的指骨隱隱泛著白,手背經絡虯結,透出幾許猙獰。


    他竭力壓製住自己將要不受控製的情緒,淡聲道:“我不喜歡孩子。”


    顏嫣很是疑惑:“為什麽?”


    這還是顏嫣頭一回看見不想要孩子的男子。


    生育所帶來的傷害往往都是由女子來承擔,正因不需要承受太多的風險便能輕易得到,很少有男子會不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來延續血脈。


    謝硯之眉頭皺緊,不願多談。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更何況……”


    說到此處,他深深望了顏嫣一眼:“再美的花一旦結果便要枯萎,我願你能永開不敗。”


    又是一句來得猝不及防的情話。


    可這次,顏嫣心中並無半點波瀾,隻在心中想,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尋常。


    如今並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顏嫣繼續給他下套:“你就不想知道我們的孩子會是何種模樣?”


    謝硯之答得毫不猶豫:“不想。”


    顏嫣一時語塞,接下來該如何忽悠他呢?


    顏嫣又開始犯愁了,既如此,要如何才能逼得謝硯之即刻動身去尋溯世鏡?或許,她該換個更激進的方式,譬如說,和他大吵一架?


    念及此,顏嫣麵上已然帶了幾分不耐煩:“那你究竟想怎樣?”


    “不想怎樣。”謝硯之牢牢握住她的手:“隻想讓你待在我身邊。”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分外平靜,顏嫣卻深刻感受到了藏在平靜之下的暗湧。


    她知道,謝硯之永遠都不可能放手,他們之間的結局也早已注定。


    共同經曆了這麽多事,顏嫣心中自也有所動容,可那些傷害從來都不是他低頭便能夠彌補的。


    顏嫣心事重重,不斷在腦子裏思考應對之計。


    而謝硯之也已從儲物戒裏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中裝有一串價值連城的軟瓔珞,是他途徑雍州,尋找溯世鏡時,隨手在拍賣行中買下的競拍品。


    此物名喚瓊華,有聚靈養魄、延長修士陽壽之奇效。故而,很多女修為了得到它,都快爭破了頭。


    它對顏嫣來說,實則雞肋得很,除卻好看,並無任何裨益。


    謝硯之仍一擲千金,將它從拍賣行裏搶了回來,隻因他記得,顏嫣有套新製的衣裙尚無瓔珞可配,便想買回來試試。


    他親手將軟瓔珞瓊華戴在顏嫣纖細的脖頸上,牽她去鏡前細賞。


    並柔聲說道:“看見它的第一眼,我便覺得適合你,果真如此。”


    他眼光向來很好,所選之物無一不適合顏嫣。顏嫣從都不缺首飾,甚至都未多看它一眼,盯著鏡子裏的謝硯之,麵露譏誚:“是你覺得適合我,而非我喜歡。”


    謝硯之默了一瞬,從善如流:“那下次,我帶你一同去挑選。”


    少頃,他又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不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不要總想著離開,好不好?”


    顏嫣微微仰頭,注視謝硯之的眼。


    他那雙琥珀色淺瞳像被雨水潲過,濕漉漉的,好似一隻收起獠牙爪牙,正在祈求主人垂憐的大狗狗。


    而此刻,窗外恰好又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是雨打芭蕉時所發出的脆響。


    漂浮在空氣裏的暗香被冷風衝散。


    有什麽東西在他們之間肆意瘋長蔓延,絲絲縷縷,勾勾絆絆,如霧一般纏繞在她頸間。


    她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喉嚨卻越收越緊,再也掙不開了。


    謝硯之微微俯身,與顏嫣對視。


    “恨我沒關係,我不祈求你原諒,我會用我的餘生來補償。”


    顏嫣沒說話,自也不會回應他。


    她蕪亂如雜草的情緒終於在某個時刻失去控製,倏然起身,推倒立於身前的那麵水鏡。


    霎時間,水鏡裂成無數塊閃著寒芒的碎片,不斷飛舞跳躍。


    屋外,水花也飛迸,“啪嗒啪嗒”砸落潔白的瓊花,而室內,是死一般的寂。


    時光在壓抑的靜默中飛快流逝,又不知過去過去,顏嫣方才調整好已然失控的情緒,仰頭盯視謝硯之。


    “你真覺得破鏡能夠重圓?”


    謝硯之沒接話。


    垂下密密匝匝的眼睫,盯著滿地碎鏡沉思良久。


    選擇用實際行動來回複顏嫣。


    他不過是抬抬手,碎鏡便已重組,好端端地躺在地上,映著顏嫣寫滿震驚的臉,尋不出一絲瑕疵。


    彼時的謝硯之目光陰鷙,態度冷硬,已然陷入偏執之中。


    “有何不可?隻要我想,一切皆有可能。”


    謝硯之已然給出明確的答複。


    他不會放手。


    預料之中的答案。


    顏嫣早有準備,她猛地扯斷掛在自己脖頸上的軟瓔珞。


    珍珠與寶石霎時濺了滿地,“啪嗒啪嗒”彈跳。


    這還遠遠不夠,她又將謝硯之送的珠寶首飾一盒一盒傾倒在鏡麵上。


    隨著一聲又一聲響脆的撞擊,光滑的水鏡再次現出裂紋,如蛛網般四處擴散綿延,裂成數不盡的碎片。


    謝硯之繃緊下頜,冷冷注視著一切,直至顏嫣赤著足踩在這堆東西上,被紮得鮮血淋漓,他完美無瑕的麵具上方才裂開一道裂縫。


    顏嫣舒展雙臂,像一隻輕盈的蝶,踩在寒光閃爍的碎片上,放聲大笑,笑容裏透著幾分癲狂的意味。


    謝硯之以為他能狠下心,冷眼旁觀下去,到頭來終還是高估了自己。


    氣壓驟然降下來,空氣也在這刻變得尤為稀薄,他渾身散發著駭人的寒意,一把將顏嫣撈入懷裏,丟上床,拽住她纖細的腳踝,替她上藥。


    顏嫣眸中笑意不減,仰躺在床上,凝視他:“怎麽?這就心疼啦?”


    “魔尊大人您莫要忘了,我根本就沒有痛覺,這份大禮還是您親手送的,我之所以會變得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皆為你所賜。”


    謝硯之握緊她腳踝,始終不發一言。


    顏嫣抬起另一隻血淋淋的腳,踩在他胸口上,步步上移,眼看就要挑住他下頜,又被攥住。


    她也不惱,笑得愈發放肆:“你看,才多久,它便要愈合了。”


    說到此處,顏嫣堆積在麵上的假笑一掃而空,指著自己心口。


    “可是這裏,永遠鮮血淋漓。”


    她目光在某個瞬間變得尤為偏執,固執地凝視著他:“放我走。”


    謝硯之握住顏嫣腳踝的手顫了顫,卻對她所說之話充耳不聞,繼續為她包紮傷口。


    顏嫣繼續口不擇言刺激他:“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對你笑?”


    “如今的我就像時時刻刻都踩在這堆東西上舞蹈,我卻還要對你裝。”


    謝硯之喉頭寸寸收緊,發幹。


    他嘴唇微微開合,似想對顏嫣說些什麽,可到頭來,那些話語統統都被咽回了肚子裏。


    許久許久以後,他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貫來清冷的嗓音如同被火燎過般艱澀:“我不打攪你了,你自己靜一靜。”


    他走得如此匆忙,形隻孤影,頹然,落寂。


    顏嫣看著謝硯之漸行漸遠的背影,眸光一點一點暗下來。


    那顆早已停擺的心髒,似又在“砰砰”跳動,良久,她收回目光,捂著胸口,輕聲呢喃:“該結束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


    午時剛過,在顏嫣世界裏失蹤已久的周笙生突然出現。


    對於她的到來,顏嫣很是震驚。


    震驚之餘,還頗有些急切,連忙問道:“你怎來啦?是不是謝硯之他又對你們做了什麽?”


    周笙生笑著搖頭:“他沒對我們做什麽,就是想讓我們過來陪陪你。”


    “小別早已開始閉關,他們夫妻二人抽不出空來看你,故而,今日隻有我一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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