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專挑些無關緊要的話來與顏嫣閑聊,說完這番話,她慎重地盯著窗外看了片刻,旋即,蘸著溫熱的茶水在桌上寫道:「你可還想從謝硯之身邊逃離?」


    周笙生自是沒那個能力去幫顏嫣殺謝硯之,可顏嫣若是仍想逃,她定當竭力。


    顏嫣神色凝重,緩緩搖頭,用口型說道:我不逃。


    而今謝硯之明顯有所鬆動,隻要能逼得他去尋溯世鏡,她自有辦法逃。


    既如此,又何必要拖周笙生來蹚這趟渾水?


    周笙生眉心微蹙,又在桌上寫道:「你還怕會拖累我不成?」


    顏嫣繼續搖頭,也蘸著茶水在桌上寫:「比起這個,我更需要你幫我另一個忙。」


    顏嫣目光定定凝視周笙生。


    緩緩寫下三個字。


    周笙生見字,瞳孔倏地放大,滿臉驚愕,忙不迭回道:「你瘋了?當真要做到這種程度?」


    顏嫣唇角稍彎,以眼神安撫周笙生:「我沒瘋,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斬斷我與他之間的糾葛。」


    周笙生心中的驚駭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她手速極快地在桌上寫道。


    「報仇心要狠,要舍得利用每一個能利用的人,你還在顧忌別人,你要拿什麽報?怎麽報?」


    顏嫣擦幹周笙生方才留下的字跡,寫道:「報不報仇於現在的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繼續留在他身邊」


    「柳月姬一死,你真以為我能逃得出他掌心?」


    「事已至此,又有誰能奈何得了謝硯之?」


    「我如今隻擔心,換副殼子仍會被他找到,倘若又被他找到,能心無旁騖地殺他自是最好,即便殺不了,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心。」


    周笙生沉默良久:「你會後悔的。」


    顏嫣不甚在意地笑笑:「還是那句話,後不後悔,做了才知道。」


    周笙生自認為心狠,卻也絕對做不到像顏嫣這等程度。


    她垂著腦袋思索許久,久到落日西斜,暮色四合,萬般思慮終隻是化作一聲長歎:“好,我答應你。”


    語罷,她話鋒一轉,頗有些猶豫地道:“小白,他……如今很不好,你有沒有什麽話想對他說?我可以代為轉告。”


    顏嫣思索片刻,笑著道:“沒有。”


    周笙生忍不住打斷她:“你明知小白他……”


    尚未來得及說完,便被顏嫣截住話頭:“徹底絕了他的念,才是最好的選擇。”


    周笙生嘴唇動了動,本還想對顏嫣說些什麽,聽見屋外的腳步聲,連忙向顏嫣使了個眼色,以眼神示意:謝硯之來了。


    二人當即擦幹桌上的茶水,繼續閑聊,聊得皆是多年前,他們一同在魘熄秘境中苟命時所發生的趣事。


    那段時光雖困苦潦倒,卻因年少,對未來充滿暢想,是顏嫣回憶中為數不多的一點甜。


    她彎起眼角,笑盈盈地道:“誰知道你們幾人這麽笨,竟還真把我當做元嬰老祖來供著。”


    周笙生也跟著一起笑:“是呀,誰知你竟這般膽大包天,演技還如此精湛。”


    ……


    屋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謝硯之倚靠在門框上,閉眼聆聽顏嫣久違的笑聲。


    顏嫣這個姑娘愛哭,更愛笑。


    從前,不論何時何地,隻要見了他,那雙圓圓的眼睛總會笑成月牙兒的形狀。


    哪怕上一秒還在哭,都能即刻將淚水憋回。


    仰頭,微微睜大眼,綻在唇畔的兩顆小梨渦若隱若現,沁著蜜般地甜。


    緊緊抱著他胳膊,像顆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哼~我就是喜歡你,我就要黏著你,看你能拿我怎麽辦。”


    記憶裏,牛皮糖小姑娘的笑顏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顏嫣那張寫滿虛情假意與倦怠的臉。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對你笑?”


    “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嗎?”


    ……


    他當然分得清何為真,何為假。


    她若發自內心地笑,眼睛會變彎,就連嘴角揚起的弧度都不一樣,叫人看了,也想跟著她一起笑。


    這些日子,顏嫣也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對他笑,可謝硯之又怎會不知道,那些笑統統都是假的。


    分明就是包裹成蜜糖的毒藥,明知它可致命,他仍飲鴆止渴般,大口大口地吞咽著。


    屋內談笑聲漸大,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得如此肆意爛漫。


    他左手臂內側那道本該愈合的疤,再度裂開,鮮血四溢,他卻彎起唇角,無聲地笑。


    可明明傷得是手臂,為何心口會這麽疼?


    作者有話說:


    蕪湖~狗之馬上就沒老婆了


    下章死遁+柳月姬最後的結局


    第64章


    ◎“你永遠也別想抓住我。”【重要章節】◎


    周笙生在棲梧宮一待便是兩三天, 直至第四日清晨方才離開。


    也就是這時候,顏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謝硯之早已離開魔域。


    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讓顏嫣頗有些興奮。


    雖已隱隱猜到謝硯之因何而離開, 她仍裝作不知情,跑去詢問青冥,究竟發生了何事。


    青冥朝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還不是為了你,君上他又去找溯世鏡了。”


    顏嫣壓製住心中的狂喜, 不發一言地離開青冥住處。


    她此刻尚不能輕舉妄動, 魔宮內仍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 接下來的日子, 隻剩一個字, “等”。


    時光在一片沉寂中悄然流逝, 謝硯之不在的日子裏, 顏嫣又搬回了她曾住過的攬月居。


    太久沒回來住了, 從前所熟悉的那一切, 猶如隔著層撥不開的雲霧。


    顏嫣今日換了身半舊的窄袖衫裙, 拿著小鏟子, 在顏璃留下的那株紫藤花樹下一陣挖掘。


    她這番動靜著實不小,阿梧探頭探腦地縮在月洞門後偷看。


    又緊張兮兮地將自己所見所聞, 以傳訊的方式轉述給青冥。


    “大人,大人, 夫人她從紫藤花樹下挖出了個盒子。”


    “那盒子我有些印象, 夫人她當年埋的時候,我也在場。”


    “大人, 大人, 夫人把盒子拿走了。”


    “大人!大人!夫人看過來了!我好像被發現了……qaq”


    顏嫣目光掃來的那霎, 阿梧呼吸一窒,連忙躲至月洞門旁的芭蕉樹後,拍著胸脯,絮絮叨叨地繼續念叨。


    “完了,完了,夫人她真看見我了,真看見我了,我該怎麽辦呀,嗚嗚嗚……”


    顏嫣盯著阿梧的藏身之處看了半晌,甚是無奈地搖搖頭,讓阿梧來監視她,這種事怕是也隻有青冥能想得出。


    她佯裝沒發現阿梧,拿著剛從地裏挖出來的小鐵盒,一瓢一瓢舀著水,衝洗覆蓋在鐵盒上的汙泥。


    五十個年頭轉瞬即逝,這個半尺大的鐵盒幾乎要與紫藤花樹下的泥土融為一體,顏嫣太久沒幹過粗活了,一時間不知該從何下手。


    恰好阿梧又鬼鬼祟祟摸了過來,在距顏嫣十米開外的長廊中躊躇不前。


    阿梧很是糾結,該如何去與顏嫣坦白,告訴她這些事都是青冥大人強迫自己做的。


    顏嫣見阿梧這般愁容滿麵,隻覺好笑,假裝沒發現她的苦惱,朝她招招手,笑道:“阿梧你來得正好,有活幹,來把盒子外麵的泥巴洗幹淨。”


    阿梧當即喜笑顏開,擼起袖子哼哧哼哧幹起了活,再也不糾結該如何向顏嫣開口,果然,細作什麽的,根本就不適合她來幹。


    也不知這盒子有何妙用,洗幹淨後,夫人又往裏麵裝了好些東西,用綢布細細包裹好,再次埋回土裏。


    阿梧雖早已下定決心要撂擔子不幹了,可當青冥問起時,她仍十分沒出息地全盤托出。


    魔宮的另一端,聽到最新情報的青冥眉毛都快擰成了麻花:“什麽毛病?挖出來,洗幹淨又埋回去了?”


    他很是惆悵地在心中想,這等奇葩事該不該與尊上匯報。


    最後,青冥還是將此事上報給了謝硯之,謝硯之反應一如既往地平淡。


    又問青冥:“她今日過得可還好?”


    青冥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翻了個白眼。


    同一句話,謝硯之今日已經問過六遍了,距上一次問,才過不到半個時辰,能發生多大變化?


    青冥不敢把這話說給謝硯之聽,隻能絞盡腦汁地來敷衍他。


    “夫人她自是過得極好,天底下再也不會有比夫人過得更滋潤的女子了。”


    謝硯之沉默半晌,又道:“那她今日可有提起我?”


    青冥登時愣住,啊……這,這,這話不好接啊,分明就是道送命題!


    搜腸刮肚思索良久的青冥著實裝不下去了。他仰天長歎,難得正經一回。


    “君上,要不咱還是放她自由罷,何必再相互折磨呢?君上您不在的時候,她的確是挺快活的,也從未提及您,為了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當真犯不著啊。”


    青冥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講了一大通話,謝硯之又怎聽得進去?


    最後的結果是,青冥黑著張臉來到攬月居,心不甘情不願地與顏嫣說著違心話:“都這麽多天了,你總該給君上發個傳訊罷?”


    正坐在紫藤樹下發呆的顏嫣撩起眼皮,掃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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