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冰冷的雨水不斷衝刷著大地。


    他隻是靜靜凝視著她,無悲亦無喜。


    故事的最後,該說些什麽呢?


    他本想似當年的玄羲那般對顏嫣說:好好活著,勿念。


    可轉念一想,她巴不得他去死,又怎會念著他?


    於是,那些話語統統都被咽回肚子裏。


    暴雨傾盆,他以血肉之軀抵著那柄穿胸而過的弑神劍,步步逼近。


    終隻是彎起唇角,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濕的腦袋。


    “恭喜你,徹底自由了。”


    餘下的路,我的阿顏要學會自己走。


    時間提前了整整四百年。


    結局卻仍是那個結局,隻是,這一次他魂飛魄散再無來世。


    第88章


    ◎她果真繼承了他的遺產◎


    顏嫣滿目驚愕地看著逐漸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謝硯之。


    他是故意死在她手上的?還有這把劍……


    突然之間, 顏嫣像是什麽都明白了。歇斯底裏地質問著謝硯之:“你到底做了什麽?又究竟想要什麽?”


    他究竟想要什麽?


    這種事,又如何能用隻言片語來說清?


    謝硯之微微啟唇……


    可魂魄消散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他一個字都來不及說,便已徹底消失在顏嫣眼前, 幹淨得就像從未出現過。


    那麽?他究竟想要什麽?


    他想從玄羲開始,以謝硯之結束。


    至此,世間再無魔神。


    他想將“謝硯之”三個字烙入顏嫣腦海中,不論愛或是恨,皆無人能取代。


    世人不記得謝硯之又何妨?隻她一人記得便可。


    ……


    懸在簷下的八角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撲火的蛾在一片明滅火光中化作灰燼, 那是它的宿命。


    求不得, 舍不得, 縱是飛蛾撲火又如何?


    隨著謝硯之的魂飛魄散, 在魔域上空聚集了數月之久的陰雲也終於散盡。


    暖金色陽光穿透雲層灑落下來, 撫過每一寸浸泡在雨水中的土地。


    就連那枚半掩於泥土中的玲瓏骰子, 也已被不知何時停歇的大雨衝刷幹淨。


    已不知在暗中藏匿了多久的青冥終於現出身形。他邁著沉重的步伐, 徐徐走向那枚無人問津的玲瓏骰子。


    彎腰將它撿起, 用柔軟的絹布一遍又一遍將其擦拭幹淨, 方才放入顏嫣掌心。


    “你不該將它丟棄在這裏。”


    “這是他送給你的第一件、亦是最後一件東西。”


    顏嫣無意識攥緊那枚玲瓏骰子。


    此刻的她思緒仍有些許混亂, 神色怔怔望著青冥,似在等待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青冥對顏嫣的感情何其複雜?


    既恨她, 又不能放任自己去恨她。


    那些蕪雜錯綜的情緒終隻是化作一個個尖酸刻薄的字眼,鑽入她耳朵裏:“怎得?你都已將他捅得魂飛魄散了, 還是不開心?還是不滿意?”


    是啊, 明明謝硯之都已經死了,她為何還是不開心?還是不滿意?


    顏嫣怔了片刻, 當即放聲大笑:“怎會不開心?我大仇得報, 自是開心的不得了。”


    可她不懂, 為什麽會這麽痛?


    心口像個破了個洞,一扯一扯地疼。


    本就對顏嫣沒什麽好臉色的青冥,被她那猖狂至極的笑聲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齒道:“你最好永遠也別後悔!”


    “哦,我在說什麽胡話?你狠到連自己的愛魄都能抽掉。”


    “似你這般沒心肝的女人,又怎會後悔?”


    “有些事,他怕你傷心,本不讓我們對你說,如今看來,還是他高估了你,你這樣的人又豈會因他的付出而動容?”


    青冥話才說一半,餘光不經意間瞥見顏嫣的臉,即刻噤聲。


    有些話無需多說,後不後悔,是能用眼睛看出來的。


    目睹全程的青冥隻覺唏噓。


    他沒由來的覺得心裏堵得慌,提著一壇酒,晃晃悠悠摸去了攬月居。


    早在謝硯之鑄弑神劍的那日起,青冥便替他立好了衣冠塚。


    就在顏璃當年所留的紫藤花架下。


    時至今日,青冥都仍能想起謝硯之說出那番話時的神情。


    “你若非要為我立衣冠塚,那便立在她娘留得那株紫藤花樹下罷。”


    “別讓她知道,她不會想看見我。”


    ……


    青冥緘默不語地飲著酒,直至酒壇子見底,方才發出一聲夢囈般的歎息。


    “你若知曉,她仍在意你,還會舍得以神魂祭劍,讓自己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嗎?”


    ·


    當一貫聒噪的青冥也陷入沉默之中時,這座宮宇簡直靜得可怕。


    顏嫣所經之處,每個人都在向她行魔宮主人才能承受的大禮。


    他們全都伏跪在地上,高唱:“拜見尊上。”


    除了顏嫣,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會取代謝硯之,成為這座宮殿的新主人。


    可這,不正是她想要的麽?


    顏嫣不懂,為何她還是開心不起來。


    那些話語源源不斷灌入她耳中,猶如一聲聲震耳發聵的淒厲詛咒。


    她捂住耳朵,想讓它們消失。


    沒有用,即便聽不見,眼睛也會去看。


    她曾在這座宮宇生活了整整八年。


    時隔六十餘載,魔宮中的每個角落皆能看見他們當年所留下的痕跡。


    哪怕隻是隨意瞥向棲梧宮中一隅。


    她腦海中便已自動回放起他們的曾經。


    棲梧宮中最不顯眼的那根立柱上為何遍布劃痕?每一道皆與她身量相當?


    自十五歲那年起,她最熱衷的事,便是拽著謝硯之來為她測身長。


    她因兒時營養不良而生得格外嬌小,又分外羨慕柳南歌那高挑豐腴的身段,故而對長高有著近乎偏執的執念。


    可來了葵水的姑娘哪兒還有多少身高可長?更別說,她早在幼年流落街頭時便餓壞了底子。


    可她偏生不信這個邪,每每經過這條長廊,都要拉著謝硯之來為她量高。


    第一年,初來魔宮的時候,她隻有他胸口高。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七年,年年如此。她竟像淋了鐵水般,一厘都不曾多長。


    直至最後一年,她被謝硯之趕出棲梧宮的那日起,方才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執念。隻是,那些年所留下的痕跡不曾消失,仍原封不動地烙在這裏。


    遠遠地,她好似又看見那個小姑娘不依不饒地拽著謝硯之衣袖。


    “我不信,都這麽久了,不可能一厘都沒長,一定是這根柱子有問題。”


    “硯之哥哥~我們再換根柱子來量嘛~去年不是還在其他柱子上也做了標記麽?”


    “噯?原來還真不是柱子的問題啊……”小姑娘很是苦惱地嘟囔著:“既沒長高,也不長肉,那我辛辛苦苦吃得那些東西都去了哪兒?”


    “不許笑!長得高了不起啊?”


    ……


    回憶如潮水般奔湧而來。


    她一刻都不願在棲梧宮中多待,捂緊耳朵,閉上眼睛,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可還是沒有用,那些本該湮於時光中的回憶,仍在源源不斷湧入她腦海中。


    她不停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以為隻要跑得足夠快,便能將那些過往統統都甩至身後。


    不遠處,有隻肥嘟嘟的大尾巴貓伸著懶腰沐浴在久違的陽光下。


    她腦海中再次回蕩起謝硯之的嗓音。


    恍然間,她好似又看見他抱著那隻胖嘟嘟的大尾巴貓在她眼前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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