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美國小子和奧爾瑞克看著那已經變成廢墟的雪屋,這雪屋哈爾他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它壘起來啊。


    雪屋全給毀了,就連兩塊壘在一起的冰磚也都找不到了。這北美馴鹿破壞得可真夠徹底的啊。


    “你們打算再壘一間嗎?”奧爾瑞克問。


    “等我們回來以後再壘。”哈爾說。


    這使羅傑吃了一驚:“我們要到什麽地方去嗎?”


    “我一直在考慮去旅行一次,”哈爾說,“上冰冠去。現在正是上那兒去的季節。今晚我們就露天睡在那又暖和又舒服的馴鹿皮睡袋裏。明天,我們去租10隻狗、一輛雪橇,然後就出發。”


    “你們什麽也不用租,”奧爾瑞克說,“你們可以用我的雪橇和狗,隻要你們讓我跟你們一起去。”


    “能有你一起去,再好不過了。”哈爾說。“當然,我們會付你錢。”


    “你們當然不用,”奧爾瑞克說,”我們愛斯基摩人沒有那樣的習慣。我們朋友之間是不計較報酬的。”


    哈爾知道跟他爭是沒有用的。他知道愛斯基摩人的習慣,如果你的朋友為你出過力,你也為他幹點什麽就可以了。


    哈爾已經想好該為奧爾瑞克和他的父母幹什麽了。他要給他們建一座堅固的石頭房子,堅固得什麽都摧毀不了它。這家愛斯基摩人眼下住在一座伊格廬裏。哈爾在休麗城見過那種石頭房子。石塊之間的縫隙用泥漿填實,泥漿凍得硬梆梆的,寒氣一絲兒也透不過去。屋頂是縫在一起的獸皮,上麵蓋滿草根泥。這一層泥約有七八厘米厚,凍得幾乎跟冰一樣硬。夏天,這層泥土隻融化一點點,剛好可以讓花草在上麵生長。那時,你頭頂上就出現了一個真正的空中花園。


    不過,不到快要離開格陵蘭島的時候,他絕不會給奧爾瑞克露一點兒口風。


    夜裏下雪了,哈爾和羅傑睡在他們的毛皮睡袋裏,用睡袋蓋蒙著頭,很暖和舒適。


    早上,他們實際上已被埋在10多厘米深的雪裏。開頭,奧爾瑞克沒法找到他們。他看見兩個雪丘,可等他撥開雪,卻發現那隻是兩塊大石頭。後來,他看見不遠處的雪在動,就像活了似的。他盡可能把上麵的雪清除掉,這才找到那兩個活生生的、饑腸轆轆的男孩子。


    哈爾他們聽到狗叫聲,才知道狗和雪橇都準備好了。


    “赫斯基們已經準備出發了。”奧爾瑞克說。


    “為什麽叫它們赫斯基?”羅傑問。奧爾瑞克解釋道:“赫斯基指的是那種魁梧強壯的人。這種狗也叫做赫斯基,正是因為它們個子大,而且身強力壯。”


    他們踢開覆蓋在他們給養上的雪,匆匆吃了一頓早飯,然後,他們把一些必需品——主要是食物——裝上雪橇。


    他們還往雪橇上裝了板條箱和鐵籠子,準備用來裝他們可能捕獲的動物。


    “我們坐哪兒呢?,羅傑想知道。


    奧爾瑞克笑了,他說:“你不坐,你步行。除非你生了病,那樣的話,你就搭乘雪橇。不過,要是赫斯基們拖著你這麽個大個子,就甭指望他們跑得快了。”


    狗的挽具是用海象皮條製成的。赫斯基們看上去很有力氣,每隻的體重都有40公斤,甚至更重。奧爾瑞克說,它們是格陵蘭島最優秀的愛斯基摩狗種。比起大多數別的狗種,它們的樣子更像狼。


    雪撬寬1.2米,它的滑行裝置是格陵蘭鯨的牙床骨。羅傑對這種滑板讚歎不已。他看見每一個滑板的底部都結著一層冰。


    “那是怎麽回事?”


    “是我弄的。”奧爾瑞克說。


    “怎麽弄的?”


    “我把雪橇翻過來,然後,往每一塊滑板上澆水,水很快就結成一層冰。滑板上結了冰,不論在冰上或是在雪上,跑起來都很輕快。”


    “赫斯基們一天得喂三次嗎?”


    “根本不用,”奧爾瑞克笑著說,“甚至用不著每天喂它們。”


    “它們難道不覺得餓嗎?”


    “它們會覺得餓的。正是因為總感到餓,它們才跑得快。如果把它們喂得飽飽的,它們就跑不快了。”


    “可是我們呢?步行或奔跑,怎麽才能不陷進雪裏呢?”


    “我已經看到你們有滑雪板,我也有一副。我們穿上滑雪板,就能滑得像赫斯基們一樣快了。”


    “你的狗真安靜。即使它們在吠叫,那叫聲聽起來也很難稱得上是吠叫。”


    “對,”奧爾瑞克說,“它們隻有兩種叫法。一種是低沉地、威脅地狺狺叫,一種是狂怒地嗥鳴。”


    “嗥鳴?”羅傑說,”那是狼的叫聲。”


    “是的。如果說這些赫斯基狗們每隻身上都有那麽一點狼的血統,那也不奇怪。但那並不意味著它們喜歡狼。它們怕狼怕得要命。我有7隻狗就是被狼咬死的,咬死了還要吃掉。”


    “但願我們不要碰上狼。”羅傑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很可能碰上。不過,我們眼下不要去想它。你們準備好了嗎?最好穿上你們的滑雪板。我的已經穿好了。這樣,我們在雪地裏走就不會總是絆跤了。”


    他們出發了,仿佛朝著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走去。羅傑的心興奮得怦怦直跳。想象著未來的探險旅程,連他的哥哥也不由得激動萬分。他們即將踏上巨大的冰冠。在他們腳下將不再是僅僅七八厘米厚的冰,就像湖麵或海麵上的冰那樣;也不再是1米厚的冰,而是厚達8公裏多的冰層。這聽起來不可思議。


    從低處爬上冰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冰冠從高到低根本不是逐漸傾斜的,到處盡是一些90到120米高的陡峭的懸崖。讓10隻赫斯基狗和一輛雪橇爬上這樣的懸崖,簡直是不可能的。


    到處是懸崖峭壁,整個格陵蘭島隻有幾個從低到高坡度稍微平緩的地方。奧爾瑞克知道最近的一個在哪兒。赫斯基狗們興高采烈,人踏著滑雪板,盡情享受在北極的令人精神煥發的新鮮空氣中速滑的樂趣。


    突然,奧爾瑞克說:“現在,你們已經登上冰冠了。”


    風已把雪吹散,滑雪板正在冰麵上滑行,但冰層隻有約5厘米厚。


    “開玩笑嗎?”羅傑問道。


    “不是玩笑,”奧爾瑞克說,“這是冰冠的邊緣,這冰冠是世界上最巨大的兩座冰冠之一。另一座冰冠在南極。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僅僅是往上攀登,往上,再往上。在這兒,著名的冰冠隻有幾厘米厚。我們要繼續前進,一直爬到冰厚3公裏多的地方。如果有人想退縮,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


    沒有任何人這樣說。


    坡勢平緩,他們仍然可以向上滑行。


    他們一直順著慢坡滑過平緩地區,但眼下已經看不見路了。


    羅傑問奧爾瑞克:“我們幹嘛不走一條上山的路?”


    奧爾瑞克回答:“沒有路穿過冰冠。”


    “我看得出來這兒沒有路,可在什麽地方總該有路吧。人們怎麽從格陵蘭島的此岸到彼岸去呢?”


    “不管哪兒都沒有路。也許將來有一天會有的。到那時,汽車會川流不息地從大冰冠的一側駛向另一側,人們會拖著大篷車旅行,也許,他們還會住在汽車旅館裏呢。他們想在哪兒歇宿就在哪兒,而且還可以享受到在自己家裏一樣的舒適。但是那一天還沒有到來。”“履帶式的雪上汽車怎麽樣——就像我們在美國用的那種?”羅傑問,“那樣,任何沒有路的地方就都可以去了。”


    “我知道,”奧爾瑞克說,“我到過美國,見過那種汽車。它們是不錯,但我希望它們不要這麽快就到這兒來。我喜歡我的朋友——那些赫斯基狗。我寧可要狗群的和平與寧靜,而不願要發動機的噪音和難聞的氣味。還有,如果你在半路中途汽油,或者燃料油,或者不管你們叫做什麽的那種東西用完了,該怎麽辦呢?這上頭可沒地方加油呀。用狗你就不用擔心了。它們可不會沒油,它們每隔兩天才吃一次東西,而且總是那麽開心,那麽熱衷於它們的工作。此外,你跟它們還可以做朋友,而跟汽車卻不行。”


    可憐的奧爾瑞克。這種古老的愉快的生活方式總會改變,那一天終歸是要來的,而且為期不遠了。


    他們往一個山坡上爬,坡很陡,他們隻得脫下滑雪板,把它們放在雪撬上,自己步行。


    這是艱難的攀登,但赫斯基狗們卻絲毫沒有畏縮。看樣子,奧爾瑞克也毫不在乎。但哈爾和羅傑卻爬得氣喘籲籲。後來,連勇敢的狗都累了。羅傑曾以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雪撬上,讓狗把他拉上山去。這一下他才明白,那是一個多麽不切實際的夢。他們掙紮著努力攀登了整整3個小時。


    巨冰冠之巔接近了。這冰冠完全不是羅傑想象中的樣子。他原以為冰冠會是圓圓的,光溜溜的,就像一個禿頂老頭的光腦袋一樣。


    然而,眼前的冰冠上卻布滿山丘和洞穴。洞穴是寬大的冰隙,有些冰隙寬10多米,深達100多米。山丘是風吹積雪形成的雪堆,在疾風中,它們越積越高,以至冰冠上處處聳立著6米至二三十米高的雪丘。雪又變成了冰,看上去它們完全像浮冰,隻不過它們不是漂浮在海上,而是矗立在3公裏多高的格陵蘭冰冠之巔。


    “我們可以繞過某些雪丘,”奧爾瑞克說,“不過,眼前這座雪丘太大了,我們沒有時間慢吞吞地繞過它,隻好從上麵翻越過去。”


    奧爾瑞克在這座冰山的山腰上,挑了一個適宜攀登的地方。在兩個從紐約來的孩子看來,那地方根本是不可能攀登的。但赫斯基狗們已經在努力征服它,它們的勇氣,給其他攀登者樹立了好榜樣。


    他們往上攀登,不斷地滑倒,摔跤,前進兩米,又溜下來一米。但他們沒有鬆勁,堅持著一直攀上峰頂。


    眼前的景色多麽壯觀!俯瞰遠方,是海濱城市休麗,環顧四周,是冰雪的金字塔。這“金字塔”大約70座,奧爾瑞克把它們叫做努納塔克。


    根據休麗城的位置,羅傑猜測著北極的方位。


    “北極應該在那邊,”他說。“哈爾,看看你的指南針。”


    哈爾取出他的指南針。指針根本不指向北極,卻指向西南方。


    “這你可怎麽解釋?”哈爾說,“這指南針準是瘋了。”


    奧爾瑞克咧嘴笑了。他認為瘋了的不是指南針,而是哈爾。


    “你忘了一個事實,”他說,“指南針實際上從不指向北極。”


    “那它指向什麽?”哈爾迫問。


    “指向北磁極。”


    “我記起來了。地球是一個磁場,這磁場的北端在我們的西南方。但如果你在紐約看指南針,由於你距離兩極都很遠,指南針會使你認為它真的指向正北方。”


    “可在這兒,”羅傑埋怨道,“我們卻隻好猜測北極的位置了。我說呀,我們得作各種各樣的猜測。我們得猜測現在是上午、中午還是晚上。瞧那個蠢太陽,整個夏天,它都不升上天空,可它又從不落下去。它就這麽轉呀轉呀的,一個夏天都是這樣。在這兒呀,夏天也像冬天。”


    穿著厚厚的馴鹿皮大皮,他還是冷得發抖。


    “現在,這兒是六月,”他說,“可天氣卻比組約的二月還冷得多。一切都七顛八倒的。”


    “好啦,”哈爾哈哈大笑,“正因為這樣,這兒才使人感興趣啊。你總不會指望格陵蘭隻不過是另一個紐約吧?”


    他們走下冰山,一會兒在努納塔克之間迂回,一會兒又翻越一座這樣的冰雪金字塔。


    寒風凜冽。冰冠頂上的風很是駭人。在山下的休麗,風不會那麽可怕。但在離它3公裏多的山上,風以每小時240多公裏的速度刮過冰冠的峰巔。


    不久,他們就感到寒氣砭骨。


    更糟糕的是,天開始下雪了。這雪是兩個從紐約來的孩子所知道的雪中最古怪的。它不是一片片的雪花,強勁的風把雪片吹成了粉末。


    “我們把它叫做雪塵。”奧爾瑞克說。


    他們把自己連頭一起裹在風雪大衣裏,雪粉卻像灰塵一樣鑽進大衣,鑽進他們的皮襖,甚至鑽進他們的海豹皮褲子,鑽進每一個口袋,鑽進靴子,而最糟糕的是,直往他們的眼睛和耳朵裏灌。如果他們膽敢張開嘴巴,雪粉就會灌進他們的嘴裏。


    羅傑逐漸落在後麵。他是一個體魄強壯的孩子,但也無法趕上他的20歲的同伴。一陣特別猛烈的狂風吹倒了他,他躺倒在雪地裏。啊,躺下來是多麽好啊!即使永遠不再起來他也不在乎。他精疲力盡,頭暈目眩,可怕的狂風把他天生充沛的精力消耗殆盡。


    哈爾朝回望。飛舞著的雪塵形成濃密的雲翳,使他看不見弟弟。他大聲呼喊,但風的尖嘯蓋過了他的喊聲。他可能得回頭去找弟弟了。那應該是很容易的——他隻要順著他的足跡尋去就是了。


    但是,他卻找不見足跡。足跡頃刻間就被雪填沒了。那麽,他們剛才繞過的最後一座努納塔克是哪一座呢?他不能肯定。他開始感到頭暈眼花。


    “等一等,奧爾瑞克。我們把小家夥弄丟了。”


    奧爾瑞克離他隻1米來遠,卻聽不到他說話。然而,當他搖搖晃晃時,奧爾瑞克卻看到了。他馬上伸出手去扶他。


    “我什麽也看不見。”哈爾說。


    “我知道,你這是陷人了‘白色景象’。”


    “什麽叫‘白色景象?”


    “這是一個令人暈眩的階段。這時,不管你往哪兒望都看不見東西,隻有白茫茫的一片——地是白的,空氣是白的,天空也是白的,一片混沌,莫名其妙。有些人陷入‘白色景象’時會發瘋。”


    “白色景象(white-outconditions)”是北極地區的一種天氣狀況,這時物體不能投射出影子,地平線不見了,隻有黑色物體才能看得出來。這是由於陰沉的雲覆蓋在積雪地麵上空,使得穿過雲層而來的光線基本上相當於從雪麵上反射出來的光線造成的。


    “哎呀,我可不能發瘋,我還要把弟弟找回來呢。他要是摔倒在雪地裏,會凍死的。我們剛才是從哪條路來的?”


    “我也不能肯定。事實上,我自己也快要陷入‘白色景象’了。”奧爾瑞克說,“不過,我知道誰能找到他。”


    “誰?”


    “這些赫斯基狗。”


    他讓狗群調轉方向。也許狗們還以為它們要回家呢。它們沿著來的路往回走,走到羅傑躺倒的地方停了下來。羅傑已經失去知覺。


    哈爾撲在他身上又推又搡。“醒醒。”他說。沒有反應。


    奧爾瑞克擔心了:“他死了嗎?”


    哈爾扯掉羅傑的一隻連指手套,把自己的手指按在應該是脈的地方。他什麽也摸不著,那隻手凍硬了。


    “我恐怕他已經過去了。”哈爾說。“也許還沒有。他冷得太厲害,手腕上的血液循環停止了。摸摸他的太陽穴。”


    哈爾把他的指尖按在弟弟耳朵上方約3厘米的地方。開頭,他什麽也摸不到。他自己的手指也太冷,即使有脈息他也可能感覺不到。他把手放到自己的大衣裏捂暖,然後再去摸弟弟的脈。在弟弟的太陽穴上,他摸到了非常緩慢微弱的搏動。


    “感謝上帝,”他喊道,“他還活著!”


    “太好了!”奧爾瑞克大叫。“在這兒死掉的人已經太多了。咱們用幾層馴鹿皮把他包起來,放到雪橇上去吧。等他暖過來應該會醒的。也可能不會……不過,我們總要盡力而為。”


    他們用一塊馴鹿皮把羅傑包裹起來,讓有毛的一麵朝裏。在這一層馴鹿皮外麵又裹上另一層馴鹿皮,讓有毛的一麵朝外。


    “這樣包最暖和。”奧爾瑞克說。


    赫斯基狗們原以為它們要回家了,現在又要轉回頭繼續它們的旅程。


    羅傑一動不動地躺了一個鍾頭,他的眼睛緊閉著。然後,溫暖與生命似乎悄悄回到他身上,他張開了眼睛。“我怎麽會躺在雪橇上?”他問。“我難道成了一件行李了嗎?”他掙紮著要掀開蓋在身上的東西。


    “還是試試看再做一會兒行李吧。”哈爾說,“我們差一點兒失去你。”


    “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羅傑說,“讓我下去吧,就是不加上我,狗拖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別動,”哈爾說,“就當你是暹羅王,這雪橇就是你的金馬車。”


    “風暴就要平息了,”奧爾瑞克宣布道,“那上頭已經露出一點藍天。半小時以後,我們就會看見太陽,然後我們就停下來吃午飯。”


    “你怎麽知道那是午飯時間?”哈爾感到奇怪。


    “我的胃告訴我的。”奧爾瑞克說,“我其實並不知道那到底是午飯時間、晚飯時間或者半夜。不管是什麽時間,反正體內有樣東西告訴我說,該是吃點什麽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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