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人潮湧動,妖族們從四麵八方趕來,靈壓密集。


    賓客們當中不乏高手,大妖們一個接一個,而且大多不會顧忌旁人的感受,故此修為稍低的皆倍感不適。


    許多妖族隻能遠遠退到一邊,等著人少時再行靠近,省得一頭栽進海裏。


    此時正值東海盛會。


    數百位領主及其屬下子嗣們,皆受邀進入瀛雲仙宮,齊聚一堂。


    除了他們之外,也有許多來自西荒的妖族,乃至少數修士——因為那仙宮之主的身份和經曆,她的故友當中,自然也有不少人族。


    瀛雲仙宮建在滄溟洲,此處乃是東海無主之地,海底地脈豐富,曾經為諸多妖王所爭搶。


    後來黑星的力量變強,隙點激增,魔物橫行。


    妖王們逐漸遠離了這片海域,畢竟他們自己的領地上亦有同樣的麻煩。


    在大戰結束之後,滄溟洲被那位東海之主選中,在最大的主島上空,蓋了夢幻蜃樓般的瀛雲仙宮。


    若是單純論地麵的占有麵積,其實這宮殿隻有皦日天宮的一半左右。


    然而層高卻是兩倍不止,從半空升起的重重宮闕,在無數旋梯長廊的連接下,一直沒入雲巔深處。


    縱然是百裏之外,那些眼力高明的客人們,仍能看到雲霧中若隱若現的亭台樓閣。


    海中妖族們自然走的是水路。


    海麵上劃過道道白線,水底亦有無數黑影閃電般掠過,在靠近滄溟洲時才破浪而出,與外圍礁石群間的守衛們嬉笑招呼。


    西荒的妖族們來得也不少,在那邊的崇山峻嶺平原森林間,亦有生活在水中的,在海裏前行亦不是難事。


    其餘種族自然就是飛著抵達的。


    修士們亦然。


    滄溟洲裏奇外外熱鬧至極,來客們越過礁石群,登上了主島,沿著依山而建的階梯,走向山巔的宮殿。


    這一路其實並不漫長,但許多來客都存著觀光的心思,也不急著趕路。


    “所以……這都是她的住處?她平日究竟是宿在山上的宮殿裏,還是天上那個?”


    “哈,不止呢,在這島下麵的海底裏還有一座,隻是尚未完工,說是位置太深,許多材料撐不住,容易爆開……”


    有一個修士隨著人流前行,走至一半,看了看天色,有些糾結地祭出法寶,想要禦劍升空。


    “這位仙君留步。”


    附近值守的妖族喊住了她,“不知仙君尊名?”


    那修士歉然笑道,“我是王桓,我是天工閣……”


    妖族了然點頭,輕聲打斷了她,“王長老請隨我來。”


    兩人隨即升空,飛向那雲霧中的重重宮闕,越過層層殿閣,落入一處靜謐雅致的庭院之內。


    天際霞光巍巍灑落,鬆篁清幽,綠意融融,湖石間蔓點著青苔。


    中庭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槐樹,樹蔭下擺放著石桌,旁邊還橫著躺椅,有個人靠在椅子上,悠閑地看書。


    她穿著一席銀線刺繡的藏青錦裙,漆黑鬈發鬆挽,發間金釵橫斜,耳畔垂著一對鮮紅的五瓣花玉飾。


    “……王長老。”


    她的視線從書上移開,輕巧地起身,麵上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坐吧。”


    王桓心跳如擂,“陛下,我去歲才結丹升任長老之位,論理說這等大事根本輪不到我,我何等有幸……”


    一邊說一邊禁不住打量對方。


    王桓心中又興奮又害怕,最終也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眼前這位出身玄仙宗,諸人皆知其天賦異稟,早早築基,因此那張臉也隻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


    卻是沒有半點青澀稚氣。


    她生就一副靡顏膩理的好相貌,鴉羽似的黑發襯得膚色越發白皙。


    那張妍麗的麵孔略有些瘦削,眉目因而更加清晰深邃,那雙沉靜冷冽的金眸,宛如映著朝陽的潭水,藏在眉骨的陰影之下。


    “鄭前輩對我幫助良多,她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


    這話說得很隨意,卻透露著一種友善平和,聽著像是客套,但王桓意識到她應該是真的如此作想。


    “所以,陛下必然知道我的來意。”


    王桓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天機閣收錄各方法寶編寫入《神兵圖錄》,從下品靈器到上品神器,不僅是九州修士,妖族的法寶我們也有收集……”


    絕大多數妖族不需要或是不想打造法寶,但總有少數對此有興趣的,打造出靈器乃至仙器。


    “當然,若是法寶主人不樂意的,我們自然不會將其收錄……”


    “嗯。”


    蘇陸認真地聽著,“所以你想了解哪一把仙器?”


    她手上的仙器不少,除了本命法寶之外,寸暉也曾在人前展露過,被天工閣修士們聽聞也不奇怪。


    “自然是陛下的本命法寶,先前在會海峰……”


    王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日我也在場,雖說離得遠了些,但也看到了。”


    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也聽說了那一對雙頭劍,若是能采錄它們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蘇陸:“那不是我做的,我要問問師父。”


    然後淡定地將那一對銀色手甲取出來。


    化靈玉髓被煉成了柔軟晶質,絲狀纖維間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彩。


    “這是化靈玉髓所煉?”


    王桓的雙目頓時亮了起來,“陛下可有為它取名?”


    “是。”


    蘇陸一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托在臉側,“最初我想的是碎魂,後來覺得這仿佛太直接了,還是叫碎願吧。”


    王桓輕聲將這名字念了幾遍,似乎品得幾分味道,“我也更喜歡後麵這個。”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厚重的空白卷軸,將之慢慢展開,伸手捏了一個奇怪的法訣。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筆,將那一副華麗精巧的手甲,一比一原模原樣地臨摹到了卷軸上。


    王桓伸手在卷軸上敲了敲,絲絲光輝從紙麵上升騰而起,又在空中構架出一模一樣的比例還原的投影。


    《神兵圖錄》裏收錄的法寶極多,有些大致知道材料,有些隻知道一兩樣,有些完全不透露,全都取決於其主人願意說出多少。


    他們的排序方式也有很多種,有按筆畫的,有按材料稀有程度的,還有按照多屬性到單屬性的。


    蘇陸:“新編的版本……”


    王桓連忙點頭:“定然是要給陛下送來的。”


    她停了停,“不知慕容仙尊今日可在?有沒有時間與我見一麵?”


    “王長老可以先去下麵玩一陣子,若是師尊願意見你,我會再喊你的。”


    王桓站起身來,沒問對方要如何聯絡自己。


    顯然,這偌大的滄溟洲境內,都在這位神識範圍內,若是想要呼喚什麽人,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敢問陛下,仙器剛髓是否已經易主崔仙君?”


    “嗯……也不能這麽說,因為二師兄將剛髓帶回了空桑,也就放在那裏了,他不會用的,也不會認為自己是‘主人’。”


    王桓似乎明白了什麽,“所以黯骨也是如此。”


    蘇陸點了點頭。


    王桓默默抱拳,轉身離開了。


    蘇陸本來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忽然又坐了起來,“之前的蘊靈精髓可有用?”


    “極為有用。”


    庭院裏響起熟悉的聲音,帶著欣慰笑意。


    慕容冽出現在前方,含笑看著她,“應當謝謝妖皇陛下。”


    慕容冽至今未曾擁有尊號,別人提起他都說慕容仙尊,蘇陸倒是完全能理解,畢竟他實在沒有這個閑心,或者說已經將這事忘到九霄雲外了。


    一來他之前在魔域裏消耗巨大需要療養,二來他還守著瀧水仙尊的元神殘片,並且想方設法搜羅合適的天材地寶送入寰塵塔裏。


    蘇陸已經給他送了許多好東西,有些是她自己找的,有些是她身邊的人送來的。


    蘇陸站起身,“他過會子就來,師尊可以自己和他說嘛,雖然那也是我的師祖,我因此謝他也是天經地義,但我和他之間很少這麽客氣的。”


    慕容冽走過來,有些無奈地摸摸她的頭,神情略有點微妙,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蘇陸眨眨眼,“你是不是之前沒想過,徒弟找的對象比你年齡還大兩倍不止之類的?”


    “不是。”


    慕容冽這次很快回答了,然後學著她的口吻說道:“我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還能見到你找對象,我一直以為我會早早死去,故此之前聽聞你修出元神時,我也放心了許多,我隻盼你能早日獨當一麵,那樣我便是不在了,你也能……”


    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所以,旁的事都不重要,隻要你過得好,那就夠了。”


    蘇陸懂了,“所以與他是誰沒關係,就算他是某個小門派的路人甲,你依然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


    慕容冽敲了敲她的腦袋,“我以前在萬劍宗時,人緣就不太好,他們都覺得我是心高氣傲之人。”


    蘇陸望天,“淩千山不比你更過分?咋沒人說他?”


    “因為他成日都在閉關,絕大多數人甚至沒見過他,如何評說其性子?”


    蘇陸:“……”


    蘇陸默默說起了天工閣來人的事,“他們想要將收錄寸暉,不過全看你的意願,你若是不想就罷了。”


    慕容冽微微搖頭,“沒什麽不想的,師尊為我打造的法寶,我也並不想永遠將之藏匿,我來時遠遠看到那天工閣修士了,我去找她吧。”


    說完就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人了。


    蘇陸都沒坐下,直接和大師兄打招呼,“你掃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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