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他們都沒睡好。


    營地裏來了客人。不是黑瓦洛印第安人。雖說亨特父子料定他們多半會來,那是一種更陌生而可怕的來客。


    與螞蟻大軍較量過一次的羅傑仍然心有餘悸,這一回,他又一次成了一頓開胃的佳肴。有一種人身上含有吸引饑餓生物的化學成分。很不幸,羅傑就屬於這類人。


    上吊床還不到一個鍾頭,羅傑就醒了。他也不清楚是什麽把他弄醒的。


    他右腳的大拇趾隱隱有點兒痛,用手一摸,摸到一些濕乎乎的東西。


    他摁著手電,手上血糊糊的,腳趾也血淋淋的。血仍然從一個直徑約為1/8英寸的創口不斷往外冒,創口邊沿整齊,像是用手鑽鑽出來的。


    “嗨!我正在被生吞活剝呢。”他大聲嚷。


    哈爾從夢中驚醒,他夢見一幫吃人生番正煮他弟弟當飯吃呢。看見弟弟腳上那個小小的創口,他有點兒惡心。


    “你踩蒺藜上了吧。”


    “別犯傻了,這裏根本沒有蒺藜。再說,它怎麽流血不止呀?”


    父親在他的吊床裏說話了,“聽!”


    頭頂上黑壓壓的一片扇動著的翅膀,數以百計。


    父親突然想起峽穀裏的蝙蝠。


    “噢,不!”他驚歎道。“哪兒有這麽好的事兒。”


    “這有什麽好?”羅傑邊用手帕吸血邊反問。


    “它們肯定是魑蝙。倫敦動物園肯出兩千美元收購一隻呢。”


    “我應該看看,”亨特說著,掙紮著要下吊床。


    “您躺著別動,我拿給您看,”哈爾抓起羅傑的腳,為了讓父親看清被魑蝙叮穿的腳標本,他幾乎把羅傑整個兒從吊床裏拖下來。


    “我是什麽,實驗室裏的豚鼠?”羅傑帶著哭聲喊,但誰也不理睬他的怨言。


    “想想吧,爸,”哈爾歡呼道,“要是我們能逮住一隻該有多好啊!還記得迪特瑪斯博士說的話嗎?他逮到的那隻魑蝙是布朗克斯動物園展出的第一隻魑蝙。但幾個月以後,它就死了。倫敦動物園還從來沒有展出過這種蝙蝠呢。”


    “給他把腳拇趾包紮緊,紮到止住血為止,”父親說,“再抹上碘酒。


    你死不了,“他告訴羅傑。


    “可我們怎麽樣才逮得住它呢?”哈爾急切地問,“當然,我們可以等它再咬羅傑的時候,把它捉住。”


    羅傑瞪了哥哥一眼,“你自己去當誘餌吧,”他怒衝衝他說。腳趾一包好,他就用毯子把自己連頭帶腳地蓋了個嚴嚴實實。“哼,叫那醜陋的小畜生再來咬我吧。”


    如果說羅傑在挑戰,他立刻就招來了應戰者。營地隻安靜了幾分鍾,羅傑又大叫大嚷起來。


    原來,這孩子隻蓋嚴了身體的前麵,背後卻沒有蓋。一隻探頭探腦的蝙蝠發現他褲子的後襠有一道小小的裂縫,於是,從吊床的網眼裏咬了他一口,最後,蝙蝠還是逃走了。


    看來,拿羅傑當飯吃是沒指望了,蝙蝠們把注意力轉向亨特和哈爾,已經有一隻蝙蝠光顧亨特了。沒等它咬進肉裏,他就抓住了它,但是,亨特的手指剛要合攏,它就掙脫飛走了。


    哈爾從工具箱裏拿來一個小手網。


    “我來給它們布個陷阱。”


    “用什麽做誘餌呢?”


    “我,”哈爾大笑道,他稍稍有點兒緊張。“既然威廉·畢比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著名的博物學家畢比曾經故意裸露自己的手臂讓魑蝙咬。那小東西輕輕地落在他的胳臂上,開始咬開一個口子。畢比的幻覺和他開了個玩笑、他覺得胳臂在流血,後來才知道,他過早地驚動了蝙蝠,臂上隻留下一個很小的傷口,像蚊子咬的一樣。胳臂根本沒流血。


    哈爾決心堅持到底,不管感覺如何。魑蝙的習性一直是個猜不透的謎。


    現在,迪特瑪斯、畢比等科學家,正著手解開這個謎,人們一直把魑蝙叫做“吸血蝙”。迪特瑪斯卻證實了它不吸血,而是把血舐幹,就像貓舐牛奶一樣。有過這樣的傳說:魑蝙會扇動翅膀,給受害者催眠。還有人說,魑蝙咬人時並不落到人身上,而隻是在上麵盤旋。


    哈爾很想知道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他伸出光臂膀,一動不動地躺著。


    過了很長時間,什麽動靜都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翅膀的扇動聲似乎越來越近。他的胸口終於感到了一種輕微的壓力,好像是一隻蝙蝠落在上麵。壓力輕得和吹口氣兒差不多,如果他睡著了,是絕對感覺不到的。


    過了一陣,又沒有感覺了。他幾乎無法忍受這種焦急的懸念,想跳起來,扇動空氣,趕跑那一隻圍著他轉的討厭的東西。


    接著,他覺得手腕被什麽搔了一下。那正是魑蝙落在人身上的唯一跡象。


    他甚至還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感覺到了。


    可是,搔癢感似乎正順著手臂向胳膊時蔓延。也許,這隻不過是微微的晚風吹過他的胳膊,哈爾也說不準。


    又是一陣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手臂靠近時的地方感到輕微的刺痛,手臂好像有快要麻木的感覺。這一發現使哈爾興奮到極點。科學家們一直在思索,魑蝙怎麽能在受害人身上咬開個洞,而人卻感覺不到呢?有人認為,蝙蝠的唾液裏可能含有一種局部麻醉劑,能使它要咬開的部位失去知覺。看來,哈爾的親身感覺證實了這仲說法。


    像畢比一樣,哈爾開始產生幻覺:乎臂被咬破了,血在流淌。他毅然咬著牙一動不動地躺著。有一點可以肯定,到魑蝙真正把皮咬破時,是沒有感覺的,它舐血的時候也是沒有感覺的。也許,魑蝙已經飛走了,他也說不準。


    也許,整個過程都隻不過是他自己的幻覺。然而,不對,現在他確實感覺到點兒什麽了,手臂上沒有被麻醉的地方真切地感覺到溫乎乎的血正往下流。


    他覺得這堂魑蝙課已經上夠了。趁這喝血的家夥還沒吃飽飛走,他必須及時把它逮住。


    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控製住自己,揮起手網,劃過上身,扣在胳膊上,然後,敏捷地擰著網把。這樣,網裏逮到的不管是什麽,都逃不掉了。


    他伸手去拿手電。不,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他的幻覺,他的胳膊血


    淋淋的。不過,他不在乎,他隻急於看到網裏的東西。一隻模樣醜陋的家夥正在網眼裏掙紮。


    “我逮注了!”他高聲喊,“我逮住它了!爸,快看呀!”


    一張怪異的臉透過網眼往外望。哈爾覺得他從來沒見過這麽邪惡的臉,除了另一張臉外。有那麽一刹那,哈爾回憶起那天夜裏在基多跟蹤他的那家夥的臉。


    哈爾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古老的傳說,魑蝙的名字就是從這個傳說中得來的。在傳說中,“魑魅”是那些半夜從墳墓出來,專門吸食人血的鬼。


    這種蝙蝠肯定體現了那個古老的傳說中的所有恐怖和邪惡。它那亮晶晶的小眼晴,藏在它倒掛著的毛茸茸的身體裏,充滿仇恨地盯著人看。啊,它是長夜,是黑暗,是邪惡,耳朵尖尖的,像圖畫上撒旦本人的耳朵一樣。鼻子扁平,下頜突出,像個拳擊手。


    “這醜樣兒倒像是魔鬼和叭喇狗的雜種。”約翰·亨特喃喃地說,這蝙蝠的模樣太可怖,使人不敢高聲說話。


    但是,他門隨後看到的情景才是最可怖的。魑蝙凶狠地嗥叫一聲,張開口,它那靈敏的長舌頭沾滿血跡,因為它剛剛舐食了一頓美餐。這隻畜生的牙齒看起來很短,但它們的啃齧效率卻非常可怕。嘴巴兩邊各有一隻長犬牙。


    真正令人駭怕的牙齒,那些使魑蝙的名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齒,卻長在上頜前麵。它們是成雙的門牙,略微彎曲,尖得像針一祥。魑蝙就是用這些鋒利的雙麵刀,在人身上切出沒有痛感的深深的切口。


    除了血以外,口腔裏還有一種水樣粘液。要是能把這隻魑蝙拿到試驗室,哈爾就能分析這種分泌物,看看它是否含有使肌肉麻痹的麻醉藥物,或者,含有什麽能防止血液凝固的物質。


    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創口上的血還在往外冒。父親用手帕緊緊地紮在傷口周圍給他止血。


    動物,尤其是小動物,常常不是被魑蝙咬死,而是在魑蝙飽餐之後,流血不止而死。本來,血在很短的時間內自己會凝固。這種魑蝙的唾液裏難道含有抗凝血的化學物質嗎?


    這正是他們想弄清楚的。


    魑蝙拍著翅膀,但網子是牢固的。這玩意兒的醜陋,用什麽語言來形容都不會過分。然而,在一些傳說中,魑蝙的塊頭卻被誇大了。人們把它與大蝙蝠,如狐蝙,混為一談。大蝙蝠兩翼尖的距離可長達2至3英尺。而這種蝙蝠翼尖間寬度卻隻有12英寸,身體隻有4英寸長。


    “這麽小,但是……噢,天哪!”羅傑驚歎不已。


    如果他們能把它帶回去,成千上萬的人將會和他們現在一樣,懷著驚惶、畏懼看著這小東西。這就是科學界幾乎一無所知的生物——至少,亨特父子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哪一所動物園或動物博物館收藏有這種生物的標本。可是,他們能把它帶回去嗎?


    哈爾忽然想到一個棘手的問題。


    “我們拿什麽喂它呢?”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他父親毫不隱晦地說,“它每天都需要差不多半杯鮮血。”


    他們麵麵相覷。接著,哈爾把視線移向羅傑。


    “不,不是我!”羅傑叫起來。他真的以為,他馬上就要被當成活祭品,


    供奉在科學的祭壇上。他覺得,他腳趾和屁股上塗滿碘酒的傷口已經足以證明,他已為促使知識的進步做出了足夠的貢獻。


    “我們不會拿你去喂它的。”他父親安慰他。


    “緊急情況除外,”哈爾加了一句,“同時,如果你不想出現那種情況,最好是把你的22口徑手槍準備好,每天至少給‘妖婆’打一隻熱血動物。”


    這主意使羅傑非常高興。他早就想試試他的槍了,隻苦於找不到好借口。


    這下子機會來了,他簡直等不到天亮了。


    這一夜,“妖婆”就呆在網裏。早上,她——盡管她缺乏女性的美,通過辨認,她還是被鑒定為女性中的一員,被轉移到哈爾用竹條編成的籠子裏。


    往常,羅傑一清早隻會想著吃東西,這天早上,他沒等吃早飯,就帶著他的莫斯伯格槍到樹林裏去了。那是一支帶瞄準鏡的15發自動手槍,裏麵裝著長射程高速來福槍彈。槍很輕,口徑僅有22毫米。在科羅拉多,他卻用它打死過一頭大美洲獅。


    現在,他暗暗希望能打著一隻虎。但搜索了半天,他隻碰到一隻像老鼠似的水豚,還是隻小的。水豚是世界上最小的齧齒動物,長足了個兒也隻有3英尺長。


    這隻水豚比一隻碼頭老鼠大不了多少,他幾乎不屑動槍去打它。但一想到“妖婆”,想到他自己的早飯,他還是開了槍。


    開槍的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小水豚倒斃在槍下時,似乎發出一陣震撼森林的吼聲,羅傑驚呆了。接著,在水豚身後的灌木叢裏,一隻黑黃色的東西一晃,那隻遍尋不獲的老虎從灌木叢中猛撲出來。


    看到這龐然大物的體型、力量和雄姿,羅傑改變了主意,他可不想用一支22口徑槍去和這隻猛虎搏鬥。


    謝天謝地,幸虧他沒傷著老虎,否則,它就要向他撲過去了。他撿起那隻小齧齒動物,走回營地,邊走邊頻頻回頭看。


    “妖婆”的早餐送進她的籠裏,籠用布罩著,這樣,在白天,籠裏就和她原來洞穴裏的家一樣幽暗了。


    過了一會兒,哈爾悄悄掀開籠布往裏張望,那謹小慎微的“妖婆”仍然倒掛在籠頂上。


    三位探險家自己吃早飯了。飯後,哈爾又看了一眼。魑蝙像隻巨大的蜘蛛,倒懸在那齧齒動物上麵,正貪婪地吃著,一被光線驚擾,馬上就退回籠頂。


    就在那一刹那,哈爾看清楚了。千真萬確,魑蝙並不像許多科學家所想的是一種吸血動物。它的嘴巴沒接觸傷口。他看見它的略帶藍色的粉紅長舌,以每秒鍾大約四次的頻率伸出來縮進去。舌頭的動作極快,使傷口與魑蝙嘴巴之間的空隙形成一股連續不斷的血流。貓和狗也有這種本領,不過,魑蝙的動作快得多。


    在皮膚上切出這樣深的一個口子,接著又舐食大量的血,如果被咬的人在睡覺,他不會被弄醒;就是完全清醒的人,也會幾乎感覺不到,魑蝙正在他身上動手術。想一想,魑蝙的動作該有多麽輕巧啊!


    這天,當他們將要結束一天的旅行時,動物收藏家們的袋裏又多了一樣珍品。像魑蝙一樣,它的體型小,價值卻很高。不過,它的外型與魑蝙卻很不一樣。魑蝙醜陋不堪,而它卻嬌小可愛。


    那是在紮營過夜的時候,哈爾突然在一棵樹的枝椏間發現了這隻小東西。不算尾巴,它隻有2至3英寸,體重最多不過4盎司。除了眼睛和嘴巴四周以外,它全身披著金色的軟毛,嘴巴四周是白色的,似乎這小家夥親吻過麵粉桶;眼睛四周也是白的,就像戴著一副白框眼鏡。


    “有隻小狨猴。”哈爾對著父親那邊喊。亨特已經舒舒服服地躺上他的吊床。箭毒的毒性已經消失,他正在康複。


    “用飛鏢吹筒逮它。”他教哈爾。


    羅傑跑到船上取來黑瓦洛首領贈送的飛鏢吹筒,同時帶來了滿滿一箭袋的飛鏢和一小瓶箭毒。


    哈爾用鏢尖在箭毒裏蘸了一下,使鏢上隻沾上一丁點兒毒藥。然後,他把鏢安在那根7英尺長的竹管的射口的一頭。鏢尾用木棉樹摘下的棉絮包成一個剛好能緊緊塞進槍管的棉球。


    哈爾舉起吹筒,嘴唇貼著吹口,使勁兒一吹。


    幸運的是,那小精靈像許多別的猴子一樣好奇,它正一動不動地蹲著,饒有興味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使它成了一個好靶子。即使是這樣,哈爾也還認為自己打不中的,因為對飛鏢吹筒他並不內行,但飛鏢終於打在了小家夥的身。


    它衝動地吱吱亂叫,把鏢拔出來扔掉,然後,開始穿過枝葉往高處爬。


    箭毒很快發作。它停下來,搖晃了幾下,就掉下來了。它沒有用尾巴把自己吊在樹上,因為狨不是那種會卷起尾巴抓東西的動物。


    哈爾從草叢裏把它撿出來。羅傑知道自己在這出小戲中該扮演什麽角色。他早就把鹽準備好了。他們往狨猴的傷口上擦了點兒鹽。


    “這隻是輕度麻醉。”哈爾說。


    小狨猴開始在哈爾的手裏動起來。它張開眼睛,開始目光呆滯,逐漸活潑起來。金色的毛蓬蓬的尾巴擺來擺去,圍著白眼圈的眼睛下,那滑稽的白嘴唇在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麽。


    羅傑開心極了。“好點兒了嗎,‘眼鏡’?”就這樣,小家夥得了這個名字。


    “我想,‘眼鏡’一定會成為我們的一個淘氣的旅伴。”約翰·亨特說,“也許,有時候會淘氣得過分。狨猴是所有猴類當中最活潑、最機靈、最好奇的一種。當然,狨類的大多數都比這一種大。狨猴是世界上最小的猴子。


    就憑這一點,任何收藏家都會對它感興趣。如果這是狨猴的一個新品種,哈爾,你明白嗎,我不會感到驚訝。“


    “唔,對我們來說,”哈爾說,“它就是‘眼鏡’亨特。”


    “眼鏡”亨特很快就意識到它是亨特家裏的一員,並且據此要求一切亨特家裏人應該享有的特權。


    它是個溫順文雅的小家夥,像小鳥似地啁啁啾啾叫,有時又像雜技演員似地蹦蹦跳跳,整天從這件東西跳到那件東西上麵。猴子有時很野,狨猴看起來卻沒有一點粗野的性情。它淘氣得逗人喜歡,動作機靈輕巧得像鬆鼠,你不必老擔心它會打壞什麽東西。


    它最高興的就是玩查理長長的黑發。它常常從查理的長發裏跳出來,蹦向“大鼻子”貘,騎在它背上。但是,當“大鼻子”馱著“眼鏡”從船上翻到水裏洗澡時,“眼鏡”就一麵不滿地吱吱大叫,一邊爬回船裏,直奔羅傑而去,它已經把羅傑看作是它的特別保護人了。


    它鑽到羅傑的襯衫裏,冰涼精濕的身子緊貼著羅傑的身體,直到把全身焐幹為止。


    “眼鏡”成了他們難舍難分的小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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