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這件事不是你能妄論的!”蘇天壽慍怒著開口,聲音虛浮,少了幾分底氣,眼神始終未與兒子有過片刻的交集。


    蘇景玉低頭苦笑,沒有再開口。


    蘇天壽深舒了一口氣,情緒漸漸平複,終於抬眼看向兒子,他緊貼著門檻背光而立,像小時候一樣,永遠與他保持著最遠的距離。


    蘇天壽心裏一酸,拉扯出一絲痛意來,語氣和緩道:


    “林侍郎的千金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與你堪稱良配,爹已經答應了這門親事,讓你們早日完婚。泰安堂你最近還是少去,在家收收心,籌備婚事要緊。”


    蘇景玉神色淡漠,酒氣散去後臉上薄紅褪盡,一身紅袍更襯得他麵頰白皙如玉,仿佛凝著霜雪。


    “泰安堂的事我自有主張,至於婚事,爹做主便是。”話說完,對著父親略一頷首,轉身出門去了。


    蘇天壽訝然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


    父子二人前幾日還因為這門親事鬧的不愉快,本以為今日難免又是一場爭吵,沒想到兒子竟默認了這門親事。


    蘇天壽不解,喚順子到跟前問了問,順子嬉笑著東拉西扯了半晌也沒有一句說到正題,蘇天壽隻得揮手遣他出去。


    算了,好在兒子親口答應,先把親事辦了再說。


    蘇景玉回京一個月餘,終日不是在泡在泰安堂,就是與崔榮錦混跡京中各大酒樓,鮮少回府,府中人難得見他一麵。


    這幾年新買來的小丫頭們隻聽說過世子爺生的俊,今日終於有幸得見,紛紛羞紅了臉,不敢上前搭話,紛紛躲在角落裏偷看他。


    進了內院,肅穆之氣銳減,桃園裏桃花簇簇,清香宜人。


    蘇景玉抑悶的心情舒朗了些許,從袍袖中翻出紅木盒子邊走邊低著頭把玩。一陣風拂過,香軟的桃花瓣紛紛揚揚,散落在他身上,一頭墨發染了點點豔色,細潤滑膩的衣料卻始終未沾半片。


    他側著頭撣了撣發上的花瓣,瞥見不遠處,孟子溪正挽著孟氏緩緩而來。


    “表哥。”孟子溪臉頰微紅,飄飄下拜。


    “嗯。”蘇景玉應道,目光瞥向孟氏,沒有開口。


    自打回京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這位繼母,她已經不像十年前那樣富態高傲,瘦的皮包骨頭一般,眼下發青,薄唇微紫,看上去身體欠佳。


    十年,她不過四十上下就變得如此衰弱,除了因為孟家敗落被貶斥出京,便是五年前二弟蘇景琮的夭亡了。


    孟氏滿臉堆笑,上下打量過他後關切道:“這才剛入春,世子穿的單薄了些,早晚天涼露重,出門記得披件鬥篷。”


    蘇景玉六歲喪母,父親同年就娶了孟氏續弦。


    在他兒時的記憶力裏,孟氏仗著家世顯赫,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極其厭惡侯府中人提起他的生母,好像隻有她才配做這定遠侯府的女主人,對於他這個繼子看都懶得看一眼,甚至莫名有幾分敵意。


    十年間,竟然有如此大的轉變,讓蘇景玉難以適從,幽黑的眼中暗含著對孟氏的審視與猜度。


    孟氏見蘇景玉盯著她一直不開口,尷尬地看了孟子溪一眼,又轉回頭笑道:“我剛聽侯爺說,世子的親事定下了,正要帶著子溪去佛堂上香。你大難不死,如今又尋了稱意的千金,成婚在即,真是感謝佛祖保佑。”


    孟子溪低下頭,神色裏透著淡淡的失意。


    蘇景玉突然笑了,目光從孟氏臉上移開,垂眸擺弄手裏的紅木盒子,自言自語:


    “成婚在即?人家姑娘還未必願意呢。”說完複又抬眸,不冷不熱道:“夫人什麽時候開始信佛了?”


    這段短暫的會麵無疑令孟氏有些不適,臉上的笑意逐漸僵硬,孟子溪忙淺笑道:“表哥,我與姑媽這就去佛堂了,遲了怕趕不上吉時上香。”


    蘇景玉點頭,看著孟氏帶著孟子溪離去,回想起母親生前遭遇父親的冷待,時常以淚洗麵,心情再度變得沉鬱起來。


    林侍郎府門前,馬車穩穩停下。


    林逢月臉上的紅暈還未褪盡,沒等巧兒來扶她,自己推開車門氣呼呼地跳下馬車,手裏攥著的畫軸啪嗒一聲撞在車角上。


    若不是必須要將這畫軸物歸原主,她定要將它摔在地上,再在蘇景玉的臉上踩上幾腳泄憤。


    巧兒鮮少見她氣成這副模樣,在路上追問過她兩次,她隻說蘇景玉對她無禮,其他的始終閉口不談,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重複蘇景玉口中的淫詞浪語。


    剛一進府門,丫頭二樂便從石柱後閃身出來,顯然是已經在這等她多時了。


    “姐姐呢?”林逢月急促地問。


    “大小姐在跟女師學茶道,二小姐先跟我過來吧。”


    林逢月叫巧兒先回去,自己一路跟著二樂行至林玉瑤書房旁的耳房中等著。


    等了兩刻鍾林玉瑤才推門進來,一身素色的對襟茶服還沒來得及換,把幾個貼身丫頭都留在門外,雙手交疊在背後倚好房門。


    “怎麽樣,見著蘇世子了?”


    林逢月忙小跑著迎了過去,一把將畫軸塞回給姐姐,像丟了什麽髒東西一般。


    “見著了,那個蘇景玉就是個無恥之徒!他竟然……他……”剛剛褪去紅暈的麵頰再度漲的通紅,蘇景玉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實在令她難以啟齒,她羞赧地垂下頭,雙手不停地搓著衣角。


    “他怎麽了?你快說啊!”林玉瑤急得連連追問。


    林逢月抬手碰了碰滾燙的臉頰,思量著該如何將適才發生的事說出口,說的含蓄些,又怕姐姐曲解了她的意思,隻能事無巨細,逐字逐句地說給她聽。


    纖巧的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襦裙的前襟被攥的起皺,磕磕絆絆,總算是一字不落地說完了。


    半晌沒有得到回音,突然啪嗒一聲,畫軸掉落在地上。


    林逢月抬起羞的緋紅的臉,見姐姐瞳仁微顫,眼中浮起一層水意,殷紅的下唇被咬出一道白印,不忍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姐姐?”


    林玉瑤突然回過神來,從袖袋裏翻出帕子沾了沾浸潤到睫毛根處的細潤淚珠,話也不回便轉身跑出門去了。


    林逢月順著敞開的窗子看著姐姐向正房跑去的身影,心道她一定是去求娘了,娘雖對她嚴厲些,卻很疼愛她,蘇家還沒有托媒人正式登門提親,娘一定會為了她去求衍王側妃,推了這門親事。


    落在地上的畫軸散開近半,露出蘇景玉那張極俊的臉,林逢月厭惡地一腳踢開,心裏的羞怒感終於消減了不少。


    西斜的日頭透過窗欞,灑在林玉瑤淚濛濛的臉上。


    “娘,薑姃說的沒有半句假話,蘇世子嗜酒好色,是逢月剛剛親眼所見的……”


    “你還有沒有點規矩!”焦氏鳳眼一瞪,冷著臉嗬斥,“一個千金小姐,不懂得避嫌,竟然讓逢月那丫頭替你偷偷去私會蘇世子!枉我苦心栽培你十八年!這門親事是你小姨母撮合的,由不得你不願!”


    林玉瑤委屈的淚珠連串墜下,顫巍巍地跪地,聲音輕如蚊蠅,“娘,女兒不想過的像您一樣,女兒害怕,您若非逼著女兒嫁給蘇世子,女兒寧願去死!”


    焦氏呼吸一滯,回想起自己嫁給林佑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心裏無比淒涼。


    二十年前,林佑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丞,焦氏出身平平,兩個人相扶相攜,過的有滋有味。


    攀上了衍王後,林佑的官越做越大,得意忘了形,到處拈花惹草,一房又一房的妾室仗著年輕貌美,又得林佑寵愛,竟然欺負到焦氏頭上。


    焦氏是個性子烈的,氣急時與小妾抓發撕衣,謾罵不止,鬧的府中烏煙瘴氣,惹得林佑動了休妻的念頭。


    好在兩年前堂妹嫁入衍王府做了側妃,娘家有人撐腰,焦氏的日子才好過了些,沒過多久就將府中的姬妾們盡數打發了。


    蘇景玉的名聲不佳,焦氏也有所耳聞,但這門親事是堂妹撮合的,無論如何都不能駁了她的麵子,況且能與定遠侯府攀上親戚,對林家大有裨益。


    可女兒的哭訴觸痛了她心底血淋淋的舊傷,她不忍再讓女兒同她一樣,嫁個貪聲逐色的丈夫,何況女兒性子軟糯,將來必定難以應付侯府後宅的明爭暗鬥。


    朝中大員裏,魯國公陳鴻舉的威望不輸定遠侯,他的長公子至今尚未婚配,聽說人品才貌俱佳,才中了二甲進士,入秋就要去大理寺任職,不如求堂妹幫忙牽個線,與陳家結親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焦氏思量再三,決定明日一早備一份禮去看看堂妹,與她商議商議再說。


    轉眸瞥向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兒,一股無名火再次竄上,“別哭了起來吧,瞧你畏畏縮縮的樣子,哪裏像個大家千金!這件事娘來想辦法,你在府中安心練琴,別與旁人提起,尤其是林逢月。”


    衍王府的花園內香風陣陣,一片靜逸。


    焦側妃擺弄著一座半尺高的純金觀音坐像,滿含深意地揚唇,“堂姐出手越發闊綽了。”


    焦氏賠笑,“都是托王爺和娘娘的福,這天竺國的金觀音隻有娘娘這般貴重的人物才配得上,留在妾身手裏便是糟蹋了。”


    焦側妃不過二十出頭,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卻別有一股風情,焦氏一口一個娘娘的叫著,從不稱呼她為側妃,又每次都送來厚禮,哄的她心花怒放,一笑間媚態橫生。


    焦氏趁著她高興,與她閑話了幾句家常後,裝出一副無奈又愧疚的樣子,瞥著她的神色小心地開口,“隻是玉瑤那孩子……”


    話還沒說完焦側妃便心如明鏡,她一心想幫著衍王拉攏定遠侯,見焦氏出爾反爾登時拉下臉來,柳眉一挑:“堂姐如今真是眼高於頂了,難不成堂堂定遠侯世子配不上你家玉瑤?”


    焦氏見她動了氣忙賠笑:“是玉瑤那丫頭失於管教,驕縱任性,妾身是怕她萬一婚後衝撞了蘇世子反倒不好了。”


    焦側妃麵沉如水,接過侍女端來的一碗官燕小口品著,冷聲道:“這門親事是王爺的意思,定遠侯也已經答應了,堂姐若是現在反悔,怕是不妥吧!”


    焦氏輕笑一聲,“娘娘忘了,妾身還有一個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林逢月: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嚶嚶嚶~


    第5章


    林逢月親生父母留給她的五百畝良田位於京城西郊五十裏外,這些年來,田莊的事一直由生母的陪嫁周媽夫妻倆兩幫忙料理著。


    每年春天,周媽都會讓兒子周勇到林府接她去莊子裏住上三天,摘些田裏的新鮮瓜菜給她吃。


    近兩年逢月大了,周媽便將田莊的賬冊都交給她管著,臨走前再備上一小箱銀兩,讓她帶回林府傍身。


    春分過後,草長鶯飛,綠意更濃。


    逢月流連於田園風光,又舍不得周媽,三日之期已經到了還磨磨蹭蹭地不願回府,周媽好說歹說才動了身,回到林府時,已是紅日西垂,金沙遍地。


    剛一進府,院子裏的場景著實令她愣住片刻。


    係著大紅絹花的箱子堆的如同小山一般,小廝們正忙著將箱子一個個扛到後院去,侍女躬身清掃著散落在地上的紅色雙喜字。


    逢月忙喚了個侍女過來打聽,竟然說是定遠侯府送來的聘禮。


    聘禮?難道姐姐的親事沒有推掉?想必是爹娘礙於衍王和側妃的顏麵,實在不好推脫,強迫姐姐嫁給那個蘇景玉的。


    想到姐姐那日眼含著淚跑開的樣子,逢月輕歎了一聲,慢悠悠向房中走去,心裏悶悶的,像是堵著一團棉花。


    巧兒不在,房裏靜悄悄的。


    逢月放下錢箱,打算更衣過後去看看姐姐,即便無法寬慰她,哪怕陪陪她也好。


    她抱著一套淡青色的襦裙正準備換上,劈裏啪啦的腳步聲響到門口,透著股焦急與不安。


    “二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巧兒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胸口道:“定遠侯府來下聘了,聘書上是小姐你的名字,婚期都定下了,就在十天後!夫人剛剛叫我過去,說明日一早會請裁縫來府上為小姐量身定做婚服,吩咐我早點叫小姐起身呢!”


    林逢月驚的雙眸震顫,心裏翻江倒海,指甲深深地嵌入手中的淡青色襦裙裏。


    明明是給姐姐定下的親事,怎麽會突然變成她的?怎麽會?


    難道是爹娘不好推脫衍王府出麵撮合的親事,又不忍心讓姐姐嫁給蘇景玉,所以讓她替姐姐嫁過去?


    難怪這些天姐姐總是避著不見她,難怪……


    巧兒急的小臉揪成一團,雖然她沒有親眼見過那位蘇世子,但那日跟著逢月去泰安堂時,順子那些無禮至極的話,以及逢月見到蘇世子後羞憤難當的樣子,足以說明他絕不是什麽好人。


    “二小姐,現在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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