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辦?蘇家下了聘,這門親事已經無法挽回了。


    逢月無力地扔下襦裙,縮在坐榻上,將臉埋在膝間。


    夕陽的餘暉漸漸收攏,窗欞透進來那一抹亮色徹底散去,清冷的夜色壓在她單薄的肩上,更顯得無助與淒涼。


    巧兒垂頭喪腦地撿起襦裙收好,點了盞燈放在榻邊,聽見敲門聲轉頭,拉拉逢月的衣袖,帶著顫音喚了聲,“二小姐,大小姐來了。”


    逢月抬頭,眼中泛著盈盈水光,向神色不安的巧兒僵硬地提了提唇角,示意她先出去,目光望向林玉瑤,淡然道:“姐姐。”


    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林玉瑤不禁垂眸,在距離她三尺之外站定,聲音虛浮著開口:“你就快要嫁去定遠侯府了,我過來看看你。”


    “姐姐早就知道對不對?”逢月雙手抱在膝間,眉眼間籠著一層陰雲。


    林玉瑤咬唇,微垂的眉梢顯出幾分歉疚,“是娘不讓我告訴你。”


    她片刻後抬眸,“逢月,你自小與我一起長大,我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分給你,小時候也是我求著娘讓你進私學你才有機會讀書的,這次就當你幫我,好不好?”


    逢月眼眶泛紅。


    沒錯,從小到大姐姐玩夠了,用膩的東西都會轉送給她,她從不介意,身為林家養女,本就不該跟眾星捧月的姐姐爭什麽,隻要姐姐心裏有她就夠了。


    小時候她想跟著姐姐一起讀書,也的確是姐姐開口求了娘,她才有讀書的機會。在這座林府中,姐姐是她兒時唯一的玩伴,也對她最好。


    若是那日姐姐哭著求她代替她嫁給蘇景玉,即便她百般不願也會答應她,最令她難過的,是姐姐竟然跟著娘一起欺瞞了她。


    無盡的酸楚湧上心頭,眼前的事物漸漸模糊,委屈、抱怨頃刻間隨著微啞的嗓音發泄出去:“姐姐,你不該瞞著我的!”


    林玉瑤從未被逢月這樣指責過,登時又羞又惱,眉間一簇,氣的聲音微微顫抖。


    “逢月,伯父伯母生前給你留下田產,周媽也一直對你忠心耿耿,你並不算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伯父生前把你托付給我家,不過就是希望你將來能以官家女的身份尋一門好親事。憑你的出身,能高攀上定遠侯府已經算是萬幸了,你應該知足才對!”


    這番話說的順順暢暢,正是前幾日剛從焦氏口中學來的,話出口那一瞬林玉瑤後悔了,指尖一圈圈纏弄著腰間的飄帶,粉紅圓潤的指甲被勒的發白。


    可與生俱來的驕傲、此時此刻的心虛都不容許她再次對眼前這位寄養在她家的堂妹低頭認錯,她刻意挺直了身軀,壓抑著心底不斷湧上的羞愧,緊抿雙唇轉身離去。


    房門咚的一聲關上,瑟瑟晚風吹的逢月全身一顫,雙手抱緊單薄的雙肩硬生生將盈眶的眼淚逼回。


    姐姐說的沒錯,憑她的家世,能嫁給蘇景玉已經算是萬幸了,沒什麽好抱怨的。


    再說蘇景玉也不是一無是處,他長的那麽好看,又是定遠侯世子,自己嫁給他,將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女主人,多少人羨慕她呢!


    好好睡一覺,明早一起來什麽煩心事都會過去的。


    她被自己的小心思逗得笑出聲來,淚水卻如同珠簾般串串墜下。


    巧兒一步步從門口蹭過來,也跟著濕了眼眶,翻出帕子遞給她,哽咽著道:“二小姐別哭了,你要是嫁去蘇家,還有我跟著一起過去呢,到時候我跟你作伴,你別害怕!”


    逢月接過帕子,看著巧兒眼淚汪汪、一本正經的模樣破涕為笑,伸手在她團團的小臉上捏了一把,“我不怕,沒事的。”


    她拈著帕子沾了沾臉上的淚水,“巧兒,我快成親了,你明日去幫我告訴周媽一聲。”


    巧兒鬆了口氣,連忙應下,“二小姐放心,明早裁縫給你量完身我就去找車夫老黃,讓他送我去莊子一趟。”


    朝陽冉冉升起,驅散了房中的陰暗。


    逢月還在沉沉地睡著,被子蹬得隻有一角搭在腰間,其餘全部掉在地上,一條纖細的小腿垂在床邊,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指尖卡在床壁的鏤空雕花裏。


    “二小姐,該起了!”巧兒對她不甚雅觀的睡相早已見怪不怪,坐在床邊大聲喊她。


    沉睡中的逢月仍然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直到巧兒使出殺手鐧,拽住她的手臂用力搖晃,直晃得她整個身子都在床上挪動了半尺才微微睜眼,哈欠連連地起身坐在菱花鏡前,等著巧兒為她梳妝。


    鏡中的少女雙眼腫的核桃似的,眼裏仍盈著點點淚光,眼尾微微泛紅,別有一分脆弱嬌柔的美感。


    雙眼還沒睜開片刻功夫便又闔上,瞌睡的直點頭,烏發被巧兒握在手中扥的一痛才清醒了些,對著鏡子無奈地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逗的自己咯咯嬌笑,好像昨晚被姐姐欺瞞、出賣,哭的昏天黑地的那個人不是她。


    巧兒手上的牛角梳頓住,也跟著笑起來,打趣她道:“果真對二小姐來說沒有什麽事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要是有,那就睡兩覺。”


    .


    衍王府榮慶堂的大門緊閉著,書案上,一尊紫銅香鼎正吐露著渺渺青煙,散發著濃鬱到令人滯悶的香氣。


    工部侍郎林佑穿著一身藍黑色便服,弓著身子立在書案旁向衍王道:“王爺,蘇侯已將蘇世子與小女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五,距今隻有九日了。”


    侯門婚娶,從提親到下聘到迎娶,少說也要半年,而定遠侯府隻用了不到一個月。


    衍王沒有絲毫意外,拈著碗蓋一遍一遍地撇著茶沫,氤氳水汽略過他那雙永遠透著三分涼意的眼睛。


    “當年蘇景玉在太子宮中中毒,父皇借機懲治了太子,蘇侯自請交出兵權,之後的幾年裏,父皇不費一兵一卒就盡數搬倒了太子黨。十年了,沒料想蘇景玉竟然活著回來了,父皇擔心太子黨死灰複燃,又盯上了蘇侯。你是本王一手提拔的,蘇侯急著與你府上結親,是在向父皇表態呢!”


    能攀上定遠侯府這門親家,林佑自是心中竊喜,賠笑道:“王爺英明,蘇侯眼下雖說沒有兵權在手,但他能征善戰,在朝中威望甚高,將來如若能為王爺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衍王勾唇,滿眼得意之色,端起茶碗飲了一口。


    林侍郎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王爺,這蘇世子離京十年突然返京,卑職還聽說他如今精通藥理,怕不是回來查當年的事吧?”


    衍王涼薄一笑,“當年的事經他之手查出來更好,本王倒要看看,父皇到時候要如何收場!”


    第6章


    三月初五,天剛蒙蒙亮,林府門外的兩隻石獅子已經掛上了紅色綢花,兩扇朱紅大門對稱貼上了紅雙喜字,府內從前廳一直到後院到處張燈結彩。


    侍郎府嫁女,來娶親的又是堂堂定遠侯府,即便出嫁的隻是府中不被重視的林逢月,林佑和焦氏也盡心盡力地籌辦,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晌午剛過,林府內外裏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親眷,前來恭賀的朝中大元更是絡繹不絕,林佑和焦氏帶著兒子林世新和兒媳薑嫻忙裏忙外地招呼客人。


    大門外,整條街上人群攢動,熱鬧非凡。


    鼓樂吹打聲越來越近,披紅掛彩的迎親隊伍由街角處傳來,街上的人群自覺向路兩旁避讓。


    薑姃手裏搖著一把繪著美人圖的團扇倚在石獅子旁,一雙丹鳳眼瞥著迎親依仗,對身旁站立不安的林玉瑤哂笑,“我真搞不懂你內疚個什麽勁兒,這麽大排場的親事,就林逢月那出身,做夢都要笑醒了!”


    林玉瑤垂眸,沒有言語。


    自從上次與妹妹分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些天來,她心裏一直有一種強烈的落寞感,就如同失去了星星的陪襯,皓月也似乎黯淡了幾分。


    “快看,那個應該就是蘇景玉了!”


    薑姃的團扇急促地拍在林玉瑤的手臂上,把她從思緒中拉回。


    她順著薑姃的指引望過去,隻見迎親儀仗之後跟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上的公子紅衣金冠,身姿挺立,容色極俊。


    骨子裏透著股雍容貴氣,偏偏眼波流轉間又帶著三分魅惑,像是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絢麗的紅色鮫紗,細膩、溫潤,又帶著一絲近乎灼目的惑人。


    那幅失了神韻的畫像,根本不及他的風姿哪怕萬一。


    林玉瑤臉上倏地湧上一抹紅暈,熱切的目光追視著馬上的公子,看的移不開眼睛。


    薑姃還從未見她這般心馳神遙的模樣,團扇抵在唇邊笑道:“蘇景玉的樣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怎麽,林逢月沒告訴你他長的好看?”


    林玉瑤對薑姃的話充耳不聞,直到蘇景玉的馬從眼前經過,徐風卷起他腰間頎長的紅色飄帶從她手腕上一摞而過,激的她心頭一顫,這才回過神來,臉上的紅意更甚,慌著垂眸躲閃,須臾間又克製不住地朝那紅色的身影望去,看著他在林府大門前翻身下馬,鞭炮轟鳴,鼓樂喧天。


    薑姃瞟著林玉瑤又驚又臊的模樣,手中的團扇垂下,眼尾一挑,陰陽怪氣地哂笑道:“你啊,分明是被林逢月那丫頭給耍了,虧你還內疚呢!”


    林玉瑤怔愣了片刻,緊接著無盡的怨惱與委屈自心底蔓延開來,緊緊咬著唇,忽地轉身從角門跑進府去。


    閨房裏,逢月靜靜地坐在菱花鏡前,一身青色連裳婚服上麵用金線繡滿了雲紋,白皙的麵頰上施了薄薄一層胭脂,淡粉色的口脂點在唇間,相較於平日裏的天然嬌俏,多了幾分美豔端方。


    喜娘從琉璃盤中挑了支碎玉珠花為她插在鬢間,笑盈盈道:“小姐真是好福氣,能嫁給定遠侯世子這樣的如意郎君!”


    好福氣?嫁給一個嗜酒放蕩的人算是好福氣嗎?


    逢月沒有回應,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腦海中再次湧現著她親眼目睹了近十年的內院爭端,烏煙瘴氣,無休無止。


    她無法做到向娘那樣與妾室爭鬥,隻希望蘇景玉能給她一塊屬於她自己的小天地,讓她平靜的生活。


    喜娘自討沒趣,不再做聲。


    巧兒候立在一旁,看著鏡子裏逢月茫然的目光,小臉一皺,悄悄歎了口氣。


    房門被忽地推開,林玉瑤氣喘籲籲,顫聲開口,“都出去!”


    喜娘轉身,見林玉瑤微紅的眼中蘊著怒意,臉上的笑意一僵,一時不知所措。


    吉時就快要到了,新娘的發飾還沒有簪好,再耽擱下去怕要來不及了,又不敢造次,隻得先放下手裏的鎏金簪子往門外走。


    巧兒嚇了一跳,微低著頭小心地瞟著她,又望了望鏡中的逢月,心裏登時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跟在喜娘身後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


    逢月起身轉頭,挽在身前的婚服葳蕤垂地,如花朵般層層綻放開來。


    空洞的雙眸漸漸聚焦,浮現出幾分不解,“姐姐怎麽了?”


    林玉瑤深吸一口氣,將湧入眼中的淚水強壓下去,端在身前的雙手緊緊地攥著,粉嫩的指甲嵌進肉裏,微微泛白。


    “你為何不告訴我蘇世子是這般樣貌?”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林逢月不禁怔愣,半晌才道:“蘇景玉的畫像姐姐是見過的,為何要這樣說?”


    不提還好,一提起畫像林玉瑤心中怨怒更甚了幾分。


    尋常人做媒,都會將人刻意美化,畫像失真的比比皆是。


    她的確是見過蘇景玉的畫像,卻並沒有相信他會如畫像中那般俊美,更沒有想到,那畫像竟然遠遠不及他本人的氣度風姿。


    “傳言做不得數,畫像就做得數?那日我托你去見蘇世子,你回來後隻同我說他嗜酒好色如傳言一般,卻對他的樣貌隻字不提!林逢月,你安的什麽心?”


    壓抑不住的淚水到底盈滿了眼眶,林玉瑤的聲音逐漸哽咽。


    “我……”逢月隻覺得像是有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憋的她輕咳了一聲。


    姐姐的質問她竟然無言以對。


    那日在泰安堂,蘇景玉對她百般調戲,氣得她七竅生煙,急躁地向姐姐抱怨他的人品痞性如傳言一樣不堪,完全沒有想起提及他的樣貌。


    況且蘇景玉的畫像雖不及他本人,也有七八分相像,她本以為姐姐對蘇景玉的樣貌早已心中有數。


    但不管怎麽說,姐姐托付她去見蘇景玉,她的確沒有將他的事向姐姐說的足夠清楚。


    愧疚,自責接踵而來,林逢月心中亂做一團,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婚服裙擺,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外麵的禮樂聲更近,林玉瑤失意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咬著牙關艱難地開口,“你跟我說的那日在泰安堂的事,是真的嗎?”


    逢月忽地抬眸,眼中充滿著委屈與不可置信,瞬間浮上一層水意,“姐姐,那日我沒有半句假話,蘇景玉他……”


    “巧兒留下,讓四喜跟你嫁過去!”林玉瑤冷聲打斷,珠淚落下前的一刻,她轉身背對了逢月,纖薄的脊背輕顫了顫,又高傲地挺起,推門而出,嘭的一聲響,房門重重地關上,隔絕了盈門的喜樂。


    逢月怔怔地望著房門的方向,無盡的委屈、無助一股腦從心底湧上,眼眶中的水霧凝結成珠,顆顆落下。


    喜娘見到林玉瑤淚汪汪地出來,來不及關心這姐妹倆剛剛在房裏發生了什麽,心急火燎地闖進門,一把拉住逢月坐在鏡前,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又重新補了些胭脂,拈著鎏金簪子插在鬢間,蓋上蓋頭。


    四喜忙上前將她扶出房去。


    蘇府的花轎已經等候多時,焦氏親自帶著媒婆過來催,見到逢月穿戴整齊才鬆了口氣,瞥見在一旁扶著的是四喜,略頓了一瞬,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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