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掌心一壓,萬河青翠屏風陣依次沉落,化作真氣消去,她點了點頭,說:“沒想到竟然能聽到這麽多人為謝南錦說話,我驚訝之餘,又覺得這惡人似乎沒有白當。”


    侯謹頂著珩清冰冷的眼神,揉了揉亂發。


    他無奈道:“要是沒有一個人出來製止,我那一招就真的落在謝南錦身上了。”


    誰又不是呢?眾人紛紛想,他們的殺意是真真切切,不作半點虛假的。


    若是在九州上,他們還有閑心去聽個一二三四來,可這是在深層地域中,誰也不知道下個瞬間會發生什麽事,他們不敢賭,也不能賭,於是隻好出此下策,直接動手了。


    卿鎖寒這時候也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心思。


    眼見著這六人放下了武器,那三位刑獄司也放下了武器,她走到呆愣在原地的謝南錦麵前,語氣溫和地說道:“謝真君,你聽到了,你在九州並不是孤立無援的,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認為你是他們的一份子,希望你也不要辜負他們的期望。至於這場因試探而起的爭鬥就此罷休吧,我也需要替他們向你道個歉,你應該知道的,所有人行事的出發點都是九州的將來,畢竟我們如今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陰火才對,不是嗎?”


    “今後的事,就交由今後來定吧,如今我們也該聯合起來了。”


    好了,她也差不多知道為什麽她不在這六人之中了。


    就是為了方便這時候出來當和事佬。


    卿鎖寒臉上微笑,心裏卻覺得好無奈。


    不過在聽了她的話之後,雙方都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斂去了鋒芒。


    燕問天稱讚道:“你方才那一劍,若不是我在對麵,我險些喊一聲‘好’了。”


    徐沉雲謙虛道:“燕前輩過獎,您的無上劍法才是劍中翹楚。”


    說著,這二人各自提劍再度投身陰火之中。


    顧淬雪又揉了揉唐姣的臉蛋,“等出去之後,我再細細盤問你們兩個。”


    唐姣含糊道:“好滴掌門。”


    說完,身為氣修的顧淬雪乘風而起,追了上去。


    宋靈舟看向自己的接班人:“來讓我瞧瞧你這些年有無長進。”


    對方冷笑:“肯定比坐在深層地域裏打牌的您有長進。”


    兩人吵吵鬧鬧地從安全的核心區域出去了。


    蕭琅朝楚明流招手,“明流。”


    楚明流猶猶豫豫地跟了上去。


    兩道身影越來越遠,隱約還能聽到二人之間的交談。


    楚明流問:“兄夫......之前的話聽到了多少?”


    蕭琅輕飄飄說了一句:“全部聽完了。”


    楚明流:?!


    楚明流:“可以不告訴我兄長嗎,太丟臉了。”


    蕭琅:“這個,看情況吧。”熟練地畫餅。


    一場爭鬥平息之後,眾人紛紛散去,接二連三地投入到了當初分配給了自己的任務中,劍修抵擋陰火,符修布陣鎮壓,氣修維係各派,丹修開鼎煉丹,配合得極為精妙。


    這下原地就隻剩下了謝南錦和珩清。


    唐姣、侯謹、祁燃等人自覺地去旁邊煉丹了,為這二人留出空間。


    謝南錦這時候回過神來,難得表露出了一絲赧然,摸了摸鼻尖,又捋了捋額前的碎發,他沒有想到竟然這麽多人站出來為他說話,說實話,他剛才甚至都想著大不了同歸於盡,結果忽然一下子,其他三位刑獄司都動了手,又有修士們紛紛站出來替他開脫。


    怎麽說呢——這感覺實在很奇妙,因為他從來沒被誰這麽護著。


    尤其是珩清,謝南錦想,他還以為他不會出手了,認識了五百年的友人竟然是個怪物,而且還是引發陰火外泄的根源,即使他猶疑也是正常的,但他最終還是站了出來。


    謝南錦看著眼前的珩清,詢問道:“你在生氣嗎?”


    珩清正在整理衣裳,聽到他這句話,說道:“我說我生氣了,你讓我揍一拳?”


    謝南錦立馬說:“這可不行。”


    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因為這一問一答而變得輕鬆起來。


    謝南錦問:“連我自己都覺得是我的錯,你不覺得是我的錯嗎?”


    珩清說:“我起先也在想這件事,後來我發現,歸根結底,我在意的是你是否知曉自己的過去,是否有所隱瞞,而你的確不知道,否則在幽州域那百年,笑塵尊者也不可能無論進行多少次搜魂都搜不到異常了。於是,我又想,重要的不是你的過去,而是我遇見你之後,看到你做了什麽事情。不過,這也不要緊,因為無論我是否釋懷,在看到他們六個人對你動手的時候,我都不可能真正袖手旁觀,我總是要動手攔住他們的。”


    “至於我想要知道的答案,我自己會去尋,不需要別人替我尋。”


    他問:“所以這五百年來都是虛假的嗎?”


    謝南錦斂去輕浮的笑意,鄭重其事地回答道:“絕無半分虛假。”


    這五百年來,他隻是以“謝南錦”的身份作為人活下去,所有感情絕無虛假可言。


    他說道:“這五百年,勝過以往無數個五百年。”


    珩清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


    謝南錦凝望著珩清,他忽然發覺,自己和他認識了五百年,就和他吵吵鬧鬧了五百年,以往也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大度,如此從容,今日一見,又覺得他大度從容得可恨。


    怎麽我沒能如此大度從容呢?怎麽我沒能如此鎮定冷靜呢?


    他心想,明明我才是在九州自由行走的那個,而你是窩在洞府裏的那個啊,怎麽好像我雙足雙手被無形的框架所拘束,而你的身形卻自在隨意,全然不受任何束縛呢?


    一念至此,謝南錦狀似無意地提醒道:“我比你年紀大。”


    珩清莫名地瞥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你大抵與深層地域同歲。”


    謝南錦抓心撓肺,“比你大幾千歲的樣子哦。”


    珩清:“......你到底要說什麽?幾千歲了還沒個正經是嗎?”


    謝南錦難得在他這裏吃了個癟,正暗自苦惱,又看到珩清好像想起什麽似的,開口問他:“對了,我想到一個事情,你既然修為如此深厚,為何每次都要來同我交手?”


    好好好,這裏我就有的說了。


    謝南錦打起精神,解釋道:“因為我在外不方便和其他修士交手,但我又拿不準怎樣的修為才是正常九階修士的修為,所以隻能隔三岔五地和你切磋,用以調整實力。”


    珩清:“你的意思是你修為比我高很多,故意壓到跟我一樣的實力?”


    謝南錦說:“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你理解得沒錯。”


    珩清:“......”


    他看著謝南錦,謝南錦看著他。謝南錦得意洋洋地笑。


    半晌,珩清猝然催動黃泉碧落鐲,一個看起來很熟悉的匕首順勢落入掌中。


    謝南錦下意識摸了摸胸膛,空蕩蕩的,“珩清你——我的匕首!你怎麽能搶——”


    他有點驚慌,低聲道:“你不是知道這東西對我來說很致命嗎?”


    珩清反手就將匕首收進了百納袋,泰然自若地說道:“我覺得侯謹他們說得沒錯,你的修為太深厚了,確實很危險,四百年前我很輕易地就切斷了禁製,現在一想,當時的舉動是有些草率了,必須有什麽東西牽製你才行。所以這匕首如今先交由我保管。”


    謝南錦急急地上前一步,欲要追回。


    珩清抬手止住他動作,“你不是說你比我大了幾千歲嗎?我拿了你的東西,你難道要搶回去不成?這麽幼稚啊,謝南錦?我覺得你還是去幹點能發揮你作用的事情吧。”


    謝南錦糾結了一下,結果在抬頭的時候,發現珩清已經施施然走掉了。


    ......到底是誰幼稚?


    第123章


    ◎版圖廣闊,盡入彀中。◎


    深層地域的核心區域中, 丹修紛紛召出了爐鼎,開鼎煉丹。


    爐火不歇,劈劈啪啪作響, 將周遭的氣流燒灼得更炎熱。


    唐姣熟練地取出鼎中已經製好的回春丹,一大鼎,有五階的, 有六階的,考慮到高階丹藥煉製所需的時間太長,所以大多丹修都直接煉製的低階丹藥,一煉就是一大鼎,那丹藥簡直跟糖豆似的往嘴裏亂塞,這時候, 春山白鶴鼎的優勢就展露得一覽無遺了。


    畢竟“天光同晝”的效用,能夠提升十分之一的藥效,十次裏有一次還能越階。


    所以, 到後來, 其他丹修基本上就將煉製回春丹這個任務交給她了,他們則花費更多的時間在研究高階丹藥, 例如珩清、侯謹、趙玉微這幾位,最近都不在安全區域中。


    唐姣將熱騰騰的丹藥裝進瓷瓶,一瓶裝五枚, 這樣整整齊齊放了一排。


    所以隻有一排,是因為來輪換休息、補充真氣的修士們實在太多了,沒等她第二排煉出來,就已經被拿光了, 她在心裏感慨, 他們也很辛苦, 來時匆匆,去時匆匆,大多人拿起瓷瓶的時候,隻來得及對她點頭表示感謝,隨即又投入陰火,護住那些符修們。


    已經是第五天了。


    深層地域廣闊,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用陣法全部覆蓋的。


    這五天,唐姣幾乎就沒有休息過,這一口氣都是辟穀丹和回春丹吊著的。


    眼見著溫夢終於來接她的班,唐姣結結實實地鬆了口氣,將掌鼎的位子交給了她,溫夢是對春山白鶴鼎一直都有濃厚的興趣,很欣然地說道:“現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春山白鶴鼎不滿道:“我是這麽隨便的鼎嘛?誰都可以用的?”


    唐姣:“不,隻是你太厲害了,所有人都想用用你。”


    春山白鶴鼎:“你說的是真的?”


    唐姣:“絕無半句虛言。這五天我的神經一直是緊繃的,神識快煮沸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必須要在旁邊休息一會兒,所以溫真君來接我的班,好好配合她可以嗎?”


    春山白鶴鼎:“好啦,那我知道了。”


    哄好春山白鶴鼎後,唐姣感謝了溫夢,到旁邊坐著閉目養神了。


    隱約還可以聽到溫夢單方麵對春山白鶴鼎的交流:“你長得真漂亮,這鼎身,這鼎蓋,這鼎腿,嘖嘖嘖,簡直是渾然天成,怎麽會有你這樣好看又厲害的小鼎存在啊?”


    法寶隻與主人之間有連結,所以春山白鶴鼎雖然回答不了她,但是唐姣能夠感覺到連結那端傳來的愉悅心情,像是貓咪得意地抬起了腦袋,她想,這倆應該相處的很好。


    隻是,不知道徐沉雲那邊怎麽樣了。


    整整五天時間,他都沒有被換下來過,一直都處於前線。


    唐姣煉丹的過程中,也偶爾會擔心徐沉雲的情況,詢問那些來取丹藥的劍修,他們的回答都差不多“徐真君如今還在前線”、“徐真君教的鎖息之法果然不簡單,我們體內真氣流失的速度也變慢了,想必他如今還有餘力,所以未歸吧”,等等,諸如此類。


    中途有一回,顧淬雪來了一趟。


    聽到唐姣詢問,她露出了曖昧的神色,手掌掩在唇邊,揶揄道:“誒,這麽擔心你的大師兄啊?沒關係,他心裏有數的,就算他心裏沒數,其他人不是也在旁邊嗎?總不能叫他這個率領諸劍修的刑獄司命隕於此吧,再說了,回去之後他還要接手掌門呢。”


    唐姣愣了一下,“回去之後就要接手掌門嗎?”


    “是啊。”顧淬雪雙手環胸,說道,“這小子就想著謀權篡位呢,所以才爭著想要在眾門派麵前表現自己,因為前線距離中心太遠了,來回奔波有些浪費時間,他基本上就在原地打坐片刻,很快又投身陰火中。他跟我完全不同,我是想到哪裏做到哪裏,而他非得要確認事情盡在掌控了才肯動手。我看其他人對他很信服,我也覺得他如今的狀態很適合接手掌門之位,也是個時候歸隱了,結果我話一出來,你猜他跟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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