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姣問:“說什麽?”


    顧淬雪說:“他說‘你還不能退隱,我接手掌門之位,是為了讓你全身心地投入到功法的改進之中’,我尋思這還沒回去呢,他就這麽著急了,要是真回去了,他還不得拿劍橫在我脖子上逼我改功法?緊接著,我仔細詢問了一下,發現你們原來都看到我那本《雙修功法起源》了啊,真不好意思,哈哈,我還以為不會有人看到呢。不過,隻要有赤血帝君的相助,相信我很快就能將雙修改良至同功法的兩個人之間也能夠修煉。”


    唐姣撲哧一笑,“這樣啊,辛苦掌門了,關於改良功法的事情,我或許可以幫到一些忙,比如神識方麵的,我這些年來一直跟隨珩真君修習,他就很擅長神識的東西。”


    顧淬雪感動道:“還是你更乖巧可愛。自從我有一次不小心把徐沉雲鎖在後山那間破屋裏呆了一夜,他被解救出來之後,就基本對我愛答不理的,跟鍾鶴、百裏牧他們一樣,完全沒把我這個掌門的威嚴放在眼裏,我怎麽想得到他會跑到那種地方呆著嘛。”


    唐姣:“......”


    少年時候的徐沉雲故意把自己鎖在破屋裏,每天呆兩個時辰,是為了讓自己克服恐懼黑暗狹窄的這個毛病,而顧淬雪一不小心給他完全鎖裏麵了,他出來之後肯定著急。


    怪不得,徐沉雲總是神情複雜地對她說,不要對顧淬雪抱有太大希望,因為,對她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倘若你對她完全不抱希望了,她反而又會令你感到驚喜。


    顧淬雪:“等等......為什麽連你看我的眼神也產生了些許變化?”


    唐姣默默地挪開視線:“有嗎?沒有吧,掌門。”


    顧淬雪:“那你不要移開視線啊——”


    想到這裏的時候,唐姣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徐沉雲在哪裏......


    這口氣剛歎到了一半,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師妹為何歎息?”


    唐姣猛地睜開眼睛,驚喜道:“師兄!”


    她原本是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之際,下意識回過了身,來者動作順暢地伸出手臂,從她雙臂下穿過,俯下身子將人納入懷中,埋首在她的脖頸間喟歎了一聲。


    他誠實地袒露:“我很想念你。”


    唐姣嗅到徐沉雲身上淡淡的清香,混著一點不甚明顯的血腥味,還有一路上風塵仆仆難免沾染上的塵埃,感覺心情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嘴上忍不住抱怨道:“那你不早些回來?連掌門中途都回來休息了一次,你想要表現自己,也要先顧及自己的安危啊。”


    徐沉雲悶悶地“嗯”了一聲,撈住唐姣站起來,


    唐姣這時候才發現他身後還站著個白衣女修——正是江赴亭,此一時彼一時,彼時徐沉雲是怎麽看著她和柳海棠卿卿我我的,此時她就怎麽看著徐沉雲抱住唐姣不撒手。


    發覺唐姣的視線望過來,江赴亭朝她頷首,神情有些許無奈。


    唐姣壓低聲音提醒道:“師兄,江師姐還在後邊看著的!”


    “那就讓她看一會兒好了。”徐沉雲說著,從懷裏取出了個什麽東西,係在唐姣頸間,絲絲涼意沁入心脾,頓時將炎熱隔絕在外,“我想,你這些日子一直在煉丹,又身處核心區域,應該會覺得很熱,所以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就想給你,如何,涼快嗎?”


    唐姣摸了摸頸間,徐沉雲係在她脖頸上的是一塊形狀怪異的石頭,觸感像是玉石,又像是水滴,她戳了戳,那石頭就陷下了一塊,過了一會兒,又慢吞吞地恢複成原狀。


    她感到新奇,“師兄,這是什麽?我好像從未見過。”


    徐沉雲說:“這是深層地域特有的礦石,南錦告訴我們它叫‘淚晶’。”


    他還是沒有鬆開手,一邊和師妹貼貼,一邊解釋道:“這段時間,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回到中心區域休息,是因為我與南錦、珩真君、蕭真君等人走得很深入,距離中心實在太遠了,來回有些麻煩,索性在做完要做的事情之後才返程,並不是不顧及安危。”


    江赴亭接道:“在知曉謝真君的事情後,我們意識到這裏的陰火其實和靈氣的本源相近,而在探索的途中,我們發現這裏的生靈很適合作為我們修煉的材料,能夠大大增長修士的實力,隻是需要進一步開拓。若是將此地摧毀,有些可惜,不如納為己用,將深層地域也加入九州盟的管轄中,作為第四大地域——當然,這是件十分困難的事。”


    至於危險,其實倒也還好,畢竟有謝南錦這個原住民在這裏。


    有他在前引路,陰火又不會主動攻擊他,若是遇到突發情況還可以躲到他身後。


    雖然謝南錦本人對此事做出了微弱的抗議,但是所有人都假裝沒有聽到。


    也正是因為有這段時間的磨合,原本也有人無法接受謝南錦的身份,在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後,他們基本上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偶爾還會好奇地向他打聽那是什麽感覺。


    “不過,雖然很困難,卻並不是完全做不到的。”徐沉雲說道,“在得知陰火與靈氣本源相近之後,許多疑惑也迎刃而解,包括珩真君在內的一些丹修已經開始著手研究隔絕陰火的丹藥了,而以蕭真君為首的一些符修也開始研究屏蔽陰火的法決,謝南錦現在是兩頭跑,儼然成了香餑餑,相信在不久之後,我們就可以初步掌控深層地域了。”


    “再往後,或許是百年,或許是千年,九州總會將深層地域徹底納入版圖。”


    畢竟——當初的微塵地域、尺山地域、寒熾地域,也是這麽一點點被開拓的,唐姣生得晚,沒能見到那時的盛況,也不知他們做出了怎樣的努力,不過,她現在知道了。


    唐姣用力地點了點頭,應道:“嗯!”


    江赴亭見她激動,微微笑了一下。


    直到這時候,唐姣才意識到她是第一次和江赴亭正式見麵。


    她原本在徐沉雲的意識深處已經和尚且年幼的江赴亭見過一麵了,所以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這時候才察覺到江赴亭的態度如此自然,趕緊找補:“江師姐,我聽柳師姐、大師兄,還有洛師弟提過你許多次,如今終於得以與你見麵,卻是在這種場合......”


    江赴亭搖搖頭,溫柔道:“無事。我也聽棠棠提過你,隻不過——”


    她說著,目光在唐姣的身上略作打量,“我沒想到,原來我們早就見過麵了,若不是徐沉雲向我提及,我恐怕已經忘了那件陳年往事,幸好在他的提醒下我想起來了。”


    唐姣“啊”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江赴亭抬起手,遮住唐姣的下半張臉,說道:“當時隻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記得是一個很瘦小的小姑娘,看不清楚長相,不過,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完全記起來了,因為你的眼神一直沒有變化過,這雙滿是渴求的眼睛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所以她為此而駐足,停下了腳步。


    取出一瓶丹藥,交給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唐姣的眼眶微微濕潤,說道:“我一直想告訴你,謝謝你救了我,讓我有機會接觸仙道,走到現在,遇到很多重要的人,也謝謝你的那枚回春丹,讓我成為一名丹修。”


    江赴亭聞言,取出一個小瓷瓶。


    那是唐姣很熟悉的瓷瓶,因為就是她將自己煉製的回春丹放入其中的。


    江赴亭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說:“我也要謝謝你的回春丹,前途無量的小丹修。”


    兩人相視一笑,知道言盡於此便足夠了。


    第十日,以侯謹、珩清為首的丹修與以蘇荷、蕭琅為首的符修,相繼研發出了能夠抵禦陰火的丹藥與法決,於是開鼎置符,爐火不歇,落筆不輟,很快惠及所有的修士。


    那丹藥意外的並不難,僅僅隻是七階的程度而已。


    唯一比較棘手的是它的原材料全部來自深層地域,不過好在他們有謝南錦。


    這下變成了謝南錦拿材料過來,包括唐姣在內的丹修,抓起就走,急急忙忙稱量、碾磨,完全沒時間跟他閑聊,最多隻是說個“謝謝啊”,隨即又投入緊張的煉丹之中。


    第二十日,大陣已成,楚明流起了雲中白玉棋局,整個地域盡在他掌下,他指尖推動那一枚枚白色棋子,分散於各角的陣法也隨之響應,亮起光芒,被棋盤連成了整體。


    到這裏,楚明流的任務就完成了。


    接連二十日走遍每一寸深層地域,將每一個角落都納入自己的棋局中,這個工程量不可謂是不浩大,做完這些後,他累得開始發呆,怔怔地盯著眼前縮小版的地域出神。


    蘇荷接過了他的擔子,起身道:“楚真君,勞煩構築一條道供我前行。”


    楚明流回過神,從棋簍中取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中,就在棋盤所對應的位置上,深層地域中簌簌地升起了一條由土石構築的長廊,一時間沙石飛濺,分隔兩側的陰火。


    落子開山,落子平海。


    這雲中白玉棋局是天品法寶,能夠顛覆空間,卻又和珩清的黃泉碧落鐲有所不同,黃泉碧落鐲是在一瞬間將距離化作虛無,而雲中白玉棋局則是直接控製空間中的一切。


    蘇荷踏上長廊,抬手的一瞬,萬河青翠屏風應聲升起,將地域籠罩其中。


    緊接著,屏風交疊,一層接著一層的攀升,直至觸到那層岩石構成的天壁。


    “浮屠之棺既已消失,那就方便我的動作了。”蘇荷說著,打了個響指,以那觸及天壁的屏風為中心,法決轟然炸響,她在地域中心上空的天壁開了道縫隙,那是執掌在九州手中的一扇門,今後若是有誰再進入此地,便先落至安全的區域,有喘息的餘地。


    做完這些,她轉過身,朝向那一群疲憊卻又難掩興奮的修士們。


    “那麽,就請大家一起離開這裏吧。”蘇荷笑道,“告訴修真界的所有人,從此深層地域納入了九州的版圖,接受九州盟的管轄,淩駕於生死之上的,是永遠無休止的探索,而我們永遠也不會停下探索的腳步,我們將耗費上百年的時間來征服這片地域。”


    此後,《九州大事記》中記載——


    陰火之後第五百二十四年,九州聯合,諸宗攜手,以四位刑獄司為首,前往深層地域,與晚照真君顧淬雪、停玉真君卿鎖寒、金羽真君蘇荷、逸風真君燕問天、雲玉真君楚明流、河伯真君宋靈舟、素暉真君侯謹七位真君一同鎮壓陰火,將深層地域納入九州版圖中,自此,九州的版圖前所未有的廣闊,由天向海,由地麵向地底,盡入其彀中。


    天光乍破。


    眾人的身形沐浴於朝陽中,不禁覺得這九州的空氣格外清新。


    謝南錦伸了個懶腰:“終於又出來了。”


    溫夢點評:“謝真君這個‘又’字,用得很考究。”


    珩清憔悴得很:“我已經整整二十天沒有沐浴過了。”


    唐姣認同:“我也是。”


    珩清立刻遠離人群,“都離我遠點。”


    徐沉雲笑道:“看來大家都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顧淬雪說:“也不知道我們做了這麽大一件事情,有沒有什麽獎勵。”


    宋靈舟問:“你想要什麽獎勵?”


    顧淬雪想了想,“比如邢朝來求我去九州盟擔個差事?嗨,開玩笑——”


    那個“的”字還沒有說出來。


    下一刻,所有人都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望向天際。


    天空中呈現出一道巨大的虛影,他們認出那是九州盟,錯落著大大小小的門扉前立著許多人影,位於中間的那位素發如雪,銀袍裹身,是當今的九州盟盟主楚明訣無疑。


    楚明流兩眼放光,原本快要睡著了又忽然興奮起來:“兄長!”


    顧淬雪聳聳肩,環顧一圈,臉上寫著一行大字“看吧,我就說他是兄控”。


    楚明訣撫掌輕笑道:“祝賀大家平安歸來,我們在此已經久候多時了。”


    許多人第一反應不是楚明訣話中的“我們”是誰。


    而是——“盟主,你能說話了?”


    尤其是蕭琅,看著楚明訣一啟一合的嘴唇,眼神閃爍,問道:“取下來了?”


    是的,如今的楚明訣,舌上已經不再有那枚骨釘。


    在他們踏出深層地域的那一瞬,靜靜觀望的楚明訣忽然感覺嘴中腥甜味道愈重。


    他將手伸到唇邊,取出那一枚徹底鬆動脫落的骨釘。


    被尊者的血浸泡五百年,那枚饕餮骨釘早已呈現出了翡翠般剔透的色澤,溫潤光滑,比起釘子,更像一滴淚水,是他當年因天命而遺憾落下的淚水,當初他沒能改變天命,而這一次,所幸局中的人都不甘願拘泥於天命束縛,五百年前的遺憾在此刻不再遺憾。


    楚明訣溫和地笑道:“是的,我再也不需要它來警醒我了。”


    緊接著其他人才反應過來,楚明訣說“我們”,他身邊那些虛影難道是——


    顧淬雪的臉刷的一下白了,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躲到哪裏。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六道虛影顯出身形,儼然是六位尊者,桃花尊者長發逶地,懶倚白鹿來;醉照尊者手持折扇,眸中抿出笑意;辛夷尊者揮手示意,尾巴搖得歡快;淩泉尊者閉目不語,微微頷首;忘蒼尊者抱劍而立,神情難得柔緩;笑塵尊者......


    笑塵尊者正盯著試圖躲閃的顧淬雪。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眾人也看不出他生沒生氣。


    唇齒微啟,吐出三個字:“我求你?”


    好,眾人想,這下看出來,應該是生氣了。


    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饒過誰啊,終於有人能管管顧淬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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