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也顧不得裝了, 席英扯開被子從陪護床上起身,就看到手臂敷麵的人唇角緊抿, 裸露出的脖頸青筋暴起還附了一層細細的薄汗。


    “很疼麽?”


    “哪裏疼?”


    席英輕聲問, 荊鬱卻沒有理她。


    “你傷到哪裏了?”


    見荊鬱一直不理人,席英也不好再問, 隻能安靜地坐在床邊無聲陪伴。


    夜色很濃,病房的窗外也看不到萬家燈火, 可是此時他的身邊卻有人陪伴,所以並不如以往孤寂淒涼。


    緩過痛勁兒,荊鬱拿開胳膊,看向端坐在旁的少女,見她滿目流光的雙眸一直注視著自己, 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哼, 不咒我死了?”


    提起這個, 席英尷尬又羞囧, 勉強咧嘴幹笑了兩聲。


    “那什麽,不是, 額……誰讓你們這的人都一副你……英勇就義的模樣,問什麽也不說, 什麽也打聽不到,還不許別人多想啊。”強詞奪理她可是最在行的。


    荊鬱又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再看她。


    良久才開了口,“我救了你,你預備怎麽謝我。”


    怎麽謝,救命之恩如何謝?她不知道,錢他不缺,她也給不起,其他,她身無長物也沒有他能看上眼的。


    “我記下了,以後……”


    “誰要以後!”


    席英被打斷後,小聲咕囔了句:“那我也沒什麽像樣的謝禮你能看得上。”


    那邊也靜了片刻,別別扭扭的開了口:“有句話怎說來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命之恩……”


    不知道為何,聽到這句席英心跳的頻率開始直線飆升,越跳越快,越跳越急,噗通噗通跳瘋了。


    濃濃的夜色,昏黃的壁燈將兩人神情全都藏住了,一個背光一個藏著臉,誰也看不清誰。


    “當牛做馬。”


    畫風一轉,兩人皆是愣了愣。


    “荊鬱你個大傻子!”純純的傻子!會救人不會說話的傻子!席英不再理他,大力的掀起被子躺了進去。不想看到他甚至還轉了身子背對他。


    荊鬱望著窗外透進角落的一點點月光,滿心懊悔,自己究竟說了什麽,那居然是他說的,可是不這麽說,他要怎麽說呢?他想說什麽呢?他自己都不知道,隻知道他的本意不是這個。


    兩人各懷心事的熬了一夜。


    當病友的日子是短暫的,席英退燒之後就要回去上課了,本來感冒就不需要住院,隻是礙於荊鬱,她多在醫院留了兩天,這已經是極限了。


    回去取東西的時候,荊鬱滿臉不高興地背過身不說話,席英歎口氣說隻是回去拿點東西他才臉色稍霽。


    臨走時還丟給她一個盒子,是上次她沒收的。


    “早就讓你換了,也不至於關鍵時候耽誤事。”


    席英知道這是什麽,也知道如果今天收了有些東西就不一樣了,但又轉念一想,其實不管一不一樣,她本來就不是什麽不食煙火情操高尚之人。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這次她痛快的收下了,正好省了一筆錢,就當富豪救濟災民,她成全他行善積德做好事,他還要倒過來謝她呢。


    一番心理建設收的理所當然。


    一路上席英都在擺弄新手機,好像挺貴的,還是最新款,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一會,席英有點高興,真好用,比她陣亡的那兩個手機靈敏多了,各功能都挺好用的,就是獎金下來了她都不會舍得買,賺了,一會從學校出來她得再補一張電話卡。


    她樂嗬嗬的回寢室收拾了洗漱用品還有換洗的衣物,臨走時思慮一番最後還是回頭拿了一包她在學校曬幹的桂花。


    她是來了南城才見到了傳說中的桂花,確實香,就像南方人沒見過雪,北方人的她對桂花也很新奇,畢竟這東西能做出傳說中的桂花糕啊,她以前聽過見過就是沒吃過。


    所以她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擼了不少,還曬幹了,買了糯米粉在寢室偷偷嚐試著做了一次,真不賴,楊爽都說她的手藝可以出攤了。


    這還不饞死荊鬱,席英信心十足的裝了一小兜才出門。


    她不知道的是,失去消息的這幾天,遙遠的春城已經有急瘋了。


    此番事故的調查結果出的很快,上遊水庫是按時按要求泄洪沒有責任,而他們無視警告牌深入河中算是“咎由自取”。


    但是因為這次的事故確實很大,還是有人受到了處分,大到負責人小到操作員,甚至二十一中校長以及管理層都被教育局記了處分聯名通報批評,班任停職。


    是啊,兩條人命,如果不是荊鬱也許就是三條了。她不敢想自己要是出了什麽事遠在j省的奶奶該怎麽活。


    事情已經過去四天了,席英現在想來還是有些後怕的,所以對荊鬱幾分鍾熱情的回報就持續的更久也更用心了。


    荊鬱看著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的人,心情頓時好了幾分,盡管身子不舒服還是勉強撐了起來,像小貓巡視打獵回來的鏟屎官般將帶回來的戰利品袋子挨個檢查了一遍,發現好幾個都跟他有關之後,心情更是連連攀升好幾個階。


    滿意的撫著胸腹挪回床邊。哪怕偶爾的撕扯疼痛都沒能影響他臉上越發滿意的笑容分毫。


    席英看著頻頻皺眉的荊鬱,板著臉申斥道:“你怎麽又下床了。”


    “你管我。”


    “醫生不是讓你臥床休息麽?”


    “他管我。”


    狗脾氣依舊,看來真的隻有重新投胎才能改了。


    “我不想管你,可是受罪的不是你自己麽。”席英說完就不理他,將買好的菜送進廚房開始處理。


    不知道為何,荊鬱家這麽有錢連個護工都請不起,她委婉的提了一次還被他以不知恩圖報頂了回來。


    擦臉擦手,端盆洗漱,做飯做菜,喂飯喂菜都要她做。


    哎,真是比皇帝都難伺候。


    荊鬱聽著不遠處的廚房叮叮當當,心裏也叮叮當當的滿起來。


    隻要他一叫就有人過來,還是他不討厭的人,em……再嚴謹一點,就是他挺想看到的人,隻要一喊她就會出現在眼前。


    對於這種狀態他很滿意。


    一會要喝水,一會要吃水果,席英忙的不可開交。


    荊鬱現在也特別會看她的臉色,隻要她稍稍變臉,每次將要達到她的怒氣值想發火時,荊鬱都會嘶嘶哈哈這疼那疼的叫。


    這招特管用,百試不爽。


    當三菜一湯擺上小桌,荊鬱看她也有些累了,這回很自覺的自己挪坐起身,靠在床頭,像等待喂飯的幼兒園小朋友。


    滿桌都是補血補鈣的菜和湯。


    魚骨剃了,排骨肉扒了,荊鬱一口口吃著喂來的飯菜,又想一直在這住下去了。


    “你也吃。”


    他也給她夾了菜,席英一副空洞冷漠臉看他。


    “看我幹嘛?我手使不上力氣,偶爾夾一下沒事,你好意思讓我自己動手吃飯?”


    席英其實挺無語的,心裏嘟嘟囔囔可是嘴上不敢說,一勺滿滿地塞進他嘴裏,堵住了那張奮力狡辯的嘴。


    荊鬱咽下一大口,又催促她一起吃,不然自己吃著沒意思。


    看著她一口,自己一口一起的吃著一頓飯,荊鬱心裏開了花,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高興,那股雀躍的源頭他都不知道從哪裏起的。


    飯後還有小甜點,看著席英端上來時滿臉的期待,荊鬱捏起一塊,聞了聞,有股桂花的味道,他試著輕咬一口,甜糯之餘帶著一股濃濃的桂花香氣在唇齒間遊蕩,這是放了幾斤桂花粉啊。


    還有點粘手,他以前也吃過,都是粉粉糯糯幹爽一塊塊的,這個怎麽黏糊糊的。


    “好吃麽好吃麽?”


    麵對湊上來的星星眼,荊鬱反骨的話在口裏轉了一圈,最終吐出來的是,“還行。”


    見他說還行,席英好像很高興,也捏了一塊,開心的吃了來,一邊吃一邊跟他講著自己桂花糕手藝的由來。


    “我是第一個吃到的?”荊鬱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認真的摸樣讓席英那句“不是”也在嘴裏轉了一圈。


    “嗯。”她小聲應了句。


    得到肯定答案,荊鬱又捏了一塊一口送進嘴裏,雖然齁甜又粘手,但是確實比剛才那塊美味多了。


    他吃了一塊又一塊,然後還開心的問她:“是特地做給我的?”


    “當然。”這句她回的甚是有底氣,畢竟這句話是真的。


    荊鬱又撿了一塊丟在嘴裏,好像心裏灌了蜜。


    原來他還是挺愛吃甜食的。


    “下次可以放點蜂蜜。”


    “那個多貴啊。”白糖多便宜。


    荊鬱木了臉,“一點蜂蜜都不舍得給我吃麽?”


    “好好好好,下次給你滾蜂蜜。”還下次呢,她就這麽點桂花,過年回去還要給奶奶做呢,買的肯定不比她自己擼的好。


    晚飯後,醫生來查房,給荊鬱換繃帶時,席英在一旁圍觀,心裏咯噔一聲,滿後背青紫一片,還縱橫交錯著許多劃痕,這回他傷的真的挺重的,聽說是在湍急的河流中撞了大石,肋骨折了五根,背部被樹枝和石頭劃傷,又在水裏泡了很久,感染了,萬幸的是沒有撞到脊柱神經。


    等到醫生離開,她扶著荊鬱躺下,看著他忍的辛苦,雖然沒出聲,可是粗重的喘息昭示著他忍得並不輕鬆。


    席英拿著紙巾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靜靜地陪他坐了好久。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她望著窗邊將將探頭的月亮長歎出聲,“值當麽。”


    命都差點搭裏了,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個勇氣,能舍得下自己去換別人。可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人沒有經曆過那個時刻是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和底線在哪的,等輪到她時席英也想不出有一天會覺得拿自己換別人是那麽值得又那麽順理成章的事兒,抉擇就在一瞬間,根本就沒有猶豫甚至心甘情願,又何談糾結呢。


    盡管她的聲音很小,卻足以被昏沉還沒有睡去人捕捉。


    荊鬱扭過頭看向滿心疑惑的人,自己又何嚐覺得不荒唐,可是當時就那麽做了,甚至事後也不曾後悔,這是為什麽?他也想過。


    沉默了好久,他不想再遮遮掩掩騙自己,突然就很想心中想什麽就說什麽。


    “也許是我這有你想要的,你那有我想要的。”


    荊鬱這輩子想要的其實不多,但是真正能擁有的一個都沒有,他也想抓住點什麽。


    席英心若擂鼓,按照以往她裝傻充愣的性格本應該裝聽不見的,可是腦子和嘴有它自己的想法,就那麽脫口問道:“我想要什麽?”


    荊鬱皺眉,她想要什麽他目前真的還不確定,可是他知道有一樣東西她非常看重也拒絕不了,帶了點怨氣道:“錢。”


    席英氣笑了,不過確實符合她的作風不是麽,她也確實喜歡錢更缺錢,但這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那句,她百轉千回嘴裏饒了幾圈都沒能脫口,看著荊鬱灼灼注視的目光,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氣急敗壞的逼著她問,隻是那麽看著,


    席英好像被什麽推了一把,也是他目光中隱隱的希冀還是藏不住的渴求,讓她鬼使神差的問出了口:“那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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