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才不管地上的火苗,流光勾住門框上方突出的磚簷,身形如燕疾點而出。


    耳聽得嘩啦一聲,她身後的櫃子因為她躍出的勢頭,向著地上重重傾倒,裏麵所有一切頓時被火舌迅速舔舐,化為烏有。


    阿南鑽出門洞,向前急撲,踩著支撐地麵的柱子立即竄到了最上方。


    窯洞內的火舌轟然蔓延,仿佛追逐著她一般,向著前方噴出,席卷了下方支撐地麵的木柱。


    那活動的地麵全靠木柱支撐,柱子雖然經過防腐處理,卻怎能防得住如此大火,隻聽得嗶剝聲響,重重結構、四麵八方穿插交錯的木頭飛快被火焰吞噬,轉眼已經開始起火。


    下方的火苗向上飛竄,阿南心中暗暗叫苦,隻能盡力往方院斜對麵挪去,在交錯的木柱之間匆忙鑽到離火苗最遠的地方,然後立即向上貼近機關,查看相接處。


    她之前所料沒錯,這些厚實的地麵由杠杆錯構而成,隻要尋找到連接所有部件的中心點,將其一舉擊破,所有支撐力便會於瞬間消解,地麵將會整片垮塌。


    火勢洶湧,已直向她這邊湧來。阿南正在加緊摸索查看之際,忽聽得轟然聲動,地麵隱約一震。


    原來是上麵把守的人聽到了下方動靜,急急地打開了通道,衝進來查看火勢。


    阿南立即將身貼附在角落之中,等待他們將地麵下降。


    果然,一看見院中全是火焰,有人頓時大喊:“快把地麵降下來,火焰被隔絕封閉後,火勢自然會滅掉!”


    幾個人有驚叫的有提桶的,更有衝去撳扳機關的,大火之中嚷成一團。


    隻聽得“軋軋”聲響,地麵微微一震,顯然是有人扳動了機關,地麵正要緩緩下降。


    然後,才下降了數寸,忽聽有人厲聲道:“不許降,升上去!”


    那聲音古板死硬,正是青蓮宗主趕到了。


    青蓮宗眾愣了愣,立即聽命,反手拉上了扳手。


    阿南眼睜睜看著那原本已經下降打開了一條縫隙的地麵,又徐徐上升,將她逃生之路堵死。


    她鬱悶地將身體貼在角落中,耳聽得宗主腳步聲直衝那個充作書房的窯洞而去,在門口略一瞧,便大聲道:“封鎖通道,守好機關!敢闖進這裏,就算對方是隻老鼠,也絕跑不掉!”


    阿南心下冷哼,暗道,你困得住老鼠,可困不住你姑奶奶呀~


    一回頭,她的手便搭上了那些木柱,目光在各處縱橫相接的杠杆中逡巡遊移,迅速掃過一個個機竅。


    火焰獵獵燃燒。荒漠之中缺水,但沙土並不缺,青蓮眾弟子以水桶麻袋從上方迅速運送沙土下來,撲於火上。


    沙塵與火焰在不大的方院中逼迫相爭,書房的火焰此時已經被撲滅,而火焰正沿著支撐柱子及構件,向著阿南藏身處漸漸蔓延。


    後方的弟子們鏟起沙土,向著烈火揚去,離她越來越近。


    阿南不管不顧,仿佛並沒有察覺到身處烈火與青蓮宗的包圍之中。她伏在縱橫的支柱之中,手指順著一根根交錯的杠杆滑過。


    撲火的青蓮宗眾越來越近,火勢被逼到了最角落,直至貼得太近,煙塵之中,阿南隻覺得肩上陡然一動,是一鍬飛揚的沙土簌簌落在了她身上。


    她回頭瞥了一眼,煙塵的另一邊,隱約出現了一個揮鍬的青蓮宗弟子身影,已經離她不足十尺。


    她仿佛毫無所覺,徑自回過頭去,手下重重一握,已經按住了眾杠匯總的那一節。


    她以臂環在上麵重重一擊,精鋼相擊聲立即傳遍了整個地下,令所有都立即注意向了這邊。


    青蓮宗主最為敏銳,毫不遲疑,一手抓過一名弟子手中的長刀,大步向著這邊而來。


    阿南卻毫不理會,隻略一思忖,設計機關的人也知道這裏是最重要的關竅,自然會用最堅硬的東西來製造,絕不會讓人有可趁之機。


    不過,縱然對方用的是精鋼,那又如何,這杠杆不過指頭粗細,再怎麽千錘百煉,終究還是抗不下重力一擊。


    往後瞥了一眼,阿南看見那個宗主已經持刀大步而來。


    她已經貼在了最角落之中,沒有地方更沒時間躲避,於是便不加理會,身子徑自後仰,抓住後方一根橫柱,腰身一挺,縱身躍起,雙足狠狠向著那根精鋼杠杆蹬去。


    再強韌的精鋼,也在這猛然的撞擊下扭曲變形。所有連接的橫梁豎柱瞬間因為這正中間的受力點崩潰而轟然倒下。


    柱子歪斜,沉重的地麵失去支撐,沙沙作響中,上麵的沙土不停滲漏而下。


    一擊奏效,阿南立即加重腳下力量,迅速狠命連踹。


    持刀向她衝來的青蓮宗主眼見地麵劇震,自己無法在片刻之間接近對方,當機立斷將手中厚背刀向她狠擲過去。


    阿南的右腳正在猛擊杠杆處,隻聽“哢”的一聲悶響傳來,中心關節已被卸掉。


    可此時那柄重刀已穿過縱橫的杠杆,直抵她的胸口。她的身體被後方一根橫杆頂住,避無可避,唯有抬起右臂,將臂環擋在自己的麵前,硬生生擋下這一擊。


    “當”的一聲,她手臂劇震,精鋼的臂環雖未被擊毀,可畢竟無法消弭那凶猛力道,整條右臂頓時劇痛酸麻。


    後方青蓮宗弟子大呼“宗主小心!”,上方沉重的地麵徹底坍塌,轟然聲響中,向著下方撲頭蓋臉倒塌下來。


    阿南抬手抓住頭頂橫杠,卻第一次未能將自己提縱起來——她的右臂已經失去了力量。


    狠狠吸一口氣,她左臂發力,勉強上躍前撲,讓自己緊貼在門洞之上,以頭上的屋簷遮蔽自己的身體。


    被撐住的地麵徹底垮塌,最後一瞬,阿南隻看見青蓮宗主的身影被揚起的巨大塵沙瞬間淹沒。


    不過她已沒時間也沒力氣幸災樂禍了。地麵下塌,混亂之中上方天空顯露,雖然外麵依舊是黑夜,但那些微天光也讓她感覺比困在下方火光煙塵中要好上千百倍。


    她從藏身處躍出,踩著坍塌堆疊的土箱直撲地麵。右臂雖然酸麻,但她以雙足左臂配合,終於拚命躍出了這個下沉院落,向著山穀之外狂奔而去。


    把守穀口的弟子聽到下麵巨響,又看到有人衝出,立即上前阻攔。


    阿南手中流光倏忽來去,慘叫聲中人影跌落。


    麵前一片黑暗,她的手臂又無法控製,也不知道自己傷到了多少人,隻知道迅猛衝出一條血路,搶過一匹離自己最近的馬,翻身而上,向外疾馳。


    今夜正是月底,天空無星無月,一片陰翳。


    她勉力向前馳騁出足有一二裏,後方陡遭突變的青蓮宗眾才倉促集結,縱馬向她追來。


    她催促馬匹,不管不顧隻是前衝。


    後方風聲疾響,有人放了箭矢,向她背心而來。


    阿南一撥馬頭,迅速轉變了方向,以免被對方瞄準。


    箭尖擦過她的肩頭,落向了前方,深深紮入沙地之中。


    沙丘平原,黑暗之中,阿南身體剛一偏,卻聽到耳邊風聲響起,一縷極為熟悉的風聲在她的耳畔微震。


    隨即,一抹淡淡的銀白幽光,如同月光般在她眼角餘光中渲染開,籠罩了她的左肩。


    春風。


    她無比熟悉的銀色蒹葭,隻因這是她親手替他所製。


    第155章 故國舊夢(1)


    形似蘆葦的管身之上,透漏雕鏤出無數詭奇的空洞,與血脈的行走正好可以形成六瓣對衝。


    在春風入體之際,被帶進去的氣流會在瞬間將對方體內的鮮血壓迫爆裂,綻開朵朵六瓣血花,就如春風催趁百花盛開,任其開謝。


    那時她將自己親手製作的這個利器送給他,心裏想著,這世上,沒有人比公子更適合它了,因為他與它都是這般溫潤而美麗。


    而他也將它取名為“春風”,並且以它震懾了四海眾匪。


    春風伴流光,光華映海月。


    如今卻在這荒漠風沙之中,無際暗夜之刻,他的春風襲向她的心口,轉瞬便要在她的身上,開出最為淒厲的殷紅花朵。


    這倉促交錯的一瞬間,阿南猛然揮臂,臂環中的小鉤子陡然彈出,在春風上一滑而過。


    鉤子插入春風上的鏤雕,在她折腰揮臂之際,將他那必中的一刺帶得略略偏了一寸。


    僅隻一寸,但已足夠她避開。


    春風刺入她的衣襟,劃破她胸前肌膚,在她心口留下了一道血痕,並未如他所料刺入她的心髒,成為致命一擊。


    她的小鉤子迅疾縮回,鬆開了他的春風。


    他的春風也因為這一瞬緩滯,再無第二次出手的機會。


    電光石火生死交錯,無星無月的黑暗之中,她沒有出聲,他亦沒有追趕。


    馬蹄聲起落,轉瞬間她已越過海客們,奔赴遙遙前方。


    眾人似是不敢相信公子居然會有一擊落空的時候,怔了怔後,莊叔才哼了一聲,怒道:“他奶奶的!”拍馬便要追上去。


    “莊叔,”竺星河略略提高了聲音,聲音冷漠,“別追了,我們走。”


    司鷲嘟囔道:“對啊,反正人家是衝著青蓮宗來的,關我們什麽事……”


    方碧眠在旁邊道:“司鷲你這話就欠妥啦,咱們現在是一家人了。這人鬼鬼祟祟,不知道窺探到什麽,就這樣逃掉了,後患無窮呀!”


    司鷲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心下一驚,忙問:“那……公子,您看?”


    竺星河沒說話,隻看著那黑影遠去的方向沉默片刻。


    後方已經傳來急促蹄聲,是青蓮宗眾已經追了上去。


    他頓了頓,手中春風緩緩收回扳指中:“過去瞧瞧。”


    後方馬蹄聲起落急促,阿南□□這匹馬並不神駿,也不耐久馳,耳聽得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她無奈緊了緊馬韁繩,狠狠一拍馬身,催促它再快一些。


    天邊一線淺青,黎明將至,遠方即將翻出魚肚白。


    後方追兵即將追上,已呈現扇形之勢散開,要對她形成包抄之勢。


    心口被春風刺傷之處傳來微癢的刺痛,傷口不深,卻讓阿南越生凶悍之意。


    她冷笑一聲,心道來吧來吧,你們知不知道這個陣勢,正適合我的流光圓轉使力,一波帶走?


    可惜,甩手之際,她才想起自己的右臂已經無法使力,更別提準確操控了。


    緊了緊手上臂環,她自馬上轉身回頭,卻看見了跟隨在青蓮宗後方的另一撥人。


    當中的人一身瑩白錦衣,坐於馬上的身形頎長清雋,在黑暗中隱約顯現。


    阿南自然知道他們如今已是一條船上的同夥,可心下還是難免一慟,原本打算力戰的那口氣便泄了。


    縱然她可以扛下青蓮宗眾的攻擊,可她沒有信心在此時此刻,力抗春風。


    狠狠一咬牙,她撥轉馬頭,繼續向前馳去。


    耳邊風聲急亂,冬日淩晨的風既狂且冷,自她臉畔迅疾擦過,如同亂刀。


    前方已近郊區農莊,她的馬已徹底力竭。她再度催趁之際,隻聽得一聲悲嘶,後方的箭矢已經深深紮入馬臀。


    原本便已精疲力竭的馬匹因為傷痛而陡然人立起來,馬上的阿南當機立斷地縱身躍起,脫離了馬身。


    亂箭齊發,馬匹轟然倒下,身後青蓮宗眾縱馬直衝而上,向著她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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