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即上前圍護,即使對麵敵人來勢凶猛異常,依舊用身軀鑄出鐵桶陣營,誓死護衛皇帝。


    但,血花飛濺中,麵前人紛紛倒下,竺星河的麵容上卻並無快意,隻有目光中閃著冰冷恨意。


    二十年血仇,千萬人頭落地,在父母去世那一日、他於懸崖上撕心裂肺所發的誓言,這一刻終究得以實現。


    這漫長的複仇之路,走到如今,不可謂不艱難。但,他終究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一瞬。


    在這漫天風雪中,他將自己一路的艱辛灌注於春風之上,隻需要一朵血花迸綻的時間,便能以血洗血,徹底了結這段血海深仇,從纏縛了他二十年的噩夢中掙脫。


    第186章 素履冰霜(1)


    然而,就在他的春風落下之際,眼前卻忽然有萬千輝光驟然閃出。


    日月橫斜交織,數枚弧形彎月嵌入管身的鏤空處,將它牢牢扣住,讓他那必中的一擊,竟被遏住了去勢,無法再進一寸。


    是朱聿恒回馬,在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他刺向皇帝的必殺一擊。


    背後傷口在猛烈動作下被牽動,痛徹骨髓。但明知自己的傷勢嚴重,朱聿恒依舊死死困住了春風,不肯放開。


    竺星河見他如此情況下居然還能阻擋自己的殺伐,臉上寒意更盛。春風斜揮絞纏,日月是玉石薄脆之物,隻聽得金石相擊之聲尖厲,珠玉薄片頓時被振飛,氣流紊亂間散亂而不可收拾。


    “中路防守,左翼迎擊,防禦西南方來襲!”


    背後的疼痛讓朱聿恒呼吸淩亂,但寒風暴雪與緊急局勢卻讓他心海更為清明,指揮下令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


    十指收束混亂的日月,散亂糾纏的光點被他操控,於半空中鬆解紊亂路線,六十四個光點穿插回旋,日月再度飛回精銅底座,等待下一場殺戮。


    聽到殿下的命令,侍衛們立即結陣,護住皇帝身側。


    而正如他所料,竺星河的身形自西南方而來,正向著縛輦上的皇帝殺去,幾乎是撞向了防衛最為堅實之處。


    饒是他身法飄忽如神,但麵對密集的刀叢,也隻能勉強躍出,以避鋒芒。


    “西北半丈開外,圍剿!”


    未等他的身形落下,朱聿恒的聲音已再度響起。


    五行決最擅借助山形地勢而施展,竺星河借此身形變幻,神出鬼沒,往往在眾人最難預料的地方縱橫來去,不可捉摸。


    但,朱聿恒的棋九步,卻最擅長審時度勢、預斷後手。


    憑著對竺星河動作的捕捉與拆解,朱聿恒當即便喝破了他的下一步應變。


    話音未落,侍衛們的刀鋒已齊齊圍擊向西北半丈處,竺星河在下落的途中早知不妙,但他的身形已老,又如何能再度轉折,竟直接衝進了包圍圈之中。


    他身形疾閃,但終究避免不了刀尖在身上劃過,擦擦聲中,白衣上血痕陡現,已受了數道刀傷。


    春風迅疾,在森冷刀尖上急撥,劇烈的顫動與尖利的聲音讓眾人虎口發麻,手中武器差點撤手。


    眾人不約而同握緊刀柄,下意識後仰以免脫手,竺星河的身旁瞬間空出一圈縫隙來。


    朱聿恒卻似早已料到這場景,日月淩空,疾風驟雨般補上了侍衛們退開的空檔。


    竺星河隨意撥開進襲到自己身旁的幾片薄刃,不管日月的淩厲攻勢,猛撲向了皇帝所在的縛輦,顯然是拚卻自己遍體鱗傷,也要先奪了皇帝的性命。


    見他這副豁出一切的模樣,朱聿恒正在錯愕,耳聽得山脊上的呼吼聲,抬頭一看,是廖素亭已經引領大軍穿越了陷阱機關,向下邊撲來。


    難怪竺星河不顧自身,也要對皇帝下手,因為時間稍縱即逝,這已是他必須要抓住的僅剩機會了。


    “護駕,結陣!”他立即發令,身隨語動,率先向著竺星河撲了過去,手中日月隨之籠罩對方的身影。


    竺星河的身法早已盡在他的計算中,而人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日月的飛速彈射,在他的春風刺向皇帝之際,日月已經封鎖了他的周身,在清空的相擊聲中,光點收緊,眼看便要將他捆縛住。


    竺星河周身殺意彌漫,回身春風斜劈,樂聲詭譎,直抵日月。


    六十四片薄刃本就因為朱聿恒的傷勢而無法達到最勁急的力度,此時在這陣淩厲的風聲之中,頓時飄搖歪斜,再度陷入散亂。


    但也因為這一瞬間的阻滯,竺星河的攻勢被打斷,縛輦周邊的人早已重新組好了陣容,擁上前來,將皇帝緊緊包圍。


    山脊之上,忽然傳來巨大的聲響。


    是陷阱已暴然發作,廖素亭率領解圍的隊伍身後,出現了圍攏的刺客亂軍,前有陷阱後有追殺,眼看即將聚攏於皇帝身邊的防衛再度崩潰,局勢瞬間顛倒。


    唯一欣慰的是,穀口的諸葛嘉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八陣圖死死護住了入口。


    而竺星河見事不可為,已經棄了皇帝,向著朱聿恒襲來。


    冰涼的雪花飄飛於朱聿恒的臉頰之上,而比冰雪更為寒冷的,是一點春風的寒光,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日月飛速回旋,卻已經來不及救護他。


    六瓣血花與星星點點的日月光華在昏暗雨雪之中同時綻放。


    竺星河來不及理會襲擊自己的日月,隻一意要將春風刺入他的心髒,不死不休。


    朱聿恒也沒有顧及刺入心口的春風,隻執著地要以日月摧毀他的力量,保住祖父最後的生機。


    日月飛旋過竺星河的手足關節,銳痛中他再也握不緊春風,那刺在朱聿恒心口的力道,也驟然間脫了力,隻一劃而過。


    但,氣勁已經衝破了朱聿恒的衣服與肌膚,飛濺的鮮血開出一朵歪斜的六瓣花,隨即,他的身體向後墜落,從馬上重重摔下。


    身後便是坍塌的陷阱,裏麵的禦駕早已扭曲破碎。


    他墜落於下方的劇烈震蕩中,砸在車駕之上,在轟然倒塌聲中,向著下方黑暗重重跌落。


    在鋪天蓋地的轟然聲響中,黑暗淹沒了下方一切。


    劇烈震動中,車駕撞到了底部,跳撞了兩下後便再無動靜。


    朱聿恒已無法控製自己負傷的身軀,他奄奄一息地蜷在黑暗中,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


    上方隱約的廝殺聲還在繼續,但局勢太過緊急,一時未能迅速探入陷阱營救。


    黑暗中,朱聿恒握緊手中日月,夜明珠的幽光淡淡,蒙在周身。


    全身的血脈都在突突跳動,那血脈深處的痛楚讓他身體猛然抽搐,恍惚間想起傅準所說的一切。


    天雷無妄……


    無聲無息間陷入的迷陣,無從尋覓的第八個陣法,真的這般詭秘莫測,竟會隨著他的行動而隨時發作,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突如其來地降臨?


    可,如果這也是傅靈焰所設的陣法,她又如何設置、如何發動?


    阿南說過,縱然才智絕頂,可這世上,畢竟沒人擁有這般鬼怪之力,就算是九玄門不世出的天女傅靈焰,也絕不可能。


    黑暗中,想到阿南,他將手中的日月又握緊了一分,仿佛抓緊了它,阿南的氣息便永遠不會離開。


    他聽到士卒們躍下搜尋他的聲音,但他已是強弩之末,無力發出聲響呼喚他們到來。


    但他可以聽出,下來尋他的人並不多,看來,上麵的局勢堪憂。


    再拖下去,祖父怕是沒有生還希望,數萬大軍亦將陷入動亂。


    既然如此……若傅準猜測是真,那麽這世上,他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徹底扭轉戰局——


    他的肩背之上,那條關係著天雷無妄之陣的督脈。


    那裏,隱藏著一枚毒刺,足以引動陣芯中的母刺,繼而啟動陣法。


    屆時,麵前這迷失方向的鬼打牆陣法會被突破,大軍終能走出這片雨雪絕境,大軍與皇爺爺終能安全凱旋。


    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他再損毀一條血脈,又有何不可。


    他顫抖著抬起左手,摸向自己後背跳動的血脈,右手執起了日月。


    黑暗恍惚中,僅存的意識也開始散逸。


    若人生確實已走到最後時刻,在這個絕境裏,他真想再抱一抱阿南,親一親她的雙唇。


    可惜,或許今生今世,他們的緣分,隻到此為止了。


    黑暗中,他反手彈出日月,便要控製它劃開自己的後背,付出損毀督脈的代價,剜出毒刺。


    就在刃尖紮入他的後脊之際,身處的馬車忽然劇震。


    車壁豁然被人破開一個大洞,黑暗中垮塌聲不斷,斷木碎石不斷下墜。


    耳後風聲響起,從後方撲來的人將他的手腕一把握住,利落地一擰,讓他手中的日月脫手。


    隨即,對方一把拉起他,帶著他向外撲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朱聿恒剜經脈破陣的舉動。他下意識甩開對方的手,啞聲喝問:“誰?”


    對方沒有回答,隻再度拉住他的胳膊,將虛弱的他架起,向外走去。


    他察覺到對方的手上戴著一雙薄薄的皮手套,入手柔軟微涼。黑暗中不可視物,但狹窄的陷阱中,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這詭異的感覺令他下意識縮手防護。


    然而剛一動作,背後的傷口便劇烈作痛,肌肉痙攣抽搐。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動著,倒向了麵前的人。


    那人默不作聲地將他攬住,艱難地拖他出了已經被擠扁的馬車,繞過木樁,鑽進了旁邊木頭的夾縫中。


    他這才發現,這山脊下是很大的空洞,下方架著木梁防止坍塌。這麽大的一個陣法工程,顯然要動用不少人工。


    一種怪異的感覺便湧上朱聿恒的心頭——


    不對。


    這陣法不可能是傅靈焰當年所設。


    他可以聞到地下還有新鮮鬆木的味道,這說明,這陣法絕沒有六十年,而是不久之前,剛剛設置的。


    隻是,既然他們已經準確計算好了禦駕墜落的力道,本該在陷阱之處多動手腳,又何須多費人力,設置如此大的地下架構?


    尚未等他理出頭緒,對方已停下了腳步。


    那人放開了他的手,隨即在黑暗中撿起石塊,迅速敲擊下方橫七豎八的木樁,似在尋找出路。


    朱聿恒靠在木樁上,背後的血將衣服糊在了肌膚上,疼痛漸轉麻木,從尖銳的抽痛變成了大片的鈍痛。


    聽著對方有節奏的敲擊聲,他模糊的意識忽然跳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蕩。


    那敲擊的力道與節奏感,仿佛深烙於他的魂魄中。即使看不見、觸不到對方,他也依然可以用知覺來感知到,那熟悉的意味。


    朱聿恒的呼吸不自覺顫抖粗重起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地底,他一時不知是真是幻——


    是她真的來帶他出絕境了,還是……這隻是他昏迷抑或是臨死前的幻覺?


    敲擊聲還在耳邊響起,那人傾聽著木頭相搭交聯處的聲音,謹慎地尋找著機竅匯聚處。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聽著,艱難開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處……有薄弱點。”


    那人對他的話毫不懷疑,話音剛落,洞內便傳來嘩啦聲響,她已抬腳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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