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靈焰當年便是依照山勢,將裏麵的大片冰洞或是鑿通、或是堆砌,形成了一隻巨大的、隱藏在冰川之中的青鸞。


    “那麽,當時你們居住過、倒有藥渣的冰洞,在哪個地方?”


    老人努力回憶當年上山路徑,手指著雪峰蜿蜒而行,指在山腹處:“在青鸞尾部,這裏有幾個大空洞,屁股尖兒上便是當初病疫之人待過的地方。”


    阿南點頭記下,而朱聿恒則問:“那麽,山峰中部那個通往青鸞的冰洞,現在應該還在?”


    “冰上的木樁撤了,那冰洞,應當也是上不去了!”


    “為什麽?”


    “我記得,在冰川雕琢完畢,我們完工下山的途中,忽然聽到背後有巨大的聲響傳來。”老頭說到這裏,眼中泛起久違的光彩,仿佛又看到了那日驚天動地的一幕,“我和大家回頭望去,看到巨大的水流從冰洞中衝出,應該是他們放了大火,使洞中冰雪化水。但因為雪山嚴寒,那些水流衝出洞後在半空便凍成了堅冰,前麵凍結,後麵湧流,化成了一道巨大的冰瀑布懸掛在了洞口,把我們入山的那個洞堵了個嚴嚴實實,看著就跟一條天梯似的,無論誰也爬不上去!”


    “唔……冰瀑布,這個可能有點難。”阿南沒有在冰上的經驗,有點犯愁。


    旁邊墨長澤道:“這個不難,殿下與南姑娘先將道路規劃好即可。”


    墨長澤既然這樣說,大家哪有不信任的,當下根據老人模糊的記憶,將基本路線理了出來,決定從當年那個山洞——也就是現在的冰瀑布——進入青鸞腹中,取出當年藥渣,然後向上進發,消除雪峰之上的邪靈,斷絕疫情擴散。


    雪山冰川脆弱,為免引發雪崩,隻能精簡人數。


    神機營與墨家、拙巧閣、彝寨各出三位精銳分子,再加上朱聿恒、阿南與廖素亭、楚元知,兩位向導,一起攀登雪山,尋找傅靈焰當年留下的陣法。


    十八人歸置好裝備,換上丁鞵(注1),向上攀登。


    風雪卷走了表層的雪霰子,底下常年永凍的冰雪並不會留下腳印痕跡,韓廣霆的蹤跡變得更為難以辨認。


    前方光芒漸漸熾烈,仿佛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反射日光,籠罩住所有上山的人。


    一路往前,反射日光的東西終於漸露真麵目——是一條白練般的冰瀑布。


    巨大的冰瀑從半山腰的洞中奔湧而出,在嚴寒中宛如自天而降的一座天橋,晶瑩剔透又壯觀宏偉。


    與老人說的一樣,上冰川的唯一一條道路,被這條冰瀑布截斷了。


    阿南看了一圈,周圍全是崎嶇的冰川與滑溜的雪嶺,唯有此處是比較平緩的所在。但此時這條路徹底被冰瀑布覆蓋,已無從通行。


    “這般絕境,誰能上得去?”眾人都在驚歎著。


    “這麽硬的冰壁,釘子都釘不進去吧,再者我們人身上又有熱氣,到時候冰壁微化更加滑溜,如何能爬上去?”阿南抬手摸了摸光滑堅硬的冰壁,一貫無所畏懼的臉上也掛了點遲疑,轉頭看向墨長澤。


    “南姑娘放心,我看地圖上有雪山,因此帶了這個東西上來。”墨長澤從隨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對圓圓扁扁的東西,又拿出一副相同材質的手套,遞到她麵前,“我年輕時身手輕便,用它爬過冰崖,如今年老乏力,南姑娘你拿去試試。”


    阿南接過手套捏了捏,不由讚賞道:“不愧是墨先生,能想到利用這木樹膠。它既可吸水又可穩固貼附於光滑壁上,用來攀爬光滑之處再好不過。”


    “南姑娘真是見多識廣,一看便知道這東西的來曆。這是我們墨門先輩根據守宮爬壁而受啟發製作的。它吸力頗好,越是光滑之處,越是吸得結實,在這冰川瀑布之上使用確實合適。”墨長澤朝她誠懇說道,“隻是如今還有一個問題,這冰瀑布毫無借力之處。就算手套可以暫時提供吸附之力,但你看瀑布上方還有石塊突出,光靠一個人之力怕是難以順利爬上去,必須要有一個人互相拉一把。可咱們這群人練的多是剛猛路子,下盤堅實但輕身功夫著實差勁,也不知道誰能與你配合上去。”


    說是這樣說,但他與眾人的目光,都不自覺落在朱聿恒身上。


    畢竟,在玉門關時眾人便已深知,這世上與阿南配合最默契、身手也最為相近的人,隻有皇太孫殿下。


    果然,阿南正要試戴手套,朱聿恒已將它接了過去,十分自然便戴上了:“若說相互配合的話,應當沒有人比我們更適合了。”


    墨長澤又拿出一雙較小的手套,遞給阿南,說道:“山峰雖高,人力可窮,隻要兩人相互借力,攀爬到頂峰應當不是難事。”


    諸葛嘉在後方欲言又止,但終究歎了口氣,將要說的話都壓了下去。


    畢竟,就連皇帝陛下都無法阻攔殿下妄為,他做什麽都是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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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丁鞵即古代釘鞋


    第216章 冰川絕巔(2)


    阿南活動著手指,適應手套,抬手朝楚元知招了招:“楚先生,我與你一起做的東西,你帶著嗎?”


    楚元知打開隨身箱籠,道:“帶著呢,隻不過東西屬實難做,我們又沒有你這麽好的手藝,就這幾個能用。”


    朱聿恒見他拿出的是幾個圓圓扁扁的錫製東西,大小剛好可以揣在懷中,正想問是什麽,阿南拿了一個套上棉套,將外麵的一個拉扣一扯,塞給了他:“這個類似於湯婆子,隻不過裏麵是細密封存的石灰,一共分為十份。拉一次,水流過一間小隔室,石灰遇水沸騰,便能提供一次熱量,大概能維持大半個時辰左右。等變冷之後,你再扯一次拉扣,水便流向下一個小隔室,又能續供一個時辰……等到十次用完,這東西便再無效用了。”


    朱聿恒一聽便明白了,這是在極冷的環境中,給人救急保暖用的。


    他接過來,隔著棉布套感覺到裏麵已有了暖燙燙的感覺,便朝她點頭,將這個錫壺揣入了懷中。


    阿南與他一樣揣了一個,懷中暖暖的,心口得了熱氣,全身的血液也通暢起來,感覺自己的關節靈活不少。


    朱聿恒抬手,將手腳按在冰瀑布上試了試。


    木樹膠製過的手套與腳套,貼在光滑的壁上形成一種極強的吸附力,貼得十分牢固,隻要控製好平衡,不將身體壓在唯一一塊接觸麵上,便能完美支撐全身,讓他不會滑下去。


    阿南將一條繩索拋給他:“先把繩子係好,這畢竟是冰瀑布,若是我們的熱氣融化了冰麵,木樹膠遇水效果怕會大打折扣。為防萬一,咱們得拴在一起,在一個人墜落時稍緩對方降勢。”


    朱聿恒抓住她丟來的繩索,但他戴著手套,已經不太方便給自己係上繩子。


    阿南俯下身,抬手繞過他的腰間,幫他將繩索係好。


    朱聿恒抬著手,望著她低垂的麵容,忽然低低地喚了她一聲:“阿南……”


    阿南抬眼看他,“嗯?”了一聲。


    “我們現在……”他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算不算是,生死同命?”


    阿南笑了,幫他將繩索緊緊係好,用力扯了扯,仰頭輕聲道:“對啊,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朱聿恒握住她的手,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中,兩人一起走向冰瀑布,將手腳貼在石壁上,試著向上爬了兩步。


    “哇,果然像守宮,這個好用!”阿南心下驚喜,加快速度蹭蹭蹭往上爬去。


    朱聿恒與她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兩人選擇較為和緩的角度,沿著如鏡的冰瀑布攀爬向上。


    下方的眾人屏息靜氣,望著他們越過最為險峻光滑的一段,上方赫然便是那塊突出的冰崖,向外暴突,橫卡在冰瀑布中間,將巨大如緞的冰瀑布硬生生戳出了一個倒三角形的空洞。


    阿南伸手向朱聿恒示意,道:“阿琰,我手腳的傷在冰寒中無法自如,怕是上不去,這裏,得靠你把我拉上去了。”


    朱聿恒點頭,抬眼打量上方的冰崖。它突出於光滑的冰壁上,掛滿冰淩,顯得格外險惡。


    “還好,隻要這手套和腳套撐得住。”朱聿恒仔細審視那突出石崖,對阿南一點下巴示意,雙腳夾住下方一塊巨大的冰棱,身體往後一翻,借著腰部與膝蓋的力量,硬生生往上倒仰而起,左手迅疾抓住了冰崖突出的前部。


    在下方眾人不自覺的驚呼聲中,他懸空掛於結滿冰淩的冰崖上,緩了一口氣。


    冰淩融化將無比滑溜,所以,隻停了一瞬,他便雙手抱住了這塊突出的冰崖,雙腿用力擺動側甩,整個身子橫著旋過冰瀑布,貼附上了冰崖頂端。


    隨即,他右手探到上方凸起處,手指與手臂驟然用力,以此為憑借,雙腳在冰崖上一蹬,身體向上騰起,落在了上方。


    這極險境地的極限操作,讓下方所有人都是驚出一身汗,因他這瘋狂又駭人的行徑而頭皮發麻。


    而與他一起掛在冰壁上的阿南見他已經翻上了頂端,自然不再遲疑,立即準備好向上騰躍。


    她身形一動,上方朱聿恒便立即提起她腰間的繩索,帶著她向上飛起。


    阿南的雙足在冰瀑布上一點,借著他提攜的力量,正要淩空躍上石頭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她仰頭一看,立即大驚。


    山頂雪峰不知何時已搖搖欲墜,看似堅不可摧的千年積雪,在那聲悶響後,向著他們坍塌而下,眼看那滾滾雪流已經勢不可擋。


    “阿琰,跳!”阿南說著,腰身一轉便鑽到了冰崖下方。


    朱聿恒雖拉著她而未能回頭,但聽到她發出的指令,他毫不猶豫便從冰崖上一躍而下,隨即,在下墜的途中翻轉身軀,一把握住了冰崖下她伸出來的手。


    阿南一手抱住冰崖下的巨大冰淩,右手險險將他拉住。


    就在拉住他的刹那,上方的雪已經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擋在他們上方的冰崖被壓得往下一沉,阿南懷中抱住的巨大冰淩被壓得喀嚓而斷,眼看兩人都要跌下去。


    正在此時,阿南一眼瞥到冰崖後方是一片黑洞洞,心頭正在一閃念之際,朱聿恒已當機立斷,在下墜之勢緩了一緩之際,直指冰崖後的洞窟。


    阿南不假思索向著洞內撲去,倉促抱住了裏麵的一塊石頭。


    朱聿恒被牽著掛在洞口蕩了一蕩,避開了坍塌下來的冰崖,卻躲不開撲頭蓋臉砸下的堅硬冰雪塊。


    冰瀑布被上方的雪崩擊得粉碎,冰塊鋒利且沉重,他無法睜眼,隻能盡量蜷縮身體貼附壁上,減少受擊麵。


    在下落的雪塊中,他的身體一寸寸上移,是阿南勾著洞內石頭,將他奮力拉了上來。


    衝破冰雪,他們終於爬入了冰瀑布後的洞口。


    外麵聲勢震天,透過逐漸稀疏的墜落雪塊,阿南看到眾人躲入了下方冰蓋裂縫,才鬆了一口氣。


    “你覺得那聲悶響,是不是有問題?”


    朱聿恒肯定道:“這些冰雪在山頭已逾千百年,我們剛剛的動靜並不大,怎會引發如此巨大的雪崩?”


    “那聲悶響可能就是有人在山頭引爆,選擇了我們最為緊要的時刻,就是要將我們活埋在這座雪山之上!”阿南一身戾氣,怒道,“那個王八蛋,被我揪住後,非把他大卸八塊、千刀萬剮不可!”


    話音未落,洞內忽然響起了一陣怪笑聲:“口氣不小,你們過來試試?”


    他們當即驚起,警覺地尋找聲音的來處。


    在冰洞中回蕩的聲音,飄忽中帶著一絲嘲諷之意:“無知小兒女,雪崩是老夫為你們準備的第一份大禮,而第二份禮物,就是這個山洞,當做你們的葬身之地!”


    話音未落,洞中陡然一亮,是日月的光華鋪天蓋地而來。


    正是那一晚,曾經在山林中與朱聿恒相鬥的日月。比他的更薄更透,光華絢爛,瞬間便照亮了整個山洞。


    朱聿恒凜然不懼,大步向前擋在阿南麵前,手中日月應聲而出,與之相抗。


    兩個日月在這狹窄昏暗的洞中相遇,如煙火驟然相射炸開,彼此穿插又互相糾纏,眼看所有薄刃便要纏在一處。


    阿南睜大眼,緊盯著麵前這萬千流光的碰撞。


    她是第一次看到兩個日月相鬥的奇景。傅靈焰所製的武器,比從三千階墜落的她所製的,自然更為絢麗奪目。但朱聿恒的控製力卻比對方強出了一截,畢竟這世上,天賦絕頂的棋九步隻有寥寥可數的那幾人,對方顯然不是。


    於是對方幹脆將日月作為一個多點散射攻擊的武器,近乎蠻不講理地仗著武器之利,步步進逼,要廢掉朱聿恒的日月。


    他可以拚舍武器,朱聿恒卻不願讓阿南親手所製的武器受損,因此隻能竭力避免相撞。


    一個胡亂打擊、一個謹慎避讓,一時間朱聿恒開始束手束腳。


    阿南在旁邊看得又氣又急,大喊一聲:“阿琰打他!弄壞了日月我再給你做!”


    話音未落,朱聿恒手下已是一緊,日月盡數浮於空中,驟然發出嚶嚶嗡嗡的聲響。


    對方的日月雖更為薄透,但也因此更容易受應聲與風勢的帶動,反而被朱聿恒較重的日月反控。


    而朱聿恒更仗著棋九步之力,以一己之力操控兩個日月,如萬千雨點瞬間反轉颯遝,將他的武器也化為己用,卷襲回刺客彼身。


    在百餘片利刃的清空振響中,對方被朱聿恒驚世駭俗的控製力震懾,竭盡全力將糾纏的日月收回,轉身便向後閃去,迅速消失於山洞之中。


    知道他與傅靈焰、山河社稷圖關係極大,朱聿恒立即加快腳步,向內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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