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奔到洞口,正要示意諸葛嘉等人上來,心下卻咯噔一下。


    冰蓋下黑影憧憧,正有潛伏的人躍出,攻擊向下麵的人。


    而那些人雖然蒙麵來襲,但阿南無比熟悉——畢竟,那曾是與她在海上縱橫三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諸葛嘉等人雖然身手出眾,但十八人中有向導有寨民,要護住他們的同時還要抵抗刺客的攻擊,殊為不易。


    阿南心下一凜,在刺客中尋找公子的身影,但卻並未找到。


    這可能是最後的一個陣法了,公子這一路布局,自然不可能放過這最後的機會。


    她呼吸急促,看著下麵的廝殺,口中白氣如霧。


    但最終,她選擇了狠狠轉身,向著洞內奔去。


    畢竟,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與她一起深入危境的阿琰,是阻止疫病擴散,是西南乃至天下的,萬千生靈。


    山洞橫貫山腰,他們從冰塊脫落的空隙中穿過,看出確是當年修築青鸞的通道無疑。


    阿南追上朱聿恒,低聲對他道:“小心,諸葛嘉他們中了埋伏,怕是無法跟來接應了。”


    朱聿恒腳步一頓,正想說什麽,阿南又道:“雪峰上那個製造雪崩的人,若就是韓廣霆的話,估計正要提前引發機關,到時一切局勢不可挽回。當務之急,我們得立刻找到機關,阻止最嚴重的後果。”


    孰重孰輕,朱聿恒自然知曉。他毫不猶豫,便與阿南一起向冰洞出口奔去。


    寨中老人記憶無誤,冰洞並不曲折,很快便到了對麵出口。


    亮光撲麵而來,衝破昏暗洞穴,麵前一片幽藍。


    山峰果然是中空的,中間冰崖上全是冰川裂隙,一條條延伸向上方。


    那亙古的堅冰與雪峰外麵截然不同,呈現出一種深邃的青藍色。它們向上延伸著,一條條壯美而整齊的冰裂就如無數舒卷的鳳羽,齊齊向上簇擁著。


    而雪峰上端,則是白雪皚皚的峰巒,峰尖斜斜向著上方突出,整座山峰儼然如一隻莊嚴的青鸞,正垂著長長的尾羽,自雪穀之中振翅欲飛,直指青空。


    青鸞乘風一朝起,鳳羽翠冠日光裏。


    在這隻壯美的青鸞之下,兩人都是感到無上震撼,久久無法言語。


    “按照傅靈焰設陣的習慣,這應該便是她的陣法所在了。”


    “嗯,鳳羽翠冠,這麽說我們要破解陣法,應該尋往青鸞的頭頂,而……當務之急,要先找到青鸞腹中凍著藥渣的冰洞。”阿南迅速查看路線,抬手一指,“這邊。”


    順著青鸞尾羽往上看,從鳥喙到肚腹,有一條長長曲折的藍線,在冰川中一直延伸下來。


    “你看,這條青藍色的線,遊走於青鸞全身,正如血脈相通,我想應該就是青鸞腹中的道路了。”


    破解過傅靈焰四五個陣法,兩人對她的行事風格已十分熟悉。毫不猶豫地,他們從懷中掏出墨家的手套和腳套,穿戴好後順著鳳羽向上攀爬。


    爬上冰川他們才發現,原來鳳羽上的花紋,是一條條深不可見底的裂痕,那裏麵,仿佛隨時會有可怖的東西鑽出來,將他們攀爬的手腳緊緊抓住。


    所幸他們的懷中揣著錫壺,手腳不至於僵木。而木樹膠在越光滑的地方吸得越牢固,每每在危險至極之時,將他們的身體托住,免於墜落。


    但即使如此,兩人也不敢大意,攀爬之時都要以日月或流光先勾住上方的裂隙,再向上爬去,免得萬一墜落,不堪設想。


    不多時,他們已爬上鸞鳳尾羽,接近腹部。


    日頭已近中午,直射下方青藍色的堅冰,令青鸞更為晶瑩剔透,金色的日光在冰中反複折射,如同堆疊了無數熠熠生輝的金剛石,神聖而莊嚴。


    阿南與朱聿恒都不由得停了一停,為這個絕美的場景而起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那個刺客,如今是否還躲藏在暗處。”阿南低聲與朱聿恒商討,摸了摸懷中的錫壺,見它已經微冷,便又拉開了一格,“得速戰速決才行,不然的話,我們可能撐不到出去。”


    朱聿恒點頭,寒冷格外消耗體力,他們都感覺到疲憊,靠在一條大裂隙中休息了一會兒,喘了幾口氣。


    阿南在袖口中摸到了兩顆鬆子糖,拿出來和朱聿恒一人一顆,放入口中,緩一緩疲憊。


    鬆子糖香甜,混合了果仁油脂與麥芽糖,雖隻小小一顆,卻也令他們精神略為恢複。


    “上山之時咱們歸置行李,我看見楚元知偷偷藏了一把糖,於是我也順手摸了兩顆過來。”阿南說著,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兀自還有些不舍,“哎呀,早知道我應該從他那兒多偷幾顆過來。”


    朱聿恒不由笑了:“等出去了,我們把楚元知的糖都搶過來。”


    阿南斜他一眼:“堂堂皇太孫殿下,怎麽可以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罪過罪過,原來阿琰被我這個女匪拐入歧途了。”


    麵前是極險境地,等待他們的定是血雨腥風,兩人說著笑,卻始終緊盯著前方,不敢鬆懈。


    第217章 冰川絕巔(3)


    最下方的大冰洞已呈現在眼前,隱約可以看見裏麵有些影影綽綽的東西,應該便是當年被封在裏麵的病人用品。


    “戴上。”阿南將帶來的蒙麵布係上,又遞了一個給朱聿恒。


    朱聿恒見它縫得十分厚實,捏了捏又覺得夾層裏麵有些東西在沙沙作響,便問:“是什麽?”


    “是煆果核炭,我師父當年冶煉金銀時用的。我太師父就是汞齊熏多了,頭痛了半輩子,口鼻都爛了,而我師父用了這個後,一輩子平平安安。你戴嚴實點,畢竟這裏邊有六十年前的病氣呢。”


    說著,阿南示意他係緊口鼻,然後抬手敲向冰壁。


    當年燒融後倉促凍結的冰壁,自然有厚薄不均之處,等尋到了薄弱處,她雙手按在朱聿恒肩上,飛身抬腳狠狠踹向冰壁。


    嘩啦一聲,冰壁薄弱處被踹個正著,冰麵頓時崩裂,出現了一個口子。


    兩人連踢帶踹,在冰壁上開出一個容人進入的洞口。


    洞中不但寒冷,而且空氣稀薄,再加上他們還蒙著口鼻,劇烈活動後一時呼吸艱難,都有些脫力。


    阿南靠著冰壁喘息之際,卻見冰裂之中隱約有個人影閃過。


    她向著朱聿恒使了個眼色,朱聿恒自然會意,凝神一看,黑影無聲無息翻飛而下,隱藏進了距離他們不遠的一條冰裂之類。


    兩人一時倒不急著進洞內尋找藥渣了,免得被堵截於洞內,到時必定艱難被動。


    阿南打了個手勢,示意朱聿恒盯著黑影,自己則指著洞壁上閃耀的痕跡,扯起了無關話題:“阿琰你看這些冰裂,應該是先在冰麵上將巨大的青鸞描出來的,再順著描畫線條鑿開縫隙,以熱膠凍灌入其中。膠凍滲入冰中,吸冰川融化的水而逐漸膨脹,直至深入冰塊裏麵,將其擠壓開裂。年深日久,冰裂越來越大,而裏麵的膠則被雨雪融化帶走,隻留下了這些深窄的冰裂,就像天造地設的繪畫一般,硬生生塑造出了一隻巨大的冰川青鸞。”


    朱聿恒感歎道:“想來傅靈焰真是曠世奇才,當時韓宋國力並不太強,但她總能以最小的力量,借助山川河流自然地貌,建造出蔚為壯觀的奇景。”


    “若她當年不曾為情所困,怕是如今天下究竟如何,尚未可知。”阿南瞟著外麵的黑影,道,“可惜啊可惜,若她選擇的不是韓淩兒,而是其他人,或許,她自己和很多人,都能活得更好些。”


    阿南話音未落,那藏身於夾縫間的黑影果然忍耐不住,一聲冷笑,怒斥道:“哼,好大的口氣,敢如此品評當年龍鳳帝與姬貴妃!”


    話音中夾雜風聲,數道冰淩已向他們激射而來。


    他對這洞中地勢,自然比他們要熟悉許多,一擊之後便改換身形隱沒在了冰洞中。冰雪隱約透明,重疊破碎的冰壁使得光線散亂折射,別說尋找他的影蹤,連他發來的冰淩也是難以捕捉。


    在這不可視的情況下,阿南隻能聽聲辨位,看到似有人影在冰壁後方一閃,當機立斷,流光疾射而出。


    清脆的撞擊聲傳來,流光撞上了對麵的冰麵,隱約可見冰屑飛濺,而黑影則閃到了另一邊。


    看來,她因為冰麵的反射而辨錯了方向,隻攻擊到了他的影子。


    鬱悶地一甩手,她向朱聿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阻截對方,自己翻身躍進了被打開的冰洞內。


    冰洞裏麵一片狼藉焦黑,無數雜物焚燒後凍在冰中,在昏暗光線下奇形怪狀,透著詭異古怪。


    他們從尾羽爬上來,這邊是青鸞軀體尾部,正是藏汙納垢之處。


    阿南知道這裏是當年染了疫病的人生活過的地方,因此口鼻雖已蒙上,依舊不敢大口呼吸,屏息打開火折子,照亮麵前的東西。


    冰麵火光散亂,冰下各種黑沉沉亂糟糟無法分辨的東西散亂堆積,倉促間哪裏找得到藥渣這種不起眼的東西。


    她心下正在急躁之時,耳聽得洞外日月清空聲音響起,轉頭看去,朱聿恒已將那人逼出了藏身之處。


    日月的天蠶絲本來隻能直來直去,但朱聿恒以應聲作為驅動,六十四道弧光互相響應、相互借力,以彼此呼嘯的風聲改變後方薄刃飛行角度,轉瞬間便有十數點光芒倏忽轉進了冰壁後方,一觸即收。


    隨即,後方傳來低低一聲哀叫,日月飛速收回他的手中,上麵一兩點血色墜落於地,摔成了破碎的血色冰珠。


    冰壁後的黑影,顯然已經受了傷。


    阿南讚賞地朝朱聿恒一點頭,抓緊時間回頭搜查洞內的一切,盡快在冰麵下的一片狼藉中尋找到需要的東西。


    朱聿恒追擊黑影的聲音逐漸遠去,而阿南的手在冰壁上劃過,艱難地辨認下麵的破布條、碎陶片、爛魚骨……


    冰麵凹凸不平,光線晦暗不明,下麵的東西,全是一團混亂。


    眼看氣息已經憋不住,她狠狠按住自己的麵罩,煩躁地一拳砸向眼前的冰壁,準備不顧一切,先將麵罩掀掉,先狠狠呼吸幾口空氣再說。


    但,就在她的拳砸向冰麵的那一刻,她接觸的地方,忽有微光閃爍,如同一連串的明亮指引,向著地下延伸而去。


    她立即向下看去,冰壁凍結的狹窄角落中,亮光閃了幾下,最終消失於淺坑中。


    阿南的目光瞟向外麵,卻隻看到空空如也的冰洞,一片寂靜。


    洞口傳來腳步聲,朱聿恒身影閃動,踏了進來,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洞中線路太過複雜,無法擒拿到對方。


    這也是阿南預料中的事情。她指了指冰壁之上,讓朱聿恒看上麵的痕跡。


    朱聿恒貼近冰壁看去,隻看到一連串小小的白點,比針孔還要細小,也不知如何能在堅硬的冰麵上留下痕跡。


    他的腦中,立即浮現出那日工部庫房中,庫吏虎口處的血珠。


    朱聿恒的目光轉向阿南,而她口唇微啟,做了個“萬象”的口型。


    可,當時的他已經引著韓廣霆往後而去,這指引她發現目標的萬象,又是誰在操控?


    阿南沒說話,毫不遲疑地砸開自己的錫壺,將裏麵的石灰連水一起潑於萬象最後消失的地方。


    石灰遇水沸騰,堅硬的冰塊雖然無法徹底融化,但燎去了一層冰麵之後,在暫時未能凍結的瞬間,清楚透出了下方的情形——


    被丟棄的垃圾之中,有幾堆黑棕混雜的東西,就在淺坑的斜後方。


    她立即伸手朝向朱聿恒:“刀。”


    朱聿恒將鳳翥拋給她,自己則緊盯著麵前的冰壁靠近,關注躲在後麵的人。


    凹凸破裂的冰麵上人影閃動,冰壁折射出無數破碎的身影,火光之下,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眼花繚亂。


    影跡恍惚之中,朱聿恒卻準確地穿透破碎跡象,捕捉到了最為確切的痕跡,手中日月倏忽來去,轉瞬間對方又是一聲悶哼。


    日月帶著血跡飛回,朱聿恒也不去追擊,隻守在阿南身邊。


    冰塊挖掘艱難,但鳳翥畢竟鋒利無比,將凍在冰中的藥渣整塊挖了出來。


    阿南將這坨冰塊裝入布包,緊緊紮好。


    兩人立即出洞,憋著的氣息終於可以如常吐納。


    他們喘息著,一起向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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