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司機老鄭準時來接他去機場。


    落地海城時已是淩晨一點。


    不分晝夜連軸轉讓周光彥疲憊不堪,然而今晚,他卻毫無困意。


    到達海城,他先去了趟和睦醫院,在父親的病房前佇立到天亮。


    第二天上班時間,鄧院長聽說他守著父親病房站了半夜,特意過來安慰他一番。


    他隻是默默聽著,偶爾點一下頭,心裏想的,卻是其他事。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圈子裏過了,外麵零星有了些流言,再這麽下去,想必是瞞不住的。


    未來父親無論是去世還是臥床不起,對於商界而言無疑都是重磅新聞。


    不難料想,周家一定會再次麵對內憂外患的局麵。


    周光彥比誰都清楚,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鄧院長走後,周光彥離開和睦醫院,在車上撥通了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通話記錄沒有刪除,他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個號碼,讓他找到了當時沈令儀所在的醫院。


    那邊好一會兒才接。


    “你好,哪位?”


    護士張倩今天休息,好不容易睡個懶覺,又被來電吵醒,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悅。


    周光彥簡述一番一個多月前自己與她的通話內容,那邊沉默片刻後,語氣困惑:“我記得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當時借你手機用的那位病人,是自己一個人住院的麽?”周光彥問。


    張倩一口否認:“先生,你好像搞錯了,借走我手機的,不是那位病人,是來照顧那位病人的。”


    周光彥眉心忽皺:“來照顧她的?”


    張倩:“嗯,看樣子好像是她姐姐,或者朋友什麽的。”


    周光彥暗自琢磨,那陣子沒聽宋臨說過沈小樓去了海城,那次跟宋臨聊天,也沒感覺出宋臨知道沈令儀在海城。


    如果宋臨知道沈令儀因為他小產,受了這麽大的苦,那天晚上絕不會心平氣和跟他聊這麽多,不出手揍他就不錯了。


    這麽想來,在海城照顧沈令儀的人,不可能是沈小樓。


    “那人長什麽樣?”周光彥問。


    張倩對周聞笙印象很深,幾乎是脫口而出:“是個美女來著,高高瘦瘦的,長相和氣質比較清冷,但是說話什麽的很親切隨和。”


    周光彥:“齊肩短發?”


    張倩:“對,不長也不算短。個頭估計得有一米七,笑起來嘴角邊有梨渦。”


    周光彥腦海中,躍然浮出周聞笙的麵孔。


    他幾乎可以斷定,護士口中的這個女人,就是周聞笙。


    可他不明白,那時候本該在京州第一人民醫院婦產科坐班的姐姐,怎麽會出現在海城?還去照顧小產後的沈令儀?


    周光彥了解她心地善良,但不管怎麽說,沈令儀與她非親非故,嚴格來講還是她閨蜜的情敵,她就是同情心泛濫,也不至於從京州飛海城,特意去照顧沈令儀。


    更何況周光彥知道,姐姐一直都是清醒且理智的。


    沉思片刻,周光彥追問:“除了她,還有誰也來照顧病人了嗎?”


    張倩想了想:“有個女護工,年紀比她倆都大,胖胖的——哦對了,還有他男朋友,也經常來病房看她。”


    周光彥眉頭擰得更深:“男朋友?”


    他怎麽不知道沈令儀憑空冒出個男朋友來?


    張倩:“對,看著很年輕,頂多二十出頭。他自己都受傷了,還成天過來看她。”


    周光彥越聽越不對勁:“那男的哪裏受傷了?”


    “左腿,被人劃了一道。聽說他倆是在野外露營,遇到搶劫犯,男朋友為了救她,挨了一刀。”說起這事,張倩就覺得他倆可憐,“唉,你這倆朋友也真是夠倒黴的,小情侶想浪漫浪漫,結果大半夜被搶,男的挨一刀,女的被車撞,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


    周光彥默默聽著,驀地愣住:“你說什麽?誰出車禍?”


    這回換張倩愣住了:“你不是他們朋友嗎?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她晃晃腦袋,怪自己睡眠不足腦子發懵,無端跟一個陌生人透露這麽多病人的信息,提高警惕:“你到底誰啊?”


    那邊沉默片刻,冷冷答道:“我是那女病人的男朋友。”


    周光彥刻意瞞住真實情況,事實上,他隻能算作前男友。


    張倩目瞪口呆,瞌睡蟲都被趕跑了,瞬間清醒:“哈?那醫院那個——”


    周光彥沒了耐性,打斷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病人出車禍了?”


    張倩腦子還是懵的,一時嘴快:“是啊,幸好司機刹車及時,不過車子往前滑行的時候,還是撞到她了,要是不挨那一下,興許還能保住孩子——”


    說到這,張倩頓住,苦著臉問:“你到底哪位啊?是不是專門來套我話的?”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喂?喂!”


    周光彥已經掛斷電話。


    他形容不出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感受,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天靈蓋衝。


    為什麽騙他?


    為什麽都在騙他?


    為什麽所有人聯合起來一起騙他?


    他總以為,自己是足夠聰明的,明辨的。


    可現實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讓他知道,自己有多蠢。


    他當即就給沈令儀打電話,發現已經被她拉黑了。


    他正準備打給周聞笙,又覺得這種事電話裏說不清,於是退了今晚的返程票,買下最近一趟飛京州的航班。


    機場候機室。周光彥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難捱的兩個小時。


    仿佛被置身於烈火上架烤,渾身亂湧的血液沸騰著,心髒被反複灼傷,難以平息的怒火帶來永無止境的疼痛。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冰冷長椅上,眼睛看著前方,瞳孔卻無法聚焦。


    麵前的一切景象模糊而虛晃。


    有時候周光彥覺得自己在做夢,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套一個的噩夢中。


    噩夢醒來,還是噩夢。


    他其實根本沒有醒來過。


    然而為什麽,在這虛假的夢境中,痛苦卻來得如此真實?


    有一陣他的眼皮跳得特別厲害。


    他索性閉上眼,深呼吸,在心裏倒數十個數。


    睜開眼後,麵前還是模糊移動的人像。


    自己依然在機場。


    他愣愣盯著前方,忽然就笑了。


    笑自己蠢,笑自己懦弱。為了逃避現實,竟然給自己洗腦這是夢。


    ·


    傍晚時分,周宅餐廳內。


    矩形長桌旁,坐著五個人,方瑾和女兒周聞笙並坐,她們對麵,是程予希一家。


    傭人陸續從廚房端來佳肴。


    得知程父喜喝茅台,方瑾特意讓人開了一瓶,在旁邊伺候著添酒。


    一口杯添到第三杯時,程母伸手擋住酒杯,衝方瑾笑了笑:“可不能再給他喝了,現在比不得年輕那會兒。年輕那會兒不愛惜身體,成天應酬,不要命地喝,上了年紀什麽病都出來了。”


    說完,程母扭頭瞪丈夫一眼。


    程父倒是想喝,聽了這話,又不好說什麽,點頭附和:“是,是,還是身體最重要。”


    這話讓方瑾想起遠在海城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丈夫,臉色微沉,不禁紅了眼眶。


    程予希善於察言觀色,見方瑾臉色一變,就知道父親的話刺痛了方瑾,立馬給父親遞了個眼神,暗示他別再亂說。


    “方阿姨,別太擔心,我會一直陪著您的……”她注視著方瑾,溫婉的目光中帶著堅定,柔聲說道。


    方瑾自然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點點頭,歎息一聲,苦笑道:“我們周家有福氣,光彥能娶到予希這麽知書達理的妻子,真是燒了高香。”


    程予希紅著臉低頭:“您說什麽呢!我們都還沒領證……”


    方瑾越看程予希越是滿意:“明天不就領了麽?趕明兒一大早光彥就去接你。”


    說到這,程母忽然開口道:“雖說明天不是辦婚禮的日子,可領證也不是什麽小事,光彥這孩子,還真是夠忙的,領證頭一天,晚飯都沒法回來跟我們一起吃。”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程予希怕方瑾生氣,扭頭擰著眉看一眼母親。


    周家雖然表麵上客客氣氣,招待得也極盡禮數,可這樣的聚餐,準新郎不到場,怎麽都難免讓人覺得怠慢。程母心中不快,憋了許久終於說了出來,女兒再怎麽給眼神,她也沒理會。


    這番話要是不說,今晚回去都沒法入睡,肯定氣得失眠。程母心裏想,無論如何,周家都是應該給出個解釋的。


    方瑾自知兒子對不起程予希。為人父母,誰不希望自己女兒嫁個好丈夫,被婆家善待?


    這門婚事,周光彥始終是個不情不願不冷不淡的態度,擺明了除了合法妻子這個名分,情感上,絕不肯多給程予希半分。


    換位思考,如果周聞笙即將嫁給這種人,她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周家雖然地位權勢強過程家,可方瑾十分中意程予希這個準兒媳,聽見程母這話,非但沒有生氣,反倒賠起笑來。


    “唉,程太太,你是不知道,自打我們家老周出事以後,光彥這是白天晚上連軸轉,京州海城兩頭飛,忙得腳打後腦勺,沒睡過一天好覺。別看他以前混不吝那樣兒,其實心裏頭,還是有他父親的。到底是自個兒親爹,躺在病床上醒不過來,做兒子的,哪有不愁的道理?”


    方瑾頓了頓,賠完笑,又不忘話裏話外敲打程父程母。


    “予希嫁進周家,可真是受苦了。周家兒媳婦,曆來都是不好當的。得虧予希聰明賢惠,知書達理還識大體,以後一定是個賢內助,既能體諒光彥的不容易,又能幫助他照料好家庭,予希,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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