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結束了。情況比梅格雷可能擔心的要好。對小伯爵夫人說,敲門聲響得正是時候。因為這使她息了火。本來,她可能不知如何了結。


    她又一次跑進臥室。而警長則不慌不忙地正正領帶,理理頭發,然後走去開門。


    來人是樓層的侍應生。他突然一下變得惶恐不安,問是否可以把早餐的托盤拿走。他是否在門外偷聽,而是無意聽到了發脾氣的聲響?即使是的,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他一走,伯爵夫人就出來了。擦著嘴唇,神色平靜了一些。


    “我猜想,你打算把我也帶去巴黎?”


    “即使我有此意,也有相當冗繁的手續要辦。”


    “我在此間的律師不會讓你得到引渡證的。不過我到願意去那兒,因為我一定要參加大衛的葬禮。你坐四點種的飛機嗎?”


    “這有可能。不過,你,你不要坐這班飛機。”


    “您這是出於什理由?請告訴我。”


    “因為我不願和您一塊旅行。”


    “坐哪班飛機是我的權利。不是嗎?”


    梅格雷想到記者和攝影師。在奧利機場和在日內瓦一樣,他們肯定會拚命搶拍他的鏡頭。


    “這或許是您的權利。但是,如果您試圖乘這班飛機,那我就會想出多少合法的辦法來阻止您。我想,您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歸很結底,這場會談是以幾乎怪誕的方式結束的。為了在他所熱悉的事實上站穩腳跟,梅格雷隨後與呂卡通了半小時左右的電話。賓館當局主動給他提供了一間小辦公室,在接待處後麵。


    保爾醫生尚未送出他的正式報告,但他在電話裏向呂卡作了先行報告。解剖之後,他更相信是有人把大衛·瓦爾強按在浴池裏,因為肩頭的淤斑不可能做別的解釋。此外,背上和頸項上沒有任何外傷。如果上校是滑倒後碰了池邊死的,那麽幾乎肯定可以找到外傷。


    讓維埃暗中跟著瑪爾柯。由於必須留在巴黎,小伯爵夫人的前夫離開奧費維爾河街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安娜·德·格羅特打電話。


    呂卡老受到電話的糾纏。有許多電話是大銀行和財團打來的。


    “您下午回來嗎,警長?”


    “坐四點的班機。”


    他掛上聽筒的當口,有人交給他一個信封。是一位穿製服的瞥察剛帶來的。這是洛桑安全局局長寫的致意短函。說他終於有機會與大名鼎鼎的梅格雷謀麵,十分高興。他邀請他到“湖邊一家雅靜的沃州餐館吃頓便餐”。


    離吃飯還有半個鍾頭。梅格雷便打電話給理查-勒諾阿大街。


    “你還要在洛桑待下去嗎?”梅格雷夫人問他。


    奧費維爾河街已把他丈夫動身的事通知她了。早上,她從報紙上又獲知了一些消息。


    “下午我乘飛機回來。這並不是說我會早早回家。你不要等我吃晚飯。”


    “你把伯爵夫人帶回來?”


    這當然不是吃醋,不過,在妻子的聲音裏,梅格雷警長似乎第一次覺察出了一種不安,和一絲勉強可以聽出的嘲諷。


    “我根本不想帶她回來。”


    “啊!”


    他點燃煙鬥,從賓館裏走出來,對門房說,如果有人找他,讓他稍等幾分鍾。兩個攝影師跟著他,希望他作出泄露性的動作。


    他兩手插在衣袋裏,看了一些櫥窗,然後走進一家煙草店,買了一隻煙鬥。因為他走得匆忙,一反習慣,口袋裏隻有一隻煙鬥。


    有一些在法國沒見過的煙絲把他吸引住了。他買了三種。接著,由於感到內疚,他又走進隔壁的百貨店,為夫人買了一塊繡著洛桑市徽的手帕。


    安全局長在約定的時刻來會他。這是個高個兒,身體健壯,象個田徑運動員,大概是個滑雪迷。※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我們去鄉間吃飯,就在幾公裏外,您大概不會不樂意吧?不要怕誤了飛機。我等會派局裏的汽車把您送到機場。”


    他的麵皮白淨,麵頰修得光光的,冷冷發亮。他的儀表、舉止,都顯示出他是個與鄉間有密切聯係的人。梅格雷後來獲知,他父親果然是韋維附近種植葡萄的農民。


    他們來到湖邊一家餐館坐下。除了他們之外,餐館裏隻有一桌當地人。那些人談論著他們所隸屬的合唱團。


    “我來點菜,您同意嗎?”


    他點了克裏鬆斯的幹肉,鄉間的火腿和香腸,接著又點了湖魚,一盤紅點鮭魚燒高鰭石首魚。


    他打量著梅格雷,不時地小心瞧一眼,又趕快閃開。這顯示了他的好奇和敬慕。


    “一個怪女人,是嗎?”


    “伯爵夫人?”


    “是的。我們也很熟悉她。因為她每年都要在洛桑住一段時間。”


    他向梅格雷解釋。言語中流露的自豪,令人頗為感動:“梅格雷,我們是個小國家。但正因為是個小國,要人——如英國人所說的,一些真正的重要人物占的比例,比巴黎,甚至比藍色海岸要大。即使你們的要人比我們多,他們也被群眾淹沒了。而在這裏,沒法不看到他們。再說,人們在香榭裏舍和十字架街看到的,都是同一些人……”


    梅格雷津津有味地吃菜,品嚐侍應生裝在一個水汽蒙蒙的大頸瓶裏端來的本地白葡萄酒。


    “我們認識瓦爾上校,而且差不多認識所有您眼下與之打交道的人。順便說一句,瓦爾的第三個妻子繆利埃,今早匆匆趕到到巴黎去了。”


    “她在洛桑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的對話人生著一對藍幽幽的眼睛。每當他思考的時候。它們就變淺,變得幾乎透明。


    “這很難說。她住了一套舒適的、甚至相當豪華的房間,但比較小,在烏希一棟新樓房裏。她女兒艾倫在一家學校寄宿。去那學校的,多半是英國、美國、荷蘭、德國的大家子弟。在瑞士,有許多這樣的學校。全世界都有人把孩子送來。”


    “我知道……”


    “繆利埃·瓦爾——我稱她瓦爾,是因為離婚還沒有最後判決,而且她一直讓人這麽叫——屬於我們稱為單身婦女俱樂部的那些人。當然,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俱樂部。既沒有章程,也沒有成員證,更不用交會費。我們這樣來指代由於種種原因前來瑞士過單身生活的婦人。她們有的是離了婚,有的是丈夫死了。有一些歌唱家或樂器演奏家。也有一些丈夫隔一段時間來探望一次的女人。她們來此的原因與他們有關,是不是?有時是政治原因,或者金錢的原因,有時也是健康原因。既有公主王後,也有無名之輩,既有闊寡婦,也有收入不多的女人。”


    他象一位導遊似的說著這些,嘴角上浮起一絲淺淺的微笑。給他的話摻進了一種幽默的意味。


    “她們或是因為姓氏,或是因為財產,或是別的什麽,都具有重要人物、要人——如我剛才所說——的特點。而且她們形成了一些團體,但不是俱樂部。一些或多或少友好或敵對的團體。有些人終年住在洛桑賓館,如您看到的那家。最闊的在烏希有幢別墅,或在周圍有座城堡。她們在喝午茶時互相接待,在音樂廳會麵……不過,在巴黎,難道不是一樣……不同之處,我重複一遍,就是在這裏,人們更經常看到她們……我們這裏也有一些男人,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決定在瑞士終年長住或者一年住一些日子……喏,我們再來說洛桑賓館。那裏眼下住了二十來位薩烏德王室的成員……再加上參加國際會議,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和在我國召開的別的會議的代表,您就會明白,我們的工作……我想,我們的警察盡管不引人注目,卻還是很不錯的……如果我能對您有用……”


    慢慢地,梅格雷也浮起了和說話人一樣的微笑。他明白瑞士人十分好客,但所有這些引人注目的要人的行為、活動,警察並不因此就不清楚。


    安全局長對他說的一席話,概括之,就是:“如果您有問題要提……”他低聲說道,“似乎瓦爾與他以前的妻子十分融洽……”


    “他顯得慷慨嗎?”


    “不很慷慨。他給她們體麵地生活的錢,但談不上什麽財產。”


    “繆利埃·阿利岡是哪國人?”


    “美國人。”他說這話時意味深長,“我不知道上校為什麽決定在瑞士提出離婚……除非他過去還有別的原因要在這兒定居……盡管如此,官司還是拖了兩年……繆利埃挑選了本地兩個最優秀的律師,她應該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她堅持這個論點:既然她丈夫使她習慣了一定的生活方式,那麽他就該保證她一直到死,都過這種方式的生活。似乎美國的一些法院接受這個論點……”


    “上校沒有任人擺布?”


    “他也有一些傑出的律師。有三、四次人們傳說達成了協議,但我想最後的文件還沒有簽署……”


    “我猜想,隻要官司還沒打完,那女人就不會幹風流事?”


    洛桑的警察有意緩緩地斟酒,好象他一心想掂量掂量這些話。


    “風流事,不……俱樂部的這些女人,一般來說,沒有豔事兒……我想您見到約翰·t·阿爾諾了?”


    “他是第一個趕到喬治五世賓館的。”


    ‘他是單身漢。”警察簡潔地回答。


    ‘那……?”


    “有一陣子,有人議論他愛上了一些人。不過我從他下榻的飯店的工作人員那裏獲知,他沒有這種事兒。”


    “別的方麵,您知道什麽嗎?”


    “他幾乎一直與上校聯係得非常緊密。他既是上校的知己,又是他的秘書,代理人……除了合法的妻子外,上校總有一些豔事,時間或長或短,經常是短暫的,甚至隻一夜,一個時辰……由於他懶得向女人獻殷勤,便覺得向一位夜總會的舞女,或一位賣花女郎求歡有趣。約翰·t·阿爾諾負責替他做這種事兒……”


    “我明白了……”


    “那麽,以後的事,您就猜得出來了。阿爾諾得的好處是實物……有人聲稱他甚至與瓦爾的合法妻子也有這種來往,不過我沒有可靠的證據。”


    “繆利埃呢?”


    “他隻來過洛桑兩次看望她。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不是帶著瓦爾的使命……”


    “伯爵夫人呢?”


    “當然!他和別人與她都有關係。通常,她一喝多了香檳灑,就感到需要在一個男夥伴的懷裏傾訴衷情……”


    “瓦爾知道嗎?”


    “我與瓦爾上校接觸不多。您忘了我不過是一個警察……”


    他們倆都微微一笑。這是一場有趣的談話,話都不說完,充滿了暗示……


    “照我看來,瓦爾知道許多事情,不過知道得又不透……從今早的報上,我獲知您在蒙特卡洛見了馮·默倫先生。他也是我們的主顧之一……他們是一對朋友,經曆都很豐富,對人,尤其對女人,除了她們所能給於的,從不要求更多的東西……他們是同一種類型的人,不同的是馮·默倫更冷靜,更能控製自己,而上校則縱酒……我想您要喝杯咖啡吧?”


    在這家小餐館吃的午餐,梅格雷會長期保留著回憶,因為小餐館使他想起馬恩河畔一家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館。不過這一家具有瑞士的嚴肅特性,或許少一點刺激性,但更實在,更舒適些。


    “伯爵夫人和您乘同一架飛機?”


    “我不準她這樣。”


    “這要看她從現在起四小時內喝什麽酒。您希望她不坐這班飛機?”


    “她太引人注目,太討厭……”


    “她坐不了的。”局長應許道,“您是否樂意去我們局裏待幾分鍾?我的人極想認識認識您……”


    安全局設在一座新樓上,與一家私人銀行在同一層樓,頭上正好是一家婦女美發館。警察們在這裏熱情接待了梅格雷。梅格雷握著一雙雙手,麵含微笑,把問候的話重複了十來遍。沃州出產的土葡萄酒使他周身覺得舒適。


    “現在,是讓您上車的時侯了。要是晚了,司機一路上會被迫按喇叭的……”


    他又回到了機場的氛圍之中。高音喇叭呼喚著人,穿製服的飛行員和空中小姐在酒吧廳匆匆地喝咖啡。接著就是飛機,比早上低的山巒、草地、農舍。這是飛出一團雲,進入另一雲層時看到的。


    拉普萬特開了司法警察局的一輛黑汽車,在奧利機場接他。


    “旅途順利吧,警長?”


    他又看到了美好的黃昏時刻的郊區和巴黎城。


    “沒有下雨嗎?”


    “一滴也沒下。我來接您,我以為做對了。”


    “有新情況嗎?”


    “全盤的情況我不清楚。是呂卡在收集情況。我去訪問了部分夜間的工作人員。這迫使我跑了好多公裏路。他們中大部分住在郊區。”


    “你了解了什麽情況?”※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沒有一點確切的東西。我盡力把各人進出的時間編成一份圖表。這很難。飯店裏似乎有三百多位宿客。所有這些人來來去去,打電話,喚男仆或女傭,叫出租車,叫跑腿的,叫指甲修剪師的,怎麽弄得清楚呢?再說,服務員都怕說得太多。大部分回答得含糊其辭……”他一邊開車,一邊抽出一張紙,遞給梅格雷。


    晚上八點:——


    三樓的女傭進了332室,伯爵夫人的房間,發現她穿著浴衣,在讓人修剪指甲。


    “這是被子嗎,阿奈特?”


    “是的,伯爵夫人。”


    “過半個鍾頭您來一次,好嗎?”


    八點十分:——


    瓦爾上校與約翰·t·阿爾諾在飯店的酒吧廳。


    上校看了看表,便離開同伴回自己的套間。阿爾諾要了一份三明治。


    八點二十分:——


    上校在房裏要劍橋的電話,與兒子談了十來分鍾。似乎他每周這樣通話兩次,總是在同一時刻。


    八點三十分左右:——


    酒吧廳,阿爾諾進了電話間。他大概要的是巴黎城內的電話。因為電話員沒有記錄。


    八點四十五分:——


    上校從347室打電話給332室,大概是看伯爵夫人是否準備停當。


    九點左右:——


    上校和伯爵夫人走出電梯,路過門房時把鑰匙交了。門房替他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瓦爾報了瑪德萊娜街一家餐館的地址。


    拉普萬特的眼睛注意著梅格雷閱讀的進展。


    “我去了餐館。”他說,“一切正常。他們常在這兒吃飯。人們總是把他們安排在同一張桌子。有三、四個人過來與上校握手。他們兩個沒顯得吵過架。伯爵夫人吃餐後點心時,上校——他從來不吃餐後點心——點燃一枝雪茄,瀏覽各家晚報。”


    十一點半左右:——


    兩個人到了老爺夜總會。


    “那裏也都是些常客。”拉普萬特說,“伯爵夫人一出現,茨岡樂隊就自動奏起了一支曲子。侍應生送來了香檳酒和威士忌。上校從不跳舞。”


    梅格雷想象上校的情景。開始他在餐館裏,利用自己不吃餐後點心的時間來讀報紙,接著坐在老爺夜總會的紅天鵝絨軟墊長凳上。他不跳舞,也不調情,因為他認識的女伴己經很久了。樂師來他的桌前演奏。


    拉普萬特說:“那裏也都是些常客……”


    一個星期三次,四次?在別的地方,如倫敦、嘎納、羅馬、洛桑,他也常去類似的夜總會。在那些地方,伯爵夫人進門時,大概也演奏同樣的曲子。她也不跳舞。


    他有個十六歲的兒子在劍橋。每三天就要打幾分鍾電話給他。有個女兒在瑞士,大概他也常打電話給她。


    他先後有三個妻子。第一個又嫁了人,過著與他一般無二的生活。第二個是阿利絲·佩恩,她在倫敦和巴黎兩地居住,最後是繆利埃,即單身女人俱樂部的那位。


    街上,下班的人群匆匆地朝地鐵口和公共汽車站湧去。


    “我們到了,警長……”


    “我知道……”


    奧費維爾河街的院子裏開始暗下來。總是光線朦朧的樓梯已經亮了燈。


    他沒有馬上去呂卡那裏,而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拉了一下開關,在平常的椅子上坐下,把拉普萬特的記錄放在麵前。


    零點十五分:——


    有一個電話找瓦爾。未能知道電話是哪裏打來的。


    梅格雷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把手伸向電話機。


    “請接我家裏……喂!……是你嗎?……我到了……對,我在辦公室……我還不知道……一切都好……不!……我向你擔保……我為什麽發愁?”


    他妻子出於什麽理由向他提這個問題?他隻是想和她恢複聯係罷了,並無別的什麽想法。


    零點三十分左右:


    瑪爾柯·巴爾術利和安娜·德·格羅特到了老爺夜總會。


    (注:安娜·德·格羅特從晚上七點起就離開了喬治五世賓館。當時獨自一人,她在富凱餐館找到了瑪爾柯,一起匆匆地吃了晚飯,然後去戲院。兩人都沒有穿晚禮服。在富凱餐館和老爺夜總會一樣,人們認識他們,似乎一把他們的關係看成正式關係。)


    從這份報告所列舉的來來去去的次數裏,梅格雷看出拉普萬特為獲得這些表麵上無關緊要的情況,花了多大的耐心。


    零點五十五分:


    ——喬治五世賓館酒吧廳的侍應生向還待在那裏的五六位客人宣布要關門了。約翰·阿爾諾買了一包哈瓦那雪茄,拖了三個人到大廳裏打牌。


    (注:我不能確定阿爾諾是否在晚間離開過酒吧廳。酒吧廳侍應生有點含糊。直到晚上十點,所有的桌子凳子都被人占了。當時他看見阿爾諾坐在左邊角落裏,和三個剛到的美國人在一起。其中有一個是電影製片人,一個是演員的代理人,他們玩撲克。未能知道阿爾諾早就認識他們,還是這晚上在酒吧廳裏認識他們的。他們用的是籌碼,不過他們打完,侍應生看見交的是美元。他認為他們賭的是大注。他不知道誰贏了。)


    一點十分:


    ——侍應生被叫到大廳裏麵的帝國式客廳裏。有人問他還能不能再來一點喝的,他回答說可以,於是他們就要了一瓶威士忌,一點蘇打水和四隻酒杯。酒吧廳的那四位顧客找了這個地方繼續打牌。


    一點五十五分:


    ——侍應生走進帝國式客廳,發現人都走了。酒瓶差不多喝光了。籌碼扔在桌子上。一些雪茄煙蒂丟在煙灰缸裏。


    (這個情況,查問了夜間值班的門房。製片商名叫馬克·p·球斯,陪同一位美國著名演員來法國。大概要在南方拍一部電影,或一部電影的一些鏡頭。阿爾·勃萬鬆是明星的代理人。第三個打牌的人門房不認識。他在大廳裏見過他好幾次,但他肯定不是飯店的宿客。他認為將近淩晨兩點時看見他出了飯店。我問他阿爾諾是否陪著他,他不能回答是或不是。他當時在接電話。五樓的一位女宿客抱怨鄰室太鬧。他親自下去委碗地請那對男女感情不要那樣奔放。)


    梅格雷仰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暮色,慢慢地裝煙鬥。


    二點五分左右:


    ——上校與伯爵夫人離開老爺夜總會,坐了停在夜總會門前的一輛出租汽車,回喬治五世賓館(那輛出租車我沒費多大功夫能找到了)兩人在途中未說一句話。


    二點一刻:


    ——到了喬治五世賓館,各人從門房手裏接過鑰匙。上校問有沒有他的信件——沒有。電梯下來要些時間,他們便在電梯間門口低聲談話。不象爭吵的樣子。


    二點十八分:


    ——三樓侍應生被喚到332室。上校坐在扶手椅上,如平常這時刻一樣,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伯爵夫人坐在他時麵,正在脫鞋,按摩腳。她要了一瓶香檳酒和一瓶威士忌。


    三點左右:


    ——安娜·德·格羅特回到飯店。瑪爾柯·巴爾米利陪送。兩人活波、多情,然而審慎。她比他略為興備些,大概是因為香檳酒的緣故。他們兩人用英語交談,盡管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不過荷蘭女人帶有相當重的荷蘭腔。回房間過了一陣子。他們按鈴要礦泉水。


    三點三十五分:


    ——332室有人拿起電話。伯爵夫人對電話員說她覺得要死了,並要求叫醫生。電話員起先叫護士,接著又打電話給弗雷爾大夫。


    梅格雷很快地瀏覽了下文,站起來,推開警探辦公室的們,發現呂卡靠近有綠燈罩的電燈,在打電話。


    “我不明白,”呂卡叫著,一副不耐煩的神氣,“……我跟您說過了,您所講述的,我一句也不懂……我甚至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麽語言……不,我身邊沒有翻譯……”


    他掛上電話,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如果我聽對了的話,這是哥本哈根打來的電活。我知道那邊說的是德語還是丹麥語……從早上起就沒斷過……大家都要求才獲得詳情……”


    他不安地站起來。


    “請原諒。我甚至沒問您旅途是否順利……總之,我剛才接到洛桑來的電話,給您的……說伯爵夫人夜間坐火車來,明早七點到巴黎……”


    “是她打來的嗎?”


    “不是。和您一塊兒吃午飯的人。”


    這真是親切感人。梅格雷估量出這一行為所體現的友誼。一次謹慎的幫助……安全局長沒有說出他的名字。梅格雷沒有保留他的名片,確實把他忘了。


    “阿爾諾今天幹了什麽?”警長問。


    “早上,他先去了聖奧諾雷郊區的勃利斯托旅館。英國律師菲利浦在那兒下榻……”


    他不在喬治五世賓館下榻,在他看來,它太國際化了,也不在斯克刊布飯店下榻,它太有法國味了;他決定在英國大使館對麵安身,好象他不願覺得離他的國家太遠似的。


    “他們談了一個小時,接著雙雙到了歌劇院大街的一家美國銀行,然後又到了旺多姆廣場的一家英國銀行。在這兩家銀行裏,他們馬上受到經理的接待。他們在那兒待了相當久。到了中午,他們在旺多姆廣場的人行道上分手,英國律師坐了一輛出租汽車回旅館,在那兒獨自吃午飯。”


    “阿爾諾呢?”


    “他走過杜伊勒利花園,不慌不忙地,好象時間充足,有時間看看表。他甚至還在河街上那些舊貨箱子裏翻了一些時侯,又瀏覽了一些書,看了一些版畫,挨到一點差一刻才到達大奧古斯丁賓館……他在酒吧廳一邊喝馬丁尼酒,瀏覽報紙,一邊等人。瓦爾的第三個妻子不久就來和他會麵了……”


    “繆利埃·阿利岡?”


    “對……她習慣住這家賓館。好象她是將近十一點半時到的奧利機場,接著洗了澡,休息了半個鍾頭,然後去酒吧……”


    “她打了電話?”


    “沒有……”


    因此,這是在洛桑,她動身之前,就與阿爾諾定下的約會。


    “他們一同吃午飯?”


    “在雅各街一家小餐館,樣子象酒吧間,可是很貴……托朗斯跟在他們後而進去了,說吃得好極了,價格嚇人……他們象老朋友一樣,平靜地交談,聲音小得很。托朗斯什麽也聽不見……阿爾諾過後又把她帶到賓館,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去會非利浦先生。在勃利斯托賓館,電話不斷,和倫敦、劍橋、阿姆斯特丹、洛桑……他們在房問裏接待了許多人,其中有一個是巴黎的公證人德蒙托先生。他比別的人都待得久。大廳裏有一群記者。他們期待獲知何時舉行葬禮,是在巴黎、倫敦還是洛桑……確實,有人說瓦爾的正式住所還是在洛桑……他們也好奇地想了解遺囑的內容,但至今未得到半點情況……最後,記者們聲稱他們時刻等待著瓦爾的兩個孩子……您顯得疲倦,警長……”


    “不……我不知道……”


    他比平時要軟弱無力,而且說實話,他也很難說出他在想什麽。乘船渡河後也會產生這種現象:他的身體還象坐在飛機上,頭腦裏的圖象亂嘈嘈地擠在一起。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許多人,許多事情紛至遝來。約瑟夫·馮·默倫,精光赤裸地躺在床上,讓按摩師按摩,接著在巴黎酒家的人廳裏與他分手,穿著無尾常禮服,去主持體育餐廳的宴會……小伯爵夫人麵色憔悴,鼻翼起了皺紋,酒精使她兩手發顫……接著是洛桑安全局長那個金發男人……他叫什麽來著?……他坦誠地微笑著,給他斟上十分清亮、非常新鮮的葡萄酒,對談到的人,露出輕微的譏諷之意……單身婦女俱樂部……※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現在,又出現了四個玩撲克的人,先是在酒吧廳,後來在帝國式沙龍……


    還有菲利浦先生,在他那英國大使館對麵的英國人賓館,獻殷勤的各家銀行經理……會談,電話,公證人德蒙托先生,聖奧諾雷郊區的賓館大廳裏和喬治五世賓館門門——其實裏麵再沒有什麽可看——的記者……


    劍橋,一個小夥子——大概也將輪到他當億萬富翁——-猛然獲悉他的父親,先天曾從歐洲大陸一家賓館打電話給他的父親死了。


    還有一個少女,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也許同學們都羨慕她,因為她清理行裝,去參加父親的葬禮……


    此時此刻,小伯爵夫人大概喝醉了,但她照樣會乘夜間的火車。她每次感到虛弱時,隻要喝一口酒,就能提起精神一直到倒下為止。


    “好象您有什麽主意了,警長?”


    “我?”


    他聳了聳肩,好象一個幻想破滅的人。現在輪到他來提問了。


    “你很累嗎?”


    “不很累。”


    “這樣,我們一起去太子餐廳安安靜靜地吃頓飯吧……”


    在那裏,他們不會看到喬治五世賓館的宿客,也不會看到坐飛機的、蒙特卡洛或洛桑那些場合的顧客。有一股濃烈的廚房氣味。就象在鄉間飯館裏一樣,母親燒爐子,父親站櫃台,女兒幫堂倌。


    “以後呢?”


    “以後,我要把一切情況都重新摸一摸,好象我毫無所知,根本不認識那些人似的……”


    “我陪著您?”


    “用不著……幹這種事兒,我就喜歡單獨一個人……”


    呂卡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梅格雷將去喬治五世賓館溜達,沉著臉,敲著煙袋,瞧瞧左邊,看看右邊,這裏坐坐,那裏停停,屁股剛落座,馬上又起身,好象不知拿他那高大的身軀做什麽為好似的。任何人,甚至他本人,都說不出這會持續多久。在那種時候,決無愜意可言。


    有一天,有個人見到他這種情況,頗為不敬地說:“他那樣子象個有病的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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