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睡熟,還隱隱意識到所在的處所,意識到二百扇窗戶全打開著的酒家、環繞著有藍茵茵草坪的公共花園的路燈。陳舊的俱樂部——象晚飯後他看見進賓館的年輕人打扮的老太婆一樣老——和懶洋洋的大海。他數了又數,就象別人數綿羊那樣,每隔十二秒鍾,大海就把水淋淋的流蘇摔落到岸邊的峭石上。


    一些小汽車時停,時走,作複雜的練習。一些車門砰然作響。可以如此清晰地聽見人聲,以致人們有不舒適之感。還有一些轟轟直響的大客車,載走滿車的賭徒,又拉回另一批,還有對麵巴黎咖啡廳露天座的音樂聲。


    有時,意外地出現了短暫的沉寂。人們便可以聽見一輛馬車的輕微聲響象樂隊中的笛聲似的從遠處傳來。


    他原來感到熱,就讓窗戶開著。但由於他沒帶任何行李,沒穿睡衣,又覺得冷,便走去關上,順便不快地朝體育餐廳的燈火看了一眼。那兒,沙灘盡頭,約瑟夫·馮·默倫,伯爵夫人稱呼的“爸爸”,正在主持宴會,招待二十位賓客。


    因為他的心境不同,所以對人的看法也就變了。現在他怨恨自己,為自己象個乖孩子一般聽比利時金融家說話,不敢打斷他(可以這樣說)而幾乎覺得受了侮辱。


    其實,一個如此顯要的人物待他親切友好,難道不使他高興?與約翰·t·阿爾諾那個身材矮胖、自信得叫人討厭的英國佬相反,馮·默倫沒有以某個階層的習慣來給他上課的神氣,而且,梅格雷親自出馬,他還顯得受了感動。


    “您,您理解我。”他似乎時刻都這樣說。


    梅格雷沒有讓人欺騙吧?“爸爸”……“小伯爵夫人”……“大衛”……所有這些綽號,他們彼此使用,卻懶得確指是誰,好象全世界都可能知道似的。


    他的情緒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吃力地翻過身來。突然,赤裸裸地躺在浴池裏的上校出現在他眼前,接著是同樣光赤著身子,接受長著拳擊手腦袋的按摩師按摩的比利時佬。


    這些人不是過於文明,以致不可能被懷疑嗎?


    “任何人都可能殺人,隻要有充足的理由,並確信不會被抓獲……”


    然而馮·默倫並不認為愛情是充足的理由。他是不是巧妙地讓人明白,對於某些人,愛情是幾乎不可想象的?


    “……在我們的時代……一個年輕的、可愛的女人,有些經驗……”


    他們的“小伯爵夫人”叫醫生,呻吟,讓人把自己送到醫院,接著,病情緩解後,又給在巴黎的前夫打電話,試圖與其會合。他是她時斷時續的情人。接著又與善良的“爸爸”馮·默倫通話。


    她知道瓦爾死了。她看見了屍體。可憐的小女人不知怎麽辦是好。


    叫警察嗎?她沒想到。她的神經受的震動太大。再說警察,穿著大皮鞋,思想狹隘的警察,能夠從“他們”世界的事情裏明白什麽呢?


    “孩子,坐飛機來見我。我給你出主意……”


    在此期間,另一個人,約翰。t·阿爾諾到了喬治五世賓館,滿口勸告、叮囑,滿口半明半晦的話。


    “當心哪,別驚動了新聞界。小心從事。這件事情,可是個炸藥桶。牽涉到許多重大利益。全世界都將被震動。”可是,卻正是他打電話給倫敦的律師,讓他們趕來,大概幫他在案子上耍花招。


    馮·默倫泰然自若地把巴爾米利伯爵夫人送到洛桑休息,好象這是最正常、最自然不過的事情。這倒不是逃跑——不是。她並沒有試圖躲開警察。


    “您明白,在那邊,她習慣……她避開記者的包圍,躲開有關一場調查的喧嘩……”


    該梅格雷再次出馬,乘飛機……


    梅格雷害怕蠱惑人心的宣傳。他對人的評價並不取決於他們的財產是多是少。他努力保持冷靜,但有許多細節也使他不可能不激動。


    他聽見出席盛宴的賓客回來了;先是在外麵高聲談話,接著進了房間,開水龍頭,又放開抽水馬桶水箱。


    早上六點,他就頭一個起了床,剃胡子。剃刀是他讓酒家的跑腿買來的廉價品,同時還買了一柄牙刷。等了半個小時,來了一杯咖啡。他穿過大廳時,服務人員正忙於打掃。


    他向一位跨出接待處的職員要帳單,誰知那人說:“馮·默倫先生吩咐過了……”


    “馮·默倫先生已沒有什麽吩咐……”


    他堅持付了帳。門口,比利時金融家的羅爾斯在等候,司機把車門打開著。


    “馮·默倫先生吩咐我送您上機場……”


    他還是坐了進去,因為他從沒坐過羅爾斯。他提前趕到了機場,買了幾份報紙。尼斯的報紙在頭一版刊出了他與馮·默倫在電梯前的照片。


    說明:


    “梅格雷警長與億萬富翁馮·默倫會談結束步出電梯。”


    ——一場會談!


    巴黎的報紙用大字赫然印著:


    英國億萬富翁,喪生洗浴池中


    到處都是億萬富翁。


    罪行乎?事故乎?


    大概記者們尚未起床,因為直到起飛,都沒有人來糾纏他。他也係好安全帶,透過舷窗,依稀看到漸漸遠去的大海,接著又看到散布在深綠色的山丘上的幢幢白牆紅瓦的小房子。


    “您要咖啡,還是要茶?”


    他板著麵孔。空中小姐熱心服務,卻沒得到一個微笑。


    當他在晴空之中,發現阿爾卑斯山的座座雪峰就在他底下時,他也不願承認這是個壯美的景觀。


    過了不到十分鍾,飛機飛入一片輕薄的雲氣層。開始時雲氣頂著飛機拖曳而去,不久,就變成了濃霧,一如在車站看到的火車頭尖嘯著噴出的水汽。


    在日內瓦,天下著雨。不是剛開始,而是下了長久,這感覺得出天冷。人人都穿著雨衣。


    他剛把腳踏上舷梯,攝影機的閃光燈就頻頻閃亮起來。記者雖沒送他出發,卻在迎候他的抵達。他們有七八個,都拿著采訪本,都提問題。


    “我無可奉告……”


    “您去洛桑嗎?”


    “我不知道……”


    他得到瑞士航空公司一位代表好心的幫助,分開了眾人。那位代表領他徑直穿過送貨的甬道,使他免了排隊辦手續。


    “您有汽車嗎?坐火車去洛桑?”


    “我想坐出租一車去。”


    “我替您叫一輛。”


    兩輛汽車跟在他的汽車後麵。上麵坐滿了記者和攝影師。他悶悶不樂,盡力縮在角落裏打磕睡,隻是不時地瞥一眼外麵濕琳淋的葡萄和樹木間顯現的灰蒙蒙的湖岸。


    最叫他惱火的,就是感覺到人家以某種方式決定了他的行為和活動。他來洛桑,並不是因為他想來,而是因為人家給他標出了一條路線,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來。


    他的出租汽車停在洛桑賓館的廊柱前。攝影師連連不斷地拍他的鏡頭。有人向他提問。門房幫他開辟了一條通道。※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在裏麵,他又發現了與喬治五世賓館和巴黎酒家一樣的氣氛。看來,旅行的人們不願改變場景。也許,這裏稍許莊嚴、凝重一些。門房穿著黑色的,不引人注目地鑲著金邊的禮服。他和別的賓館的門房一樣,說五、六種語言,唯一不同的是,他說法語時,略帶一點德語腔。


    “巴爾米利伯爵夫人住在這裏嗎?”


    “是的,警長先生。和平時一樣,住204號房間。”


    大廳的扶手倚上,坐著一家亞洲人,正在等候什麽。妻子披著黃色的紗麗。三個孩子長著深暗的大眼,好奇地注視著他。


    ——剛過上午十點。


    “我想,她沒起床吧?”


    “半小時以前,她按鈴要早餐。您希望我通知她您到了嗎?我想她在等著您。”


    “您知道她是否打過或接過電話?”


    “您最好問電話員……漢斯……領警長去總機房……”


    總機房在接待處後麵一道走廊的盡頭。三個女人並肩坐著,操作著插頭。


    “你們可否告訴我……”


    “等一等……”接著,用英語,“先生,曼穀的電話通了……”


    “你們能否告訴我,巴爾米利伯爵夫人來後,接了或要了電話沒有?”


    她們麵前有一些表冊。


    “昨夜一點,她接到蒙特卡洛打來的電話……”


    無疑,是馮·默倫,“爸爸”打來的。他在兩場舞會,或更可能兩次宴席之間,出來打聽她的情況。


    “今早,她要了巴黎……。”


    “什麽號碼?”


    “星辰街,瑪爾柯住的單身公寓的電話。”


    “有人接了?”


    “沒有。她留了言,請他打電話來……”


    “就這些?”


    “十來分鍾前,她又要了蒙特卡洛。”


    “打通了。”


    “是的,兩次三分鍾……”


    “請您給我通報一下,好嗎?”


    “好,梅格雷先生。”


    真蠢,聽人談了她很多情況,印象卻不深。這使他覺得丟臉。在電梯裏,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和一個年輕男子平生第一次即將見到一位著名女演員時一樣。


    “請走這邊……”


    服務員敲響了一張門。一個聲音回答:“請進。”服務員給他打開門,梅格雷走進一間客廳。客廳的兩個窗戶朝湖而開。


    沒有人。從鄰室傳來一個聲音。房門半開著。


    “請坐,警長先生。我一會兒就來……”一個托盤裏,放著一些鹹豬肉炒蛋,幾個小麵包,一個弄碎的月牙形麵包,基本上沒動過。他相信聽見了開啟酒瓶特有的聲音。最後,是一陣輕軟的磨擦聲。


    “很抱歉……”


    梅格雷總是和不意發現被一個女演員親切相待的先生一樣,開始窘迫不堪,繼而又大失所望。在他麵前,站著一個非常一般的小女人,略施淡妝,臉色蒼白,眼睛疲倦,朝他伸過一隻微濕的,顫抖的手。


    “請坐……”


    從半開的門裏,他來得及掃了一眼弄亂的床和亂七八糟的物體,床頭櫃上放著一瓶藥。


    她在他對麵坐下,把乳白色絲便袍的下擺摟到腿上。裏麵穿的睡衣顯露了出來。


    “我讓您這樣奔波勞累,很是難受……”


    她看上去確有三十九歲,甚至在此時此刻,顯得更大。她的眼皮四周四陷,留下了一輪青色的眼圈。兩邊鼻翼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皺紋。她並不裝出疲勞不堪的樣子。不過她確實精疲力竭,簡直要哭了。她看著他,不知說什麽為好。這時,電話鈴響了。


    “您允許嗎?”


    “請吧。”


    “喂!是我呀,是我……您可以接過來……是的,安娜……您真好,打電話給我……謝謝……是……對……我還不清楚……現在,我有客人……不。別要求我出去……是……告訴殿下……謝謝……一會兒見……”


    她的上唇沁出細細的汗珠。當她說話時,梅格雷聞到了一股酒精味。


    “您很恨我嗎?”


    她不是故作嬌態。而是顯得純真自然。因為她受的震動太大。沒有勇氣來演戲。


    “這麽可怕!真想不到!……正好在這一天……”


    “是您對上校說,您決定離開她的這一天,對嗎?您想說的。是這話嗎?”


    她點頭同意。


    “我相信傑弗……我相信馮·默倫把什麽都說給您聽了,是吧?我尋思還能告訴您什麽……您要把我帶到巴黎去嗎?……”


    “這讓您害怕嗎?”


    “我不知道……他囑咐我,如果您這樣決定,就跟您走……他指點我的,我都照辦……這是個那麽聰明,那麽善良,那麽高尚的人!好象他無所不知,什麽都預見到了……


    “他沒有預見到他的朋友瓦爾會死……”


    “但他預見到我又會跟瑪爾柯……”


    “您和瑪爾柯談妥了嗎?我想你們在夜總會裏碰麵時,您的前夫帶著一位荷蘭姑娘,您沒有和他說話……”


    “確實……但我還是決定了……”她的手顯得比她的臉蒼老些,非常激動地移來動去。於指互相叉緊,指關節處都變白了,“您要我怎麽向您解釋這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本來一切順利。我也不想瑪爾柯了。大衛和我,我們隻等最後一份文件簽畢就結婚……大衛是瑪·默倫那樣的人,雖不完全一樣,但差不多……”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和‘爸爸’在一起,我覺得他總是想什麽就對我說什麽……不一定全說,因為他不想把我累了……我覺得他對我以誠相待,毫不拐彎抹角,您明白嗎?……大衛,他睜著大眼睛看著我生活。那裏麵總閃射著一絲捉弄人的光芒……也許他嘲弄的不是我,是他自己……他象隻非常狡黠,非常冷靜的肥貓……”她重複道,“你明白?”


    “那晚開始的時候,您和大衛一同去晚餐,您還沒有分手的打算吧?”


    她思索了片刻。


    “沒有。”接著,她又說,“但我覺察到總有一天會有這種打算的……”


    “為什麽?”


    “因為這不是第一次。我並不想再回瑪爾柯那兒,因為我知道……”她咬著嘴唇。


    “您知道什麽?”


    “又會與他分手……他沒有錢,我也一樣……”她突然轉入一條新的思路,象個吸毒者一樣,快速、斷續地說起來,“我沒有財產,您知道嗎?我一無所有。如果馮·默倫今天上午不匯錢給銀行,那我在機場簽付的就會是空頭支票。昨天,他不得不給我一些錢,讓我來這裏。我太窮了……”


    “您的首飾呢?”


    “首飾,對……不過我……也就這些!……”


    “那上校呢?……”


    她歎了一口氣,對讓他理解自己並不抱希望。


    “事情並不象您所認為的那樣……他付我的房費、旅費和購貨款……但我的口袋裏從來沒有錢……隻要我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需要……”


    “要是結婚……”


    “也會一樣……”


    “對他另外的三個女人,他給生活費……”


    “等下再說!當他離開她們……”


    他不留情麵地問:“他這樣做,為的是防備您給瑪爾柯錢?”


    她盯著他:“我不這樣認為。我也沒有想到這點。大衛的口袋裏從來沒有錢。購貨的錢,每月底都是由阿爾諾付。現在,我四十歲了,我……”她看了看周圍,好象在說,她將不得不與這一切告別。鼻翼的皺紋加深了,是暗黃色。她遲疑地站起身,“您允許我離開一會嗎?……”她匆匆走進臥室,關上房門。當她走回來時,梅格雷又聞到一股酒氣。


    “您剛才去喝的什麽?”


    “一口威士忌,既然您想知道。我再也堅持不住了。有好幾個期沒有喝……”


    “除了香檳?”


    “對,除了有時喝一點香檳……不過,當我處在現在這種狀態時,我需要……”


    他估計她是貪婪地捧著瓶子喝的,就象一些服毒者,衣服還等不及脫就打針,以盡快過癮。


    她的眼睛有神一些了,話也連貫多了。


    “我給您肯定,我還沒作任何決定。我看見瑪爾柯和那個女人,精神上受了打擊……”


    “您認識地嗎?”


    “認識,她是個離了婚的女人。她男人經營海運,和大衛有業務關係……”


    這些人彼此認識,在董事會的桌子周圍,在沙灘上,在夜總全裏互相見到。而一些女人從這個人的床轉到那個人的床,似乎是極為正常的事。


    “我知道瑪爾柯和她在多維爾發生了關係……人家甚至向我肯定,她決定嫁給他。但我不相信……她家財萬貫,而他一無所有……”


    “您打算阻止他們結婚嗎?”


    她抿著嘴唇,說:“是的……”


    “您認為瑪爾柯會聽任您這麽幹?”


    她的眼睛潤濕了,不過她忍住不哭。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我監視著他們。他跳舞經過時故意昂首高視,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此,從邏輯上說,被殺的本應該是瑪爾柯,是吧?”


    “您說的是什麽話呀?”


    “您從沒有起過殺他的念頭嗎?您沒有在什麽時候威脅過他?”


    “您怎麽知道這個?”


    “他不相信您能幹這種事?”


    “是馮·默倫跟您說的吧?”


    “不是。”


    “事情沒這麽簡單……吃晚飯時,我們已喝過酒了……在‘老爺’餐廳,我喝光了一瓶香檳,我想我還在大衛的威士忌杯子裏喝了兩、三次……我猶豫不決,想大鬧一場,把瑪爾柯從這個胖得嚇人,皮膚象嬰兒一樣粉紅的女人懷裏拖出來……”


    “大衛堅持要走……我最後還是跟他走了……在汽車裏。我一聲不吭,打算過一會再從賓館出來,回夜總會,去……我不知為什麽……別問我詳情……大衛大概覺察出來了……在我的房裏他建議我們喝最後一杯……”


    “為什麽在您的房間裏?”※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這問題使她覺得總外。她一愣,重複道:“為什麽?”她好象在為自己尋找回答,“總是大衛來我的房間……我以為他不喜歡……他的私生話,他怕人知道……”


    “您把離開他的意圖告訴他了嗎?”


    “凡是我想到的,我都告訴他了。我對他說,我是隻母狗。沒有瑪爾何,我永遠不會高興,他隻要露一露麵,就……”


    “他是怎麽回答的?”


    “他平靜地喝他的鹹士忌,睜著兩隻狡黠的大眼睛望著我……”


    “‘可是,錢呢?’他終於提出異議,‘您知道,瑪爾柯……’”


    “他說‘您’?”


    “他對誰都稱‘您’。”


    “他說瑪爾柯的話,說對了?”


    “瑪爾柯非常拮據……”


    “他從沒有起過幹活的念頭?”


    她盯著他,一怔,好象這個問題提得無比幼稚似的:“他又可以幹什麽……最後,我脫衣……”


    “大衛和您,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又是吃驚的眼光。


    “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您不明白……大衛也喝了許多,和每夜睡覺前一樣……”


    “喝了三分之一瓶?”


    “不完全是……我知道您為什麽問我這個……他走了後,我覺得不舒服,喝了一點威士忌……我原想醉在床上,不再想事兒……我試圖睡著……接著我又尋思,和瑪爾柯的事不可能成,永遠不會成,我還是死的好……”


    “您服了多少片藥?”


    “我不清楚……滿滿一掌心……我覺得好過些了……我悄悄的哭泣,我開始入睡……接著我想象我入葬的情景,想象我的墳墓……我掙紮……我怕為時太晚,不能叫人……我已經不能叫喊了……我覺得電鈴按鈕離得遠遠的……我的手臂麻木您知道,象在夢中一樣,想逃跑,腿卻跑不動。我大概摸到了按鈕,因為來了一個人……”


    梅格雷板起了臉,冷漠無情。她見到此狀,停止了敘說。


    “為什麽您這樣望我?”


    “為什麽您撒謊了?”


    ——他都準備發火了。


    “您是什麽時候去上校房裏的?”


    “真的……我忘了……”


    “您忘了您上那套房子去啦?”


    她搖搖頭,真的哭了起來。


    “別對我這麽凶……我向您發誓,我沒有瞞您的意圖……證據,就是我把事實告訴了傑弗·瑪·默倫……隻是,當我在醫院恢複了知覺,恐俱侵襲我之後,我才決心硬說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確知人家不會相信我,會懷疑我殺了大衛……因此,現在,跟您說話,我忘了馮·默倫曾叮囑我絲毫不要隱瞞……”


    “上校走後,您隔了多長時間才去他房裏?”


    “您還相信我嗎?”


    “這要看情況。”


    “您瞧!我總是這樣……我盡力而為……我並無半點隱瞞……隻不過頭又暈起來了,因而不知道說到哪兒了。您允許我去喝一口嗎?隻喝一口?……我答應您不喝醉……我再也堅持不了啦,警長!……”


    他讓她去了,差點也想向她要一杯。


    “這還是服藥以前……我還沒決定死,但是我已喝了威士忌……我醉了,不舒服……我後悔對大衛說那些話……突然間,生活讓我害怕起來……我看到自己徐娘半老。孤身一人,既沒錢。又不能謀生,因為我什麽也不會幹,這是我最後的機運……離開馮·默倫時,年輕一些……證明、這就是……”


    “就是您隨後找到了上校。”


    她顯得大吃一驚,被他這種桃釁刺傷了心。


    “我這個人,您願怎麽看,就怎麽看好了。至少我知道您弄錯了。我怕大衛扔下我……我穿著襯衣,睡衣都沒穿,就跑到他房裏,發現門虛掩著……”


    “我剛才問您,從他離開您起,過了多少時間……”


    “我不清楚……我記得我吸了好幾支煙……大概你們在煙灰缸裏已經發現了……大衛隻吸雪茄……”


    ‘您在他房裏沒看見什麽人?”


    “他……我差點叫喊……我不能肯定我是否叫了……”


    “他死了?”


    她瞪著雙眼望著他,好象頭一次才想到他死了似的:“他……我認為……不管怎樣,我認為他死了,於是我逃出來……”


    “在走廊裏,您沒碰見什麽人嗎?”


    “沒有……但……等等!……我聽見電梯開上去了……我可以肯定這點,因為我開始跑……”


    “您又喝了酒?”※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可能吧……不由自主地……當時,我悲觀絕望……您是不是……?”


    ——大概她又將要求他允許自己去喝一口威士忌,可是這時電話鈴響了,她伸出遲疑的手。


    “喂!……喂!……是的,他在這裏,是的……”


    聽到呂卡沉著的、正常的嗓音,想象他坐在奧費維爾街的辦公桌前的情景,叫人心神清爽。


    “是您,警長?”


    “我待會兒打電話給你……”


    “我剛才預感到您會打電話給我的。但我以為您最好馬上知道。瑪爾柯·巴爾米利在這裏。”


    “找到他了?”


    “不是我們找到的。他自己來的。他來了二十多分鍾了,精神抖擻,毫無拘束。他問您在不在,我們回答不在,他便要求和您的同事談一談。我接待了他。眼下,我讓他和讓維埃待在您辦公室裏。”


    “他說了什麽?”


    “他說他隻是從報紙上才獲知這整個事件的。”


    “昨晚上?”


    “今早。他昨天不在巴黎,而是在一些朋友家裏。那些人在尼埃弗爾有一座城堡,舉辦了一場狩獵活動……”


    “荷蘭女人陪著他?


    “打獵?是的。他們一同乘車去的。他向我表示,他們將結婚。她名叫安娜·德·格羅特,己經離婚!……”


    “我知道……繼續說吧……”


    小伯爵夫人坐在扶手椅上,聽他通話,一邊輕輕地咬著指甲。指甲上的紅色塗層己經剝落。


    “我問他前天夜裏是怎麽度過的……”


    “他在一家夜總會,‘老爺’……”


    “我知道。”


    “和安娜,德·格羅特……”


    “我也清楚……”


    “他看見上校與該他的前妻在一起……”


    “以後呢?”


    “他送荷蘭女人回去。”


    “哪兒?”


    “喬治五世賓館。她在四樓住了一個套間……”


    “什麽時候去的?”


    “據他說,大約三點半鍾,也許四點鍾。我派人去查核,但還沒有回複……他們就睡下了,上午十點才起來……他聲稱一個多星期以前,就收到邀清,去奧倍街一位銀行家的城市狩獵……瑪爾柯·巴爾米利離開喬治五世賓館,坐出租汽車回自己的寓所拿箱子……他讓出租汽車在門外等著……他又回到喬治五世賓館,約摸十一點半鍾,他們坐著安娜·德·格羅特的加古亞上路了……今早,就要出發去打獵時,他在城堡的大廳裏不由自主地瀏覽了一下報紙,便立即趕到巴黎,馬靴也沒脫掉……”


    “荷蘭女人陪他也來了?”


    “她留在那兒。拉普萬特打電話去城堡核查,一位膳食總管回答說她狩獵去了……”


    “你對他的印象如何?”


    “他神色自若,顯得真誠。這是個大個頭男人,討人喜歡……”


    ——當然羅!他們都討人喜歡!


    “下一步我做什麽事?”


    “派拉普萬特去喬治五世賓館,弄清前夜來來去去的人,問一問夜間值班的人……”


    “得上他們家去問,他們白天不上班。”


    “讓他去……至於……”


    年輕婦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在她麵前,他不想說出此人的名字。


    “至於你的來訪客,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你隻能讓他走……囑咐他不要離開巴黎……派哪個……對……對……按常規,什麽!……我等會再打電話給你……我身邊還有人……”


    不知為什麽,他最後問了一句:“你那邊是什麽天氣?


    “微冷。有點兒太陽。


    他掛上電話的當口,小伯爵夫人小聲問道:“是他吧?”


    “誰?


    “瑪爾柯……你們談的是他。不是嗎?”


    “在喬治五世賓館的走廊裏,或在上校的房間裏。您肯定沒見過他?”


    她霍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如此激動,以致他擔心是神經質發作。


    “我原來覺察到了!”她叫道,臉龐扭曲得變了形,“他和她在一起,正好在我頂上,是嗎……是的!我知道……她總在喬治五世賓館下榻……我打聽到她住的套間。他和她兩個都在那裏麵,睡在床上……”她似乎因生氣、發怒而失去了理智,“他們在那裏而歡笑,作愛,而我那時……”


    “您難道不認為瑪爾柯那時正……”


    “正在幹什麽?”


    “也許,正把上校的頭按在水裏?”


    她不相信她的耳朵。她的身體在透明的室內便袍裏抽搐。突然,她一頭朝梅格雷衝過來,握著拳頭亂打。


    “您瘋了嗎?……您瘋了嗎?……您竟敢……您是個魔鬼!……您……”怒火使這個發狂的女人力量倍增。在賓館的這套房間裏,試圖抓住她的拳頭,梅格雷覺得自己可笑。


    他的領帶給扯歪了,頭發給揪亂了。他氣喘籲籲地,終於使她不動了。這時,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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