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怎會?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喜歡哥哥!”


    “以後別在書房伺候了。”


    杏兒熱意驟然一冷, 怎麽也沒想到突然就不讓自己在書房伺候了。為了能在書房伺候,她下了多少功夫呀,她當即磕頭求。


    陸子期兩指並攏, 輕揉額角,淡聲道:“你很好。隻是書房已找到了書童,不需用丫頭了。”


    門口的錢多當即明白了,這是得為書房再尋個書童了。杏兒姑娘還是來他們清暉院晚了些, 隻知道少爺用人賞罰分明,卻不知但凡帶累到小姐的人,無論對錯,他們少爺看到就心煩。不過再心煩少爺也不會錯了自己賞罰的規矩,所以隻是調出書房,以後不在眼前就行, 月錢等級都不會降的。


    隻是, 錢多眼睛一轉,隻怕就是少爺真要抬舉通房丫頭,這個杏兒也不行了, 還得讓鍾大娘再物色新的.....


    音音在哥哥用人上從不多嘴, 她哥哥比她聰明比她周全, 用她多話。她也隻管解釋清楚當時情形,別冤了人就是了。


    杏兒卻求到了音音麵前:“小姐開恩, 小姐開恩!小姐知道奴婢不是有心的, 小姐看在奴婢一向小心伺候的份上開恩饒過奴婢吧!”


    音音還沒反應過來,一直淡淡的陸子期就已直接開口:“把人帶下去,交給鍾大娘, 陸家多的是當差的好地方, 她想去哪裏就給她安排。”


    對能幹的人再厭惡, 陸子期都提醒自己賞罰分明,不然用人就容易出亂子。


    杏兒還在怔愣,就已給人半扶半拉帶了出去。


    她不明白,她不過是通報了一聲,怎麽就得了過錯?


    錢多負責解釋,陸家當差的好地方多著呢,少爺意思是獎她能幹隨她挑揀,還不趁著這個機會撿個好地方去。錢多絮絮道:“有那活兒少輕鬆的,有那能在主子跟前露臉的,也有油水大的差,杏兒姑娘最是明白,跟你娘好好商量,挑個好去處,連你娘都能跟著沾光呢。”


    可杏兒隻覺得天塌了一樣,她本來是要給少爺做通房丫頭的,憑她的模樣,憑她的伶俐,將來就是姨娘也不是不可能。其他幾個丫頭都選擇出去嫁人了,可她拖到十八九的年紀都不出去,本就不是圖別的,她是為了少爺這個人呀。


    “我又沒說什麽,隻是求了兩句——。”杏兒含淚哀哀道。


    “你就什麽都不該說,主子用人,還看下麵人需要不成。最不該,這最不該就是把咱們小姐攪進來。”給人聽到傳出去,還以為他們小姐苛待丫頭呢,外頭可多的是等著嚼他們小姐舌根的人。錢多更不明白的是,“陸家的好差事隨便挑,這可隻有咱們清暉院出去的人能有的體麵,也是好事呀.....”


    可杏兒偏偏隻能聽到那句“最不該”,隻覺滿心冤枉,一切都是因為小姐自己燙了手,卻帶累她丟了書房的差。就因為她是奴婢,就賤如草芥?就因為那是小姐,一個食指尖兒就都比她這一輩子的前程貴重!


    書房內,陸子期淡聲問音音怎麽還沒睡。


    音音看了哥哥一眼,沒答反而突然問:“是不是我該替她求情,讓她留下?”音音覺得又不是她的丫頭,要她多管閑事。可杏兒看她的那一眼,顯然不這麽認為,杏兒好像認為她就該為她求情。在音音看來,杏兒是個聰明人,現在她和聰明人的看法產生了分歧.....


    她突然半跪起身,按著榻上矮桌看向對麵的陸子期:“哥哥,是不是我不太正常?是不是——我該同情她?”杏兒最後那一眼,在控訴她冷血。可,為什麽呢。


    她知道每個處境中,旁人在希冀什麽在隱藏什麽,她隻是很多時候不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書房是哥哥的書房,杏兒是哥哥的丫頭,哥哥不喜歡她在書房,不管因為什麽原因,那都是哥哥的問題。為何杏兒會認為她冷血呢?要冷血也該是她哥哥冷血呀.....可杏兒瞧著哥哥依然是情意綿綿,反而隻覺她一人冷血。


    不知是夜深的緣故,還是燭光,讓音音本就精致的五官美到讓人心悸。


    此時微微皺起的眉頭,讓人忍不住伸手為她撫平。


    陸子期指尖動了動,好一會兒,才聽清她的疑惑。音音從小,疑惑就比旁人多,隻是隨著長大她不再問了,今夜她有情緒,就又問了。


    “音音才是對的,是旁人,不正常。”陸子期看著眼前少女燭光下的臉,輕聲道。看著音音重新坐了回去,他才輕輕呼出那口屏住的氣。


    “再者,陸家的好差事不比在清暉院書房裏當一個灑掃丫頭好,會挑的話,月錢都能直接翻倍。”陸子期不要妹妹因為一個丫頭多思,旁人更不值得她皺眉。


    隔著燭光,陸子期靜靜看著。


    “當然不比。”音音卻斷然回。


    陸子期不解,看向音音。


    “她喜歡哥哥,當然想留在能天天瞧見哥哥的地方。”


    謝念音的回話讓陸子期一滯,他當然不在乎一個丫頭喜歡什麽,他隻是心驚音音能輕易洞察別人的喜歡,那——


    陸子期本靠在榻桌上,這時卻坐直了身子,喉結輕輕滾動,是控製不住地吞咽,他掩飾性拿起茶盞。


    “那你怎麽不幫她,不想嗎?”陸子期輕聲問,不看音音,垂了眼,慢慢把茶水喝盡,攥著茶盞等她的回答。


    夜靜悄悄的,連夏蟲聲都聽不見了,隻能聽到音音軟糯的聲音。


    “沒有什麽想不想的.....我隻會為了我的串兒姐姐和橘墨,去逆哥哥意思。她不是值得我這樣做的人罷了。”


    陸子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麽,此時聞言,啞然一笑。看了一眼音音,才用玩笑口吻道:“我還以為旁的女子喜歡哥哥,音音會不高興。”


    “怎會?我巴不得天下人都喜歡哥哥!”


    陸子期頓了頓,還是輕輕笑了,拿起案上茶杯,放到嘴邊了才發現空的,這才想起是自己剛才喝盡的。


    音音把自己未碰過的茶推過來,陸子期拿起,慢慢喝到口中,才發覺自己一點都不渴,可還是沉默著喝了半盞。


    他慢慢放下茶盞,垂下的睫毛顫動。夜深人靜,書房中隻有他們兩人,陸子期突然就很想問:“音音——”


    他抬起的眼對上了謝念音看過來的眼睛,烏溜溜的,澄澈幹淨。


    “——怎麽這麽晚都不睡?”末了,還是隻問了這句。


    “自然是為了等哥哥,一天都沒見到哥哥,我怎麽睡得著。”


    窗外月從雲叢中露出來,圓滿的。月光下的桃樹,輕輕擺動葉子,陶然的。


    “哥哥明天也忙嗎?也要天不亮就出門?”音音巴巴望著哥哥。


    最近都忙的,陸子期該這樣說。


    可他卻聽到自己說,“明日,不忙的。”


    話一出口,陸子期自己都愣住了。


    他聽到音音快活的聲音:“可算恢複正常了,那我就不生氣了吧!”


    燭火一跳,陸子期指尖一動,好像“正常”兩個字燙人。


    陸子期微微垂眸,聲音很低:“對,該恢複正常。”


    音音一直正常,不正常的那個人是他。是他,該努力讓一切恢複正常。


    他看到音音一放心,就打起了小小嗬欠,顯然是早先壓下的困意都上來了,這時候也實在是晚了。陸子期看著黑漆漆的窗外,轉頭輕聲道:“去睡吧,睡一覺起來,該什麽都好了。”


    嗬欠一上來,簡直一個連一個,音音這時候已經不太能聽清哥哥的話了,隻聽清了“睡”,可真是該睡了,要不是為了等自己這個兩天不著家的哥哥,她這時候都該醒來聽著橘墨的磨牙聲,睡第二覺了。


    陸子期看著丫頭備燈,音音扶著橘墨出了門,往旁邊跨院去了。


    到了月洞門前桃樹下,音音回身,借著挑高的燈籠,朝他揮手。


    書房窗內,陸子期隻是輕輕笑了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內。


    他一直立在那看著,許久後才回神,也不知自己到底還在看什麽。隻他的手扣緊了窗欞,用力得發疼,這該是決心。


    第46章 “哥哥,有心事?”


    隨著夏天到來, 天亮得越來越早。


    清暉院的大少爺都是早起讀書的,擱在冬日,清暉院裏伺候的人都跟著大公子摸黑起來。如今到了夏日, 白天長了,大少爺起床的時辰,天已是蒙蒙亮。


    錢多已立在大公子房外,身後跟著兩個丫頭, 一個捧著銅盆溫水,一個捧著巾帕托盤。很快就聽到房內有了動靜,錢多瞧了瞧天色,一刻不差,正是公子每日起床讀書的時候。


    錢多這兩日提著的心鬆了鬆,讓丫頭入內安置了銅盆麵巾, 妥當後兩個丫頭退出, 隻餘錢多在門口聽吩咐。他看著東方發白的天,暗道一切可算正常了,旁人沒覺得什麽, 可這兩日錢多卻始終覺得公子心內悶著什麽, 整個人都如繃緊的弦, 愈發忙得一刻不停。


    他心道還得是他們小姐,公子心裏的事兒他們下頭的自然不知道, 也沒法子, 可隻要小姐一開解,這不就好了。


    果然就見大少爺更衣洗漱畢,像往日一樣, 卯正就已在書房裏讀書了。書房外的錢多轉了轉脖子, 隻覺全身筋骨都鬆散下來, 也有心情跟旁邊小書童低聲閑話兩句了。


    書房內,陸子期先把昨日各處送上來的信件一封封拆開來看了,該回的都回複,這才拿起學裏的書本翻看起來。


    一目十行,他看書一向很快,安靜的書房裏是有規律的翻頁聲。門邊的錢多安逸地聽著,從還是小書童的時候就聽慣了公子翻書,跟著公子進了書院以後,再聽別人翻書的速度才知道自家公子到底多厲害。


    錢多得意地揚了揚眉,他家公子不光看得快,還記得快,什麽東西看一眼就記住了,誰有他家公子厲害。如今說到讀書好,臨城先提到的都是徐公子,錢多是不服氣的,外人哪裏知道他家公子把生意做得多大,每天光要見的人看得信就有多少,要不然——哼。


    天已完全亮了,書童進去,把書房的燈燭熄了移走。


    陸子期也放下了書本,微微後仰,靠著圈椅,抬手揉著眉間。目光又落在信件上,把生意上的各種安排在心中一一過了一遍,確定沒有疏漏以後,就敲了敲書案,小書童把信件收在匣中,就等外頭鍾城過來,一封封發出去。


    陸子期這才開始把方才看過的書也在心中重新翻過。


    天邊紅日初升,陸子期本籠在半明晨光中的麵容變得清晰,一張仿佛造化精心勾勒的臉,此時沒有任何表情,不含笑時顯得異常冷漠。


    窗外那株桃樹迎來日光,一夜間又是一樹桃花,全不見昨日暴雨後的零落痕跡。


    陸子期靜靜看著,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是的,一切都正常。


    就是這樣。


    他重新抽出一本新的書冊,翻看著上麵前人留下的批注,看,一切正常。


    生意場上殺伐多年,陸子期習慣麵對各種意外,總有辦法另辟蹊徑,走上大道。前晚馬車內那個讓他措手不及的觸碰,那場荒誕至極的夢境,一切汙穢都該隨著那場暴雨結束,看,一切正常。


    窗外的錢多眯眼看了看升起的日頭,站直了身子,麵上不覺帶了笑容,他們大小姐馬上要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謝念音就帶著丫頭從小院出了月洞門,快活地來了前院。一到桃樹下,看到大哥像往常一樣坐在向窗的書案後正讀書,謝念音不覺點了點頭,這才對呀。本就輕快的步伐更輕巧了,好像一隻翩翩的蝶,向著書房去了。


    錢多還沒意識到問題,就已覺得心一提,他轉頭看窗內公子:公子跟往日一樣,正垂目看書。可多年跟從,錢多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哪裏不對,此時的錢多還沒意識到讓他覺得不對的地方,從某一刻開始,大公子翻書的節奏就驟然亂了。


    書房內陸子期捏緊了書頁,他甚至沒有抬頭看謝念音一眼。他聽著音音輕快的足音越發放輕,安靜的晨光裏,能聽到她衣裙窸窣的聲音,玉鐲相撞發出一聲微微的脆響,這是她到了書房門口,放下了提裙的手。


    翩翩而入的少女明明輕盈宛若一隻停落花邊的蝶,可陸子期就是不用抬頭,都能把她每一個動作聽得分明,每一步。


    音音行禮,軟糯的聲音喚了聲哥哥。


    陸子期再也不能不抬頭了,他像往日一樣從書頁中抬頭,含笑點了點頭。晨光裏,一切都是無聲的。謝念音已經坐在了旁邊的書案前,拿出浮簽,從自己昨日停下的地方繼續往下看。


    她早起重新看到大哥後歡快的小臉一木,皺了皺眉頭,又往前翻了兩頁,細白的指尖在書頁上滑動,找到自己遺忘的句子,怎麽昨日才念過,今兒就怎麽都想不起來了.....懊惱地捶了錘腦袋,這才繼續往下看。


    明明一切都是無聲,明明一切都跟往日無二。


    明明一切都該正常的。


    可惜沒人看到陸子期這一刻垂下的眸子,內裏是他從未有過的茫然,他鬆開了捏緊的書頁,茫然地一遍遍把它展平。按著書冊的手,微微輕顫。


    太陽升起,初夏的早晨,日光溫柔純淨。


    陸子期輕輕從書卷中抬了頭,他看到音音的睫毛長長的,在她過於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層淡淡陰影,突然睫毛輕動,猝不及防地,陸子期對上了謝念音驟然抬起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體內血液都是一滯。


    音音衝哥哥眨了眨眼,笑道:“哥哥,偷看我!”


    一句再正常不過的玩笑,陸子期卻覺得無所遁形。


    音音拿著筆杆頂了頂下頜:“早上加一碟鵝肉餡兒的包子吧。”說著她笑了:“昨天莊子上送了新鮮鵝肉上來,哥哥沒吃到呢。”說著她起身朝窗外張望,早就聽見的橘墨已轉身往廚房跑了。


    音音唉唉了兩聲,橘墨聽到音音的話,早就跑沒影了。清暉院別說丫頭,就是加上小廝,誰也沒橘墨敏捷,跑得還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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