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昭烈帝受了重傷,國庫也支撐不下去了。太爺爺還未登基時,大梁南北都有強敵,虎視眈眈,短短十幾年便發生了二十幾場征戰,太爺爺那時南征百越,攻退蠻族,更是挫敗了渤海國與高句麗的陰謀。”


    “打仗……是要花錢的。”


    蕭琰歎氣:“一支十萬的部隊,就得有二十萬人的後勤,人吃馬嚼各種軍需物資都需要錢,那時裂原之戰雖然是我們贏了,付出的代價也很慘烈,溫皇後,就是太奶奶當機立斷不再打,休養生息,給民以安,太爺爺去後,對漠北更是沒法再繼續打。”


    “為解決漠北之患,太奶奶對漠北采取懷柔政策,促成禪城之盟,漠北確實窮困,牧民生活需要茶磚,一到冬季糧食是不夠的。當時太奶奶不僅開放互市,更大手筆叫漠北朝貢牛羊馬匹,大梁則打賞歲幣,這歲幣裏不僅僅是白銀,還有糧食、茶葉。”


    “當然我們所謂的朝貢和歲幣,在漠北又是另一種叫法了。”蕭琰自嘲的笑了笑。


    謝期不解:“原來漠北也要朝貢,牛羊雖然咱們大梁人吃不慣,可能用這些牛羊抵給漠南啊,而且馬匹可以做軍需,我聽爹爹說過,蠻馬雖然矮小,但腳力不比南馬差,而且耐粗飼料,比南馬好養的多,算下來也是一筆劃算的交易。”


    “不錯,在太奶奶那時,是這樣的,太奶奶那樣的女中豪傑,出身主戰派的溫國公府,怎會簽訂對我大梁不利的契約。”


    “問題出在先帝朝……”


    蕭琰臉上露出難色:“五王之亂時,漠北趁機南下想要侵占永寧,但那時,國內混亂,父皇忙於鎮壓五王叛亂,實在無法分兵與漠北對抗,教他們占了大半永寧。”


    這件事謝期也知道,那時爹爹被拘在西京,統領天驥軍拱衛先帝,帶兵親自鎮壓了五王叛軍,得知永寧失陷,還氣憤非常,一向不愛說朝政之事的爹爹,破天荒在家發了牢騷。


    “永寧能要回來,幾乎是贖買回來的,漠北趁機獅子大開口,不僅要了幾萬銀子,還將每年歲幣提高了一輩,更趁機勾掉馬匹,這些年他們朝貢的牛羊也逐年減少,每年都有理由減貢,這種潑皮無賴行為,實在惱人。”


    謝期義憤填膺,拍了桌案:“那朝廷就吃這個暗虧?我爹爹身為大將軍,帶兵攻打漠北,責無旁貸,天驥軍雖比不得太爺爺的黑甲軍,可這些年南征北戰也不是吃素的,為何不打?”


    為何不打,真是個好問題。


    不打的原因,自然是朝廷沒錢,而為什麽沒錢,蕭琰也說不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好父皇挪用國庫修了長頤園,又去建皇陵,花光了國庫九成銀錢。


    他繼位接手的是個窮朝廷,而且現在征稅征不上來,朝廷沒錢,偌大的一個大梁,看似□□如巨人,實則是外強中幹。


    而稅為什麽征不上,最大根結,在於國內這些世家權貴,地主豪紳,占有的土地太多了,隻要家中有朝中為官或有功名者,都不需交稅。


    而不論是西京的五姓七家還是各州府的地頭蛇、小世家,誰家沒個做官的人呢,先帝朝時,為解決財政之困,還允許捐官,就是花錢買小官,有官職便更不必交稅,實在是飲鴆止渴,惡性循環。


    “不打是因為現在不是時候。”


    “現在倒是有個機會,漠北前來朝貢,還送來了……”


    送來了他們的烏如居次,想要和親,以抵消一半朝貢的牛羊,這件事若是跟謝期說了,她定然又要生氣。


    蕭琰捏了捏她的手:“你們女孩兒家也對政事感興趣嗎?怕說出來你聽著煩悶。”


    “阿直政見與朕相同,朕重用他,便是讓他替咱們解決漠北之患的。”


    順便鏟除世家,推行新法。


    “如今宗室之中,雍王擁兵自重氣焰很盛,其餘宗室沒什麽有出息的,實在不必再說,提拔阿直也能對抗雍王,他是個一心為國的好孩子,你以後不喜他,也別明麵為難他,就算看在朕的麵子上,好嗎?”


    蕭琰跟她如此低聲下氣的懇求,作為體諒丈夫的妻子,怎麽會不懂事呢,她大度的表示了諒解,其實心思根本就不在蕭琰的煩惱上,她在想,那天的蕭琰藏起來的奏折,是什麽內容呢。


    但現在再去乾元殿,也發現不了了。


    蕭琰他果然有什麽在瞞著她。


    出嫁前,她的阿娘跟她談過心,說過夫妻相處之道,夫妻雖是一體,但男人總有些哪怕是妻子都不願對她說的秘密,隻要不是大的原則矛盾,為人妻子,一笑而過便罷了。


    但奏折裏的事,是前朝之事,蕭琰不想讓她看,是為什麽,明明平日裏他總說夫妻一體,梁朝也有不少攝政賢後,表現得並不堤防她。


    涉及朝政的事,不是小事,謝期心裏別別扭扭,總覺得有點像隔著一層紗幔,摸不到蕭琰的真實。


    他是皇帝,思慮的總要更加周全,謝期如此告訴自己。


    自她入宮,隻要不是有緊急事務,蕭琰總要來凰棲宮,若實在走不開又想她,便她去乾元殿。


    從前袁婕妤那三個後妃,等閑雖然見不到蕭琰,但畢竟是自己的妃嬪,偶爾的,蕭琰想起來時,也會去她們宮裏坐坐。


    現在,蕭琰身邊有了謝期,將這三人徹底遺忘在腦後。


    蕭琰願意跟謝期說一說前朝的煩惱,隻除了那日那封被藏起來的奏折。


    他自小接受的是儲君教育,規矩是很大的,尤其裕太後那時算獨寵後宮,卻一直沒被先帝封後,又因是漁家女出身,母家沒有依靠,哪怕五皇子因卷入五王之亂,瘸了腿失了聖心,也不能完全放心下來。


    故而對蕭琰的要求格外的高,一舉一動都要更加符合儲君標準。


    蕭琰自小遵循的便是食不言寢不語,但謝家因為夫妻和順,謝光與幾個孩子相處也沒那麽大的規矩,願意縱容,謝期是習慣吃飯的時候,家人一起聊聊天的。


    嫁給蕭琰後,一開始還能繃著謹守規矩,然而蕭琰看出她的不自在,讓她隨意些,皇宮以後就是她的家,謝期性格活潑,嘰嘰喳喳的,這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便也破了。


    兩人躺在龍塌上,因為蕭琰的身體還沒好,他是天氣越冷越到冬季便越嚴重的,謝期也不敢提圓房的事。


    其實她心裏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嫁給蕭琰是她自己的選擇,也做好了準備,但兩人滿打滿算,認識不過幾個月,真的不太熟悉,不圓房她反而心底隱隱鬆了一口氣。


    乾元殿後殿是皇帝休息的地方,可因為她頻繁留宿,也逐漸多了些自己的東西。


    昏暗的燈光並未將整個大殿照的燈火通明,隻有床頭上的一點紅燭燃著。


    他們倆一起躺在床榻上,湊的很近,蕭琰的身子很冰,就算地龍燒的這麽熱,被子裏還有暖爐,身上也是涼的。


    謝期被抱住,她因從小習武,體質倒是很好,像個小火碳。


    蕭琰喜歡抱她,她不僅暖和,身上還香噴噴。


    “今兒朕去看了演練,天驥軍的士兵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兩軍對壘居然輸給了巡防營,巡防營拱衛京師,輕易不外戰,雖對各軍營弱點了如指掌,可天驥軍輸的也太慘了。”


    “國丈統領天驥軍的時候,但凡演練,那可是打便大梁無敵手的,今日國丈臉色黑的不像話,都沒理韓桂木。”


    “韓桂木年輕時跟著國丈南征北戰,也是有真本事的,怎麽人還老得走不動,就變成這樣了,再這麽下去,天驥軍非毀在他手上。”


    謝期心中一動:“既然韓桂木不行,就換一個唄,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也不喜歡他。”


    “這大軍統領調動之事,豈是說調動就調動的,你為何不喜歡他,韓桂木惹你生氣了?”


    “他拋棄糟糠之妻,發達了就貶妻為妾,娶五姓七家的盧氏女為妻,我瞧不起他。”


    第67章   吐血


    謝期對韓桂木印象不好, 多少也有自家老爹的原因,爹是個癡情人,少年時跟家裏鬧僵被趕出來, 自暴自棄流落街頭, 自得了秦敷贈飯贈銀之恩, 一顆心就落到秦敷身上, 眼裏再也入不得旁的女人。


    那時秦敷乃是翁主之女, 謝觴隻有往上爬,有軍功,才有底氣娶她。


    韓桂木是他的老下屬, 寒門出身,謝觴雖然是五姓七家的公子哥, 可喜歡招攬出身不好的人,他們能吃苦, 為了出人頭地往往也願意做髒活。


    韓桂木早在投軍之前,就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老家娶了妻,後來成了小把總,老家的父母去世,那位夫人就帶著孩子跟他在天驥軍駐紮的城內住。


    隨軍夫人過得可不是什麽舒坦日子,要跟著天驥軍東跑西顛, 吃的用的可遠遠比不上西京。


    然而就是這麽一位能吃苦的隨軍夫人, 在韓桂木在西京紮下腳跟後,被貶妻為妾。


    謝觴對此不是沒有微詞, 然而兄弟的妻子總是比不得成出生入死的兄弟親近的, 不鹹不淡的敲打幾句,韓桂木沒拋棄下堂妻, 卻還是娶了盧氏女。


    “他把曾經的妻子貶為妾室,自己的嫡子便成了庶出,這樣無情無義的人,現在老了,那點帶兵的才能也沒了,成了貪圖享樂之人。陛下把他換掉得了。”


    蕭琰隻是笑而不語。


    “大梁人才濟濟,好些年輕人也有才能,隻是沒資曆缺少機會,可行軍打仗,帶兵破敵,可不是講究論資排輩的,若論資曆,驃爻老元帥豈不是資曆最老的,可惜一點都不會帶兵打仗呢。”


    她嘟嘟囔囔的樣子也很可愛,殿內很暖和,熱氣噴的她小臉紅撲撲的,像是一隻熟透的蘋果。


    蕭琰心中癢癢的,還是沒能忍住,咬了一口她的臉蛋。


    滑嫩的像是水蒸蛋,他沒能忍住,舔了舔。


    “你……你怎麽咬我臉啊?”


    謝期捂著臉蛋,不敢置信望著蕭琰,這個穩重親和,說話緩慢慢條斯理卻不敢讓人輕視,老成持重的人,居然做出小孩子才會做的事,咬她的臉!


    蕭琰也不知道,怎麽會做出這樣輕佻之事,難免有些心虛。


    他咳了咳:“那個,你方才說韓桂木不行,可現在年輕一代的,也沒幾人能走的進朕的跟前。”


    蕭琰眼中有些陰翳,若非開科取士,這些青年才俊早就被雍王等人看中選走,就算是忠心耿耿的謝觴,也是如此,能作為皇帝直係勢力的,其實沒幾人。


    蕭琰看了看懷裏,紅著臉,還被他咬出一個淡淡牙印的謝期。


    暗暗苦笑,他的皇後可就是謝觴的女兒呢。


    算了,她是無辜的,這些事也不必讓她知道,謝觴這麽個老油條居然養出一個如此純然的女兒來,也不得不說,真是意外了。


    蕭琰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可不是這樣嗎,她現在跟她小的時候,也沒怎麽變。


    “梓潼有合適的人選?”


    “不算合適的人選吧。”謝期在心裏措辭:“是那個韓越,韓桂木的大兒子,武進士出身,卻在天驥軍,隻是個小小副把總,武藝倒是很好,我覺得有點可惜。”


    蕭琰眸色幽深:“梓潼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韓越呢?居然肯為他說話,私交很好?”


    蕭直的溫和是裝出來的,蕭琰的溫和卻是他的本質。


    他永遠慢條斯理,永遠帶著笑,比起君王更像個瘦弱的文人雅士。


    而現在漆黑著雙目,這樣試探她的樣子,卻有幾分跟蕭直重疊,她有點心慌,更惱怒,對著蕭直還有些長年形成的懼意,對著蕭琰卻完全沒有。


    有個詞可以很好的形容,謝期對蕭琰就是恃寵而驕。


    “什麽意思啊,這麽陰陽怪氣的,有什麽話不能直接問,我跟韓越認不認識,一手遮天的陛下會不知道?公孫遺和王三娘出事那天,韓越就在我旁邊,還在我家畫舫上吃了酒,這點事稍微打聽就知曉吧,陛下何必這樣。”


    她身子一側,就從他懷裏挪出去,背對著他。


    真是個愛嬌的性格啊,若是別的女人連說都不敢對他說這種話呢。


    然而他跟蕭直不愧是叔侄,不喜歡愛自己順著自己的,就喜歡謝期這小辣椒。


    她是真的惱了他了,蕭琰戳戳她的後背,拉拉她的衣袖,她不僅沒反應還離他更遠了。


    蕭琰覺得有趣。


    謝期恨恨的,韓越確實是她的人,想給韓越撈點好處,可他也的確是年輕才俊,是有本事的,便是不衝著她與韓越私下的結盟,給韓越說兩句好話,她也願意。


    自己瞧不起的,貶妻為妾的庶子,居然得了青眼,比自己還有本事。


    這種劇情不是比那些戲文都好看多了?


    蕭琰不愧是做皇帝的,心思縝密不下於蕭直,她不過體一嘴,便要疑心她怎麽跟韓越認識,一個皇帝有八百個心眼子。


    謝期心裏亂糟糟的,隨便吧,要是蕭琰不重用,她讓爹爹幫幫韓越好了,他已經投到自己麾下,成為後黨,不論如何她也得推一把。


    正胡思亂想著,人就被掀翻過來,蕭琰覆了上去。


    冰冰涼涼的身體溫度,還掀開了被子,讓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朕就是問問,你便跟朕甩臉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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