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新泡的茶推過去,說:“陸總,這錄音隻會有一份,你拿走了,這世界上就不會有第二份。”


    陸懷硯低眸看著白霧嫋嫋的茶碗,唇角輕輕勾起:“一年前,我三叔曾經動過弘盛的主意。”


    江瑟握柄杓的手一頓,半晌,她抬起眼:“我知道。陸進勤收買的那個人,我和許舟一直盯著,可惜後來他沒動手。”


    “他動手了,隻不過動手後收到我的警告,沒將那批有問題的產品混入弘盛。”陸懷硯說著,將視線緩緩上抬,對上江瑟的眼,“所以這份錄音,是為我三叔準備的?”


    他問著話,語氣卻很肯定。


    三叔陸進勤在陸氏就是一塊爛泥,一點兒實權也沒有。


    私底下同別的二世祖開了家科技公司,靠著陸氏這塊金字招牌,倒也做得有聲有色,直到起死回生的弘盛異軍突起。


    許是眼紅弘盛的發展勢頭,又許是怕弘盛會擠掉公司的市場份額,便起了齷齪心思,收買了弘盛裏的人想在人家產品裏動手腳。


    弘盛當初就是因為產品出了事故才會瀕臨破產,才會被岑家收購。若是再出一次問題,想要力挽狂瀾可不是件容易事。


    陸懷硯察覺後,特地打了個電話將這事擺平。


    不想人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幫忙,不僅設好了陷阱等著人跳進去,還能釜底抽薪地斷掉他三叔的後路。


    與長嫂偷情,送給長兄一頂綠油油的帽子不說,還讓人給他養兒子,日後還想靠著兒子分走一部分家產。


    這些事若爆出來,陸進勤還有活路嗎?


    他一早就知道他繼母與他三叔的事,兩人偷情的證據也掌握了不少。


    但現在不是爆出這樁醜聞的時候。


    這醜聞是能弄死他三叔,但同時也會給陸氏帶來不利的後果。


    陸懷硯不想因小失大。


    再說,他早就想叫他爸嚐嚐被人背叛的滋味兒了。他與陸懷軒的感情越深,知道真相後,打擊便越大。


    多好。


    陸懷硯垂眸看江瑟。


    不得不說,這姑娘完全打破了他過往對她的印象。


    既不草包,也不花瓶。


    該給人下狠手時絕不含糊,難怪岑家到這會兒都不願意放棄她。


    “認識曹勳的人都知道,他弟弟算是他一片逆鱗,而曹勳這人從不吃虧,手段也陰狠。江瑟,在商言商,你手裏這份錄音,對我用處不大。”


    在陸懷硯說出陸進勤名字的時候,江瑟就已經知道這份錄音貶值了。


    他既然知道與胡鬱萍偷情的人是陸進勤,以他的手段,手裏的證據怕是比她還多。


    也不是第一次與人談交易了,談判桌上總會出現意外。


    江瑟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這份錄音對陸總的確用處不大,但錄音既然在我手裏,不放出來好像有點兒可惜。我想問問陸總,哪個時機放出去最合適?”江瑟從茶水裏抬起眼,笑說,“畢竟,我看不順眼陸進勤很久了。”


    當初胡鬱萍插足陸懷硯母親韓茵與陸進宗的婚姻,韓茵因此纏綿病榻好幾年,離婚後便去了山裏靜養。


    整個家就此破裂,江瑟不信陸懷硯不恨胡鬱萍。


    可他拿著證據卻不捅破繼母和陸進勤偷情的事,肯定是有別的圖謀。


    眼下陸家在歐洲的幾個項目已經啟動,陸氏野心勃勃,在國內新能源領域已是領頭羊的地位,便將目光鎖定在海外市場,想從那群洋人的嘴裏咬下一大塊肉。


    眼下正是無數人矚目的時候,這關鍵時刻自然也不能爆出什麽醜聞。


    放出錄音的時機要是挑得不好,難免會帶來點不良效應。


    江瑟跟陸懷硯談的便是這麽個“時機”。


    陸懷硯當然聽懂了江瑟話裏的深意。


    擱明麵兒上說,這姑娘是在威脅他,今天的交易若是談不成,那就別怪她要在不恰當的時機做不恰當的事兒了。


    不過一口茶的功夫,她便將交易內容從她手裏的錄音變成放出錄音的“時機”。


    偏偏,這個虛無縹緲的“時機”還真是個可以交易的東西。


    男人撂下茶杯,微垂眼瞼看她。


    對麵的姑娘仿佛沒感覺到他的目光似的,正襟危坐、眉眼含笑,那模樣瞧著,要多無害就有多無害。


    陸懷硯莫名有點兒想抽煙。


    但他沒忘記上回被掐滅的那根煙,隻好摸出個打火機擱手裏把玩,壓壓煙癮,順道他拋出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除了調酒和斯諾克,還喜歡玩兒什麽?”


    江瑟一愣。


    不明白他問這問題有什麽意義。


    敘家常麽?可她與他之間,有什麽家常好敘的?


    目光掠過他手裏的打火機,她眉眼裏的笑意淡了些:“我與陸總之間似乎沒必要聊這些。”


    女孩兒烏黑清澈的眸子是毫不掩飾的抗拒。


    陸懷硯看她半晌:“我說什麽時機合適,你就會乖乖選那個時機放出來麽?”


    江瑟:“還得看陸總願意用什麽做回報。”


    陸懷硯放下打火機,低低笑了聲:“說吧,你想要什麽回報?”


    -


    江瑟去結賬的時候,才知道陸懷硯已經提前將賬單給付了。


    她也不在乎。


    一頓茶錢而已,他愛付就付。


    兩人在茶室裏待了差不多一小時,天色從晴空萬裏變成細雨迷蒙。


    江瑟沒帶傘,推開茶館的玻璃門,看著從半空墜落的雨珠,隻猶豫了兩秒,便大步踏入這場秋雨裏。


    茶館所在商圈的停車場距離茶館不遠。


    江瑟來時開的是餘詩英的小高爾夫,茶館的專屬停車位隻有寥寥四五個,陸懷硯的黑色賓利就停在那輛高爾夫旁邊。


    她往停車場去的時候,陸懷硯就站在茶室的落地窗後。


    那麵落地窗正對著停車場。


    看著江瑟浸在雨中的身影,男人鏡片後的一雙眼輕眯了下。


    兩人談好“回報”後,這姑娘是一刻都懶得停留,說了句“交易愉快”便頭都不回地離開茶室。


    雨落得快,她身上沒一會就有了濕意。


    輕薄的衣料貼住肌膚,勾出纖細又飽滿的線條,粘在臉頰與脖頸處的碎發將她的肌膚襯出一種牛奶般的白。


    水珠順著她下頜緩緩滑落,領口露出的那半截鎖骨如同一眼淺泊,輕輕拘住了水。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拉車門的瞬間,她朝他看去。


    濃雲密布的天幕下,她整個人陷在朦朧的煙雨裏,站在一輛破破爛爛的轎車旁也沒半點局促或者狼狽。


    眸光冷淡,麵色冷淡。


    像隻從湖泊裏走出的冷豔水妖。


    兩秒後,她收回眼,拉開車門上車,利落起車離去。


    陸懷硯直到車消失在雨幕裏才收回視線,微低頭,很輕地笑了聲。


    那點子煙癮再度泛濫。


    他摸出煙盒,敲出一根煙,落眼時動作微一頓。


    這煙挨過火,扁扁的煙嘴處一圈黑色的碳漬。


    女孩子掐煙時的場景宛若放慢的老電影,再度在腦海裏重播。


    兩根白得病態的手指,藏在煙霧深處的照不亮的黑眸,以及,被風帶起的掠過他脖頸的發絲。


    微微的涼與微微的癢。


    男人半闔著眼,薄白眼皮下的眸光晦暗不明。須臾,他將煙推回煙盒,從茶幾裏撈起手機,給江瑟發了條短信。


    -


    江瑟回公寓洗了個澡,之後便去了“忘川”。


    今天出門時,江川特地叮囑她回來後去趟酒吧,說有事要同她商量。


    江冶那日帶了一身傷回去,對曹亮的事隻字未提,隻說是和隊裏的人吵架打出來的。


    江川與餘詩英不疑有他,訓了他兩句,第二天就將他攆回基地訓練。


    江瑟到的時候,江川同餘詩英正在清點店裏的存酒。


    見她回來,餘詩英忙拿起一根小木勺,舀了勺澄澈的酒放入酒杯,說:“快來嚐嚐,這是前年釀的桂花酒,已經熟了,今晚就能用來調酒。”


    江瑟接過酒杯,一口抿完,唇齒間立時溢滿桂花的香味。


    酒不甜,但十分醇厚,桂花香極濃鬱。


    “好香。”


    江川握著支筆,正在賬本上寫寫劃劃,聽見這話,笑說:“你媽釀的酒當然香,他們餘家世世代代都釀酒,你媽手裏的方子也都是祖輩傳下來的,咱老祖宗的酒能不香嗎?”


    “少在孩子麵前吹牛。”餘詩英嗔了聲,轉頭問江瑟,“今天跟朋友見麵,都好嗎?”


    她這話問得小心,語氣裏帶了點猶疑。


    江瑟回來桐城的頭一晚,江冶特地提醒他爸在後院裏裝個攝像頭。


    一問才知道,江瑟那個從北城來的朋友似乎同她關係不佳。


    說來也是巧,餘詩英去北城見江瑟那次,恰恰在岑家見過陸懷硯同江瑟兄妹的合照。


    照片裏的江瑟容貌還很稚嫩,也就十六七的年紀。小姑娘站在她哥與陸懷硯中間,正側頭看陸懷硯,笑得眉眼輕輕彎下,很好看。


    照片裏的青年卻沒看她,清雋的眉眼裏蘊著霜,似乎對拍照這事兒並不大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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