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珠隻是莞爾,目送太子的儀仗回宮後,才轉身準備進府,卻在門前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靖安侯林郅將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望著自家女兒,歎了口氣。


    “爹爹……”


    林寶珠紅了眼,淚水止也止不住,跑上前抱住了他,但很快又覺不妥,欠身一禮,“是女兒失禮了……”


    林郅忙製止她,“乖女兒,咱們家沒有這個禮數。”大手撫過女兒的鬢發,仔仔細細打量她。


    早先沁陽在書信中告知他女兒已經回來了,頗受了不少苦,人瘦了一圈,性子也變了,他起初不願相信,如今看,卻是變了,也更讓人心疼,“離了家,果真是清瘦許多,怪爹爹沒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了。”


    林寶珠哽咽著搖頭。父女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說,沁陽長公主不知從何處也得了消息,連夜趕回,時隔一年半,一家三口終於重聚。


    晚間用膳時,林郅談起北狄來訪之事。北狄與南梁自前朝起便是敵人,而今打也打累了,北狄有意與南梁修秦晉之好,為此還送了他們唯一的嫡公主前來和親,以表誠意。


    林寶珠不懂朝政,聽著父母親談話,隻在一旁安靜布菜。


    另一廂,沈禹州連夜前往蘇府。


    蘇家人早有預料,大門始終敞開著,沈禹州剛邁上門前的階梯,蘇海道便笑臉相迎:“沈大人大駕光臨,是下官的榮幸啊。”


    世事無常,誰能想到當初自己作主退了婚的小子,如今已官至三品錦衣衛指揮使,便是蘇海道為官十數載,到了沈禹州跟前,也得客客氣氣。


    沈禹州沉著臉,並不想同他寒暄,“蘇大人,這婚書,您收好。”


    他將書信原封不動的塞到蘇海道手中,在徐州時,許氏的確做主擬過婚書,一式兩份,可後來蘇家明確說過婚事不提,留在沈家的那份婚書便已銷毀。


    蘇海道這老狐狸,卻留了一手。


    蘇海道布滿褶子的老臉翕動了一瞬,語氣淩厲質問道:“沈大人如今高升,是瞧不上我蘇府門楣低微,不願與小女履行婚約了?”


    “其一,婚書之事乃許氏自作主張,與我無關,其二,即便認了這婚書,當初蘇大人退婚之時態度堅決,我沈家也早已當麵燒毀此物,至於蘇大人手裏這份……”沈禹州冷掃了他一眼,“蘇大人若想與我錦衣衛過不去,大可以此大做文章。”


    “你——”


    縱使蘇海道老臉再厚,被這番話一激,也氣得臉紅脖子粗,“沈大人當真要與我蘇家翻臉不成?”


    話音剛落,一隻通體瑩潤的碧色玉墜驟然落入沈禹州視線中。


    沈禹州瞳仁一縮,劈手去奪,蘇海道先一步將東西揣進自己懷裏,“沈大人莫要心急啊。”


    “你是如何有這東西?”


    “自然是從這物件主人身上取的。”麵對他的怒氣,蘇海道篤定他不敢對自己怎麽樣,“沈大人放心,下官早已安排了人,正好生照料著這位姑娘呢。”


    聽聞阿嬌還活著,原本的怒意漸漸平靜,逐漸被狂喜取代,可麵對蘇海道這老狐狸,沈禹州還是壓下了情緒,麵上不動聲色,“她還活著?”


    電光火石間,像是抓住了一絲頭緒,墨眸微眯,“她沒死,被你們帶走了。”


    當時蘇家舉家北上,卻獨獨留下了蘇池燁徘徊徐州,想來早有謀劃,可區區一個婢子出身的妾室,即便再得寵愛,他們又如何斷定,憑著阿嬌便可威脅他?


    “你們想如何?”雖不知消息真假,但沈禹州選擇賭一把。


    萬一,阿嬌真的還活著。


    蘇海道悠悠捋著長須,“下官隻是想問,當初許諾的婚事,到底還算數否?”


    垂在身側的大手捏得咯吱作響,“蘇大人就這般想把女兒嫁給我?”


    瞧他似是鬆口了,蘇海道再接再厲,“自然,下官所作所為,全為一雙兒女,以婉容如今的身份,多的是勳貴人家求娶,可惜,我那不爭氣的女兒偏偏心儀的是你,下官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好一個不得已。沈禹州冷笑,對他的話是半分不信。


    “我蘇沈兩家原是故交,退婚之事,實乃下官衝動之舉,還望沈大人莫要見怪,往後……婉容便托付於大人了。”蘇海道說著,將那顆玉墜子塞進他拳頭裏。


    沈禹州不得不鬆了手,低眸看著掌心裏的冰涼,再三思量,咬牙應下此事。


    蘇海道終於滿意的笑了,虛情假意地邀他留下用膳。


    “不必了,待我修書一封,與祖母商議婚事。”沈禹州淡淡說完,轉身走了。


    “下官隻有三日時間,還請沈大人加緊,給下官一個準信兒。”望著他的背影,蘇海道仿佛預見了蘇府未來的無上榮光。


    一直隱匿在暗處的蘇池燁走了出來,“父親,此舉,會否冒進了些,畢竟太子盛名在外,朝廷內外眾望所歸,即使沈禹州當真是……可我們沒有證據,無法證明身份,萬一我們賭錯了……”


    “富貴險中求。”


    蘇海道拍拍自己兒子的肩,朝內院走去,“如今我們雖與東宮、靖安侯府攀上了交情,可你也瞧得真切,太子殿下非長樂郡主不娶,縱使此刻記得我蘇家的功勞,日子久了,便也忘得一幹二淨,又如何抵得上,堂堂國舅身份來得穩固呢?”


    “言之有理,可……”可是妹妹不知情啊。


    蘇婉容早先是對沈禹州情根深種,但自從知道了阿嬌的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嫁入沈家了,父親卻不顧她的意願,拿她的婚姻做交易,隻怕知道了,會傷心。


    蘇海道睨了他一眼,“你妹妹自小聽話懂事,與她講講道理,自然就想開了,我是她親爹,能害她不成?”這一次,他可是千挑萬選,才擇定了沈禹州,“還有一件事,在定下婚事前,切莫讓沈禹州見到長樂郡主。”


    可謊言終究有拆穿的一天,蘇池燁覺得不夠周全,索性道:“兒子這就去東宮一趟。”


    隻要太子殿下與長樂郡主徹底定下,縱使沈禹州最後知道了真相,一切也來不及了。


    ……


    離開蘇府後,程英迎了出來,他一直在不遠處守著,是以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大人,您當真要答應那蘇海道的要求?”


    沈禹州神情淡漠,“阿嬌可能在他們手裏,不得不謹慎些。”


    可被人脅迫的滋味到底不好受,程英恨得咬牙切齒,“他們蘇家也非清清白白,不若咱們尋個把柄,把蘇家一鍋端了。”


    “蘇海道雖升了官,卻行事低調,捉不住錯處,現今投靠到太子門下,沒有鐵證,一時半刻端不了。”沈禹州麵色凝重,“這陣子,就辛苦你去打聽蘇家上京後府中的人員調動,多了少了,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事無巨細,都要查清楚。”


    隻要查到阿嬌下落,確保她是安全的,他便能把人提到自己身邊來,屆時再全心全意對付這幫小人。他低頭腳步匆匆往衙門趕去,轉角處卻險些被突然躥出的馬車蹭到,好在他避閃得及,空氣裏隻有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響。


    看了眼馬車標記,是靖安侯府的馬車。


    沈禹州皺了皺眉,與太子有關的人,他都不想有過多來往。正欲繞行,車廂內傳出一道柔柔的女聲,“可是傷到行人了?”


    晚間用膳,靖安侯林郅難得高興,吃多了酒,林寶珠最知貪酒誤事,明日皇帝於行宮召見爹爹,萬不能因酒誤了正事,這才著急出來尋個大夫。


    車夫勉強拽穩了韁繩,朝路邊兩人道歉,又向後頭稟道:“回郡主,沒傷著。”


    “那便好,快走吧。”


    熟悉的聲音在風中消散,短暫錯愕後,沈禹州扭頭去追,“阿嬌……”剛邁出兩步,街道岔路口便湧入兩隊禁軍,程英急忙拉住人往陰暗的角落裏藏去。


    方才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一道纖細倩麗的身影從車內走出,“抱歉了,事出緊急,還望諸位通融一下。”女聲柔柔,沈禹州不住回眸,呆呆望著那抹背影,生怕是一場夢,稍稍靠近,便又煙消雲散了。


    攔路的禁軍一看是靖安侯府的郡主,忙道了歉放行。


    “大人,眼下可如何是好?太子以巡視皇城的名義,已經解決了我們不少人,就連我們與行宮中人的聯係也被切斷了。”他們千裏迢迢來到上京,可不是奔著送命去的。


    沈禹州強按下上去一探究竟的衝動,好半晌才道:“召回弟兄們,沒有我的命令,不要輕舉妄動。”臨走時,他又回頭,深深凝望了那道背影一眼。


    林寶珠這邊與禁軍打通了關係,禁軍知道她與太子關係匪淺,如今又是太子監國,便揮揮手放她過去,她剛轉身,眼尾餘光便瞥見街角處一晃而過的玄色。


    宵禁時分,不止她一人壞了規矩夜行,想必是方才她險些撞到的人,林寶珠便沒在禁軍跟前拆穿。


    請了大夫上門,林寶珠與沁陽長公主忙碌到後半夜才各自散去,時辰太晚,林寶珠便沒喚婢女伺候,待她披著單衣從淨室裏出來,驚覺臥室的美人屏上倒映著一個男人的側臉。


    驚叫的刹那,裏頭的人快步走出,堵住她的唇,“是我。”


    一向豐神俊秀、一絲不苟的男人,此刻雙頰微陷,滿眼血色,下頜也布滿了青色胡茬,似是奔波勞碌許久。


    林寶珠驚恐瞪大眸子,用盡渾身氣力拉扯他的手,無奈身嬌體弱,全然不是男人的對手。


    沈禹州怕傷了她,鬆開大手,卻是攬過她的腰肢,不讓她掙脫分毫,“阿嬌,是我,我不會傷害你……”


    “放開我!”林寶珠冷斥一聲推開他,“你是什麽人,竟敢闖入我靖安侯府!”


    沈禹州被推了個趔趄,目光卻不曾移開一瞬,怔怔端詳她的容顏,顫著聲:“阿嬌,你不記得我了嗎?”說話間,眼眶猩紅,大手情不自禁撫上她的臉頰。


    他是真的很想她,日日夜夜,想得寢食難安就要瘋了。


    林寶珠此刻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強裝鎮定躲開,“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她決不容許再有人破壞她來之不易的安寧,即便這個人是沈禹州,也不行。


    仿佛麵對的是洪水猛獸,林寶珠攏緊衣衫大喊:“來人!來人……”


    “你別害怕,我是沈禹州,是二公子,是你的夫君,我不會傷害你的……”沈禹州想解釋,已然來不及,外頭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寶珠抄起妝奩前的防身匕首,指著他,“別過來!”


    幾番深呼吸,勉強穩住了心神,“我乃當朝長樂郡主,得罪我,你沒有好處,若是圖財,屋內的珠寶銀錢,盡數拿去就是。”裝作不曾相識,將沈禹州當做匪徒。


    聽到她的話,沈禹州原本亮起的眸暗了下去,“阿嬌,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氣我那時沒有相信你,其實我知道錯不在你,隻是褚清蘭她腹中還有我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是不得已……”


    “夠了!”


    他試圖講起過往,喚回曾經的那個人,然而眼前的少女卻滿臉漠然,“深更半夜,本郡主並不想聽故事,你也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將本郡主錯認成什麽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


    沈禹州神色淡了下來,“你不是她了……”他的阿嬌,從來不會這般疾言厲色。


    “少在這失心瘋了。”


    林寶珠掃了眼他腰間的掛牌,嗤笑:“錦衣衛的人即便再一手遮天,夜闖侯府也是不小的罪名,從前本郡主便聽人說,你沈家小門小戶,家風很是一般,難怪沈大人如今位列三品,竟還如此不識體統,此事告到禦前,恐怕沈大人這身官服便得褪下了。”


    為了盡快擺脫糾纏,她端著跋扈的嘴臉,語氣刻薄又輕蔑:“……看你那日也算救過我與懷安哥哥的份上,便不與你計較,還不快滾?”


    夜闖靖安侯府,是沈禹州臨時起意,他不甘心,總想一探究竟,好確認馬車內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嬌,如今見過了,卻不知為何,愈加心痛,隻能哄騙自己,眼前之人不過是個與阿嬌形容相似的女子罷了。


    “唐突了……”沈禹州垂睫,抱拳告辭,隻餘眼角的一滴淚無聲飄散在黑暗裏。


    直至他的身影躍過窗檻,徹底消失在夜色裏,林寶珠才如釋重負般跌坐在軟榻上,睡在耳房的清槐和巡邏的侍衛皆聞聲而來。


    清槐蹲在她身側,“郡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侍衛也在門外請安詢問,連喚數聲,林寶珠才搖搖頭,“方才沐浴被隻野貓驚了,現下無事,讓大家都回去吧。”


    沈禹州的突然出現,讓林寶珠好不容易平靜下的心緒又亂起來,徹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翌日傍晚楚懷安與內監前來頒旨時,她眼下還帶著兩行烏青。


    靖安侯早早應詔麵聖,隻有沁陽長公主帶著眾人跪拜接旨,聽到竟是皇帝下旨賜婚,敕封林寶珠為太子妃時,全府上下群情激動,沁陽長公主更是熱淚盈眶。


    楚懷安趕忙攙起她,“姑母……不,往後該稱呼您為母親了。”


    “好孩子。”沁陽長公主點點頭,又去牽起林寶珠,才發現自己女兒還在愣神中,“寶珠,想什麽呢?”


    熟悉的問話,林寶珠不知為何想起了在沈家時,許多次沈禹州都問她,你在想什麽?可他哪裏真的在意過她想什麽?要什麽?


    總是那樣的自以為是。


    林寶珠勉強擠出笑容,“沒什麽,隻是昨夜被野貓驚了,後半夜總膽戰心驚的休息不好。”


    “好端端的府裏怎麽會有野貓呢?”沁陽長公主當即吩咐下人去查,隨後便遣散周圍的人。


    楚懷安也默契地打發了一通前來宣旨的內監宮女,待人都散了,才心虛地看向林寶珠,“寶珠……”原本說好的,他要等到她心甘情願的那一天,可他卻還是先斬後奏,向父皇求了賜婚的旨意,眼下反叫她為難了。


    林寶珠麵上淡淡的,福了福身,“殿下。”


    果然是生氣了。


    楚懷安握住她的手,“寶珠,你別這樣,我可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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