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段萌萌,因為淩南去世而心情極其糟糕,認為自己有責任的愧疚心理一直如影隨形。此時聽見父母的質問,立即明白了父母的用意,因此也對自己的父母如此不信任自己而絕望和憤怒。


    這一次,段萌萌不僅和張玉蘭發生了劇烈的爭吵,還和後來加入“戰鬥”的段世驍也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最後,段萌萌拋下了那句:“所以我要是像淩南一樣死掉,是不是你們就滿意了?”然後和以往一樣,抱著籃球離家了。


    當天晚上,張玉蘭就出事了。


    因為那一次爭吵非常激烈,這也讓後來的段萌萌悔青了腸子。但是為了保護段萌萌的“名聲”,在我們之前對他們進行訪問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把這一次劇烈爭吵的真正原因告訴我們。


    陳詩羽一邊聽著,一邊在筆記本上唰唰地記著,心裏卻百感交集。她相信在場的所有聽眾,包括段世驍,都是這樣的感受。因為,她看得見段世驍的眼中,閃著淚光。


    “萌萌,我給你辦理休學一年,不參加今年的中考了。我會去公司請個長假,我們一起回老家住一段時間。之後不管你是繼續參加中考,還是去學習其他的技能,我們都利用這段休息的時間,好好思考,規劃一下。你看如何?”段世驍用商量的語氣,問段萌萌。


    可能是很少聽得見父親用這種口氣說話,段萌萌猛地抬起頭,雙眼立即就有了神采,眼神裏盡是感激。


    2


    “希望他們父女的關係,能因為這一場劫難而轉變。”我感歎了一聲。


    “是啊,這次還真的是不虛此行。”陳詩羽說,“一來搞清楚了淩南舉報邱老師的真實動機,二來確認了邱老師不可能有作案的動機,三來也為一個不幸的家庭鼓了氣。他們回老家去調整一段時間,確實挺好的。”


    “這個事件的網絡輿情,最近也基本平息下去了。”林濤說。


    “官方不再發通報了嗎?”我問。


    “第一次通報就是事實與真相,沒有任何瑕疵和紕漏,為什麽還要發通報?”林濤說,“因為有一些網民不相信,就要不停通報?不相信的人,無論你出示多少證據,都是不會相信的。”


    “說得也是。”我點了點頭,說,“那行吧,二土坡的案子,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該做的工作都做了,該放下了。對了,張玉蘭那案子,我讓他們做電線上的dna,他們做出來沒?”


    “沒有。”大寶說,“市局的dna實驗室就一條檢測線,每天排期都是滿的,畢竟現在連個盜竊案都需要dna來作為證據嘛,天天忙得要死。你這案子,雖然是非正常死亡,但是轄區刑警部門已經有了定論,你說的dna檢測,隻是一個驗證的手段,肯定往後排了,不著急,等等吧。”


    “好吧。”我說,“那我們還是把盲測的答題文書都先認真處理好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幾個人全心全意地把盲測任務完成,然後按照師父的指令,一起去青鄉市督導一起命案積案的偵破。


    最近幾年,因為命案發案數大幅度減少,破案率又一直能夠保持100%,所以很多刑警部門的精力就轉移到命案積案的偵破上。每年也都會有命案積案偵破的督導工作,說白了,也就是派員到各地,給正在追查的命案積案出出主意。


    這一起案件的主要工作是我和大寶承擔的,因為案件關鍵是死因問題。


    犯罪嫌疑人殺完人後潛逃二十多年,最終被抓獲。他的dna和現場物證比對認定同一,他也交代了殺人經過,可是交代的殺人經過和當初的法醫給出的死因鑒定不符,這樣證據就會出現問題。事隔久遠、時過境遷,受害者的屍體早已經火化很多年了,現在隻能通過當時的解剖照片再進行一番推定。


    這種工作不難,也很輕鬆,當年的死因鑒定也沒有任何問題,可能是年代久遠,嫌疑人對行凶過程記憶有誤。在支持了當年的死因鑒定後,我讓陳詩羽配合當地偵查部門,對嫌疑人進行新一輪審訊,說不定他還背著其他的命案,把殺人方式記混淆了。


    在陳詩羽參與審訊的這一天,我們應該是可以在賓館裏休息休息了,可是省廳法醫出差,一般都是“買一送多”,當地法醫會抓住我們在的機會,將拿不準的傷情鑒定、非正常死亡案件也都找出來和我們一起探討。


    這天也不例外,一大早,我就接到了青鄉市公安局孫法醫的電話說,一個小區裏,有個高中生墜樓了。畢竟涉及學生,需要我們一同前往把關。


    閑著也是閑著,尤其是身邊有大寶這個工作狂,所以我也沒有推托,直接和大寶、林濤、程子硯坐著韓亮的車,趕往現場。


    事發現場是一個回遷的多層小區,小區內有十幾棟6層的住宅,雖然是建成不足五年的小區,但是因為質量一般,外牆已經斑駁。每棟樓的周圍都有一些綠化帶,種植著灌木,但可能因為常年得不到照料,也是雜草瘋長、淩亂不堪。


    死者是在小區5棟的北側麵綠化帶中被發現的。


    程子硯在小區門口就下了車,去保安室調取監控資料。她覺得有點可惜,現在的高層住宅小區內,幾乎都安裝了高空拋物攝像頭,一旦有高墜案件,大概率是能夠看清楚高墜的情況的。可惜這是多層住宅,一般不會安裝監控。


    我們下了車,向樓北側綠化帶內的警戒帶走去。警戒帶外圍圍著很多人,這個點正好是上班高峰時期,大家都不顧遲到的風險,圍觀這一起高墜事件。


    “屍源明確了嗎?是這棟樓的居民嗎?”我走到警戒帶邊,一邊戴著手套,一邊問孫法醫。


    “肯定不是這棟樓的居民,周圍的居民都說沒見過這個孩子。”孫法醫走過來,說,“還好,這孩子有手機,已經送回去解鎖了,很快就能明確身份。嗯,估計是搞清楚了。”


    說完,孫法醫脫下右手的手套,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正在振動的手機,接通了電話,不一會兒,他又掛斷了電話,說:“是距離這裏一公裏外另一個小區的居民,叫焦昊,18歲,高三男生,過不了多久就要高考了。我估計啊,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跑一公裏外的別的小區來跳樓?”我示意林濤進入居民樓,去樓頂看看是不是墜落點,接著說,“把死者的身份和體貌特征給程子硯,讓她查一下小區大門的監控,看看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是不是一個人進來的。”


    孫法醫點了點頭,安排技術員去把屍體照片交給保安室的程子硯。


    “現場通道剛剛打開,我們的技術員正在周圍尋找死者的痕跡。”孫法醫說,“屍體,要不要先看看?”


    “高墜案件中,屍表檢驗沒那麽重要,主要看起跳點是死者一個人的,還是有其他人的。”我一邊說著,一邊蹲在屍體旁邊,按照屍表檢驗的順序,先看屍體的屍斑、屍僵,再看眼瞼、口鼻和頸部。


    “怎麽發現的啊?”我問道。


    “清早5點鍾,晨練的大爺聽見‘咚’的一聲。”孫法醫說,“當時他就覺得很奇怪,於是在小區裏到處尋找,看哪裏掉了東西,7點鍾不到的時候,發現了屍體。”


    “現在是8:10。”我說,“5點鍾死亡的話,屍僵屍斑都隻是剛剛開始形成。可是,死者的屍僵已經挺明顯的了,屍斑也出現大片狀的了,而且再看角膜混濁的情況,也有點狀混濁了,要是我靠經驗推斷,我覺得至少死亡了6個小時。”


    “這個不準,3個小時和6個小時,差不多。”大寶說,“個體差異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沒法推斷那麽準。”


    我見死者穿著鬆緊帶的衛衣褲子,腰間似乎有點扭曲,於是讓技術員拍完照,褪下了死者的褲子和內褲,把屍體溫度計的探針插進肛門,過了一會兒,屏幕上顯示是31攝氏度。


    “你看,屍體溫度下降6度,也應該是死亡6個小時。”我說。


    “明明都到清明節了,可這天氣還是挺冷的。”大寶說,“尤其是大清早,氣溫低,屍溫下降也就快。”


    我抬頭看看大寶,說:“那也不至於下降那麽快吧?”


    “不好。”孫法醫叫了一聲,說,“你們看看屍體頭部的損傷。”


    從屍體頭部的損傷看,有一處挫裂創藏在枕部的頭發裏。死者的頭發較長,所以不扒開頭發是看不到的。由此可以看出,死者高墜是枕部著地的。


    但是,這一處損傷之所以沒那麽容易被發現,是因為幾乎沒有多少血。屍體身下也沒有血泊,頭發也隻是輕度血染。再看創口周圍,居然看不出什麽生活反應。


    “這沒有……”大寶脫口而出,被我立即製止了。


    “現場圍觀人員多,少說話。”我說。


    我把屍體翻過來,背部朝上,仔細看了看背部的皮膚。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屍體的背部皮膚也有很多刮擦傷,是著地的時候,被灌木硬枝劃傷的。問題是,這些劃傷也都呈現出黃色,而不是應該有的淡紅色。這說明,這些劃傷也是沒有生活反應的。


    “我的天,今年的案子怎麽就這麽趕巧啊。”大寶壓低聲音說,“剛辦了一個看似不可能高墜卻恰恰是高墜的案子,這又來了一個看起來是高墜,恰恰又不是高墜的案子。”


    我豎起食指放在唇邊,讓大寶別再說話了。


    “行了,用物證袋保護起死者的手腳和頭部,送殯儀館準備解剖。”我直起身子說道。


    “我看誰敢動我的兒子!”人群外響起了一聲尖厲的呼號,接著傳來號啕大哭的聲音。


    圍觀人群自覺地向兩側散開,讓出了一條通道。一個略顯肥胖的四十多歲女人,從通道中衝了過來,完全無視警戒帶,衝進了現場。


    “你們怎麽不拉住她!”我對負責警戒的民警喊道。


    “拉,拉不住。”兩名民警撲過來想拽住女人,依舊沒能拽住,女人一把撲在了屍體上,繼續號啕大哭起來。


    “一個人都拽不住,要你們幹什麽?現場破壞了,你們誰負責?”青鄉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劉支隊此時也來到了現場,怒斥警戒民警。


    “沒事,慢慢來。”我讓劉支隊息怒,然後對女子說,“這位大姐,你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是我們警方辦案,是要對現場進行封鎖的,你不能這樣進來。”


    女子繼續大哭,完全不理睬我。


    “還有,我們得對屍體進行解剖,你別再碰屍體了,會毀滅證據。”大寶說。


    “什麽?解剖?我看你們誰敢?”女子緊抱著屍體,大聲喊道。


    圍觀人群開始議論紛紛,都在說警方為什麽要解剖一個自殺的孩子。


    “少說兩句。”我低聲對大寶說完,又對女子說,“大姐,你先到警車裏坐一下,我們慢慢和你說。”


    “不行,誰也不準碰我,不準碰我兒子!”女子繼續撲在屍體上大哭。


    “劉支隊,這案子有問題,我們需要對屍體進行解剖,你安排人做工作吧,我們去保安室等你消息。”我說,“給林濤打電話,讓他繼續仔細勘查現場。”


    大寶點了點頭。


    到了保安室,程子硯正在看著監控錄像。


    “怎麽樣?”我問。


    “量比較大,需要時間。”程子硯說,“可惜了,現場周圍沒有監控,隻有大門和幾條主幹道的監控,我們都已經拷貝了。這裏電腦速度太慢,我準備回去看。”


    “也行,我們一起回局裏,等候這邊的處置和調查、勘查的結果。”我說,“得等家屬工作做好了,我們才能解剖屍體。”


    說完,程子硯收拾好硬盤,和我們一起重新上車,回到了青鄉市公安局。


    等了一個多小時,劉支隊滿頭大汗地回到了辦公室,和我們握完手,立即嚴肅起來,說:“家屬死活不同意解剖屍體,還帶了幾個所謂的網絡大v,說要曝光我們。”


    “我們做錯什麽了?”我一臉莫名其妙,“又要曝光什麽?”


    “說我們沒有及時通知家屬,就動屍體了,說我們想要包庇隱瞞什麽。”劉支隊無奈地搖搖頭。


    “我們什麽都沒說呢,隱瞞什麽?”我更是莫名其妙,“再說了,我們要解剖屍體,不就是為了真相嗎?”


    “現在都是這樣,用曝光來威脅公安。”劉支隊說,“我估計啊,她自己心裏覺得死者就是自殺,所以這樣鬧是為了讓政府給一些補償。”


    “那怎麽辦?”我說,“刑訴法規定了,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你直接下決定,我們解剖完再說。”


    “我來就是想問問你們,你們確定這是一起命案嗎?”劉支隊說,“如果解剖完了,發現不是命案,而我們又是強行解剖的,那這家人可就有理由鬧了。要麽說我們強行毀壞屍體,要麽說我們搞不清情況就亂解剖,要麽說我們隱瞞事實。比如說,都不是命案你解剖什麽?要是命案,那就是你們為了包庇別人,故意不說。”


    “你這是被輿論裹挾了吧?這麽怕輿論?”我無奈地笑道,“不能因為有人在網上鬧,就不依章辦事啊!不解剖,我沒辦法給你保證什麽的。但是我現在高度懷疑是死後高墜。”


    “也不能排除是高墜死亡後,出於某種原因,形成了頭部的死後損傷。”大寶說,“這都得解剖後才能知道。”


    “這可為難啊。”劉支隊說,“這樣,外圍調查,現在正在進行,一會兒會來和你們匯報。我繼續組織相關人員去做家屬工作,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家屬的突破口,讓家屬簽字同意,這樣解剖才比較妥當保險。”


    說完,劉支隊又急匆匆離開了,留下我們幾個麵麵相覷。


    “如果網絡上的信息不嚴加管束,讓謠言滿天飛,讓節奏那麽好帶,勢必會影響到公安機關的正常工作。”大寶義憤填膺地說,“這些自以為‘正義’的人,會把‘正義’淹沒的!”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隻能等結果了?”韓亮問。


    “林濤那邊勘查的結果,子硯那邊視頻的結果和偵查部門調查的結果,都是至少需要兩個小時才能出來的,有這個時間,我們法醫的屍檢結果也都出來了,案件真相很快就能明確。”我也有些著急,“現在少了我們這邊的屍檢結果,即便查出來啥,等於還是一無所知,案件還是不能推進,如果真的是預謀殺人,會耽誤破案的黃金時間的!”


    大寶也跟著使勁點頭。


    韓亮看了一眼手機,說:“少安毋躁,我看到小羽毛那邊發來好消息了。”


    “什麽?什麽好消息?”我和大寶都愣了一下。


    “看群裏,”韓亮揚了揚手機,說,“那個命案積案的嫌疑人,果然招了,他在外省還做過一起搶劫殺人案,殺了兩個人,作案手法記混淆了。還真被你說中了,帶破一起外省的命案積案,便宜他們省了。”


    “你告訴小羽毛,讓偵查部門繼續深挖,說不定還能挖出其他的隱案。”我說,“但小羽毛得回來,幫我們做這個案子的工作。小羽毛有經驗,又是女同誌,好溝通。”


    “行,我讓小羽毛這就去家屬那邊。”韓亮說,“看她有沒有本事讓你們盡快解剖。”


    “我這心裏不停地打鼓啊。”我說,“看屍表的時間太短了,才開始就被家屬幹擾了,我現在想想,總覺得屍體是有窒息征象的,而且屍體脖子的皮膚看起來也不對勁,感覺有傷。”


    “沒能仔細看,這個可不怪你,是家屬搗亂,我們有什麽辦法。”大寶說。


    “所以,必須重新屍表檢驗,必須解剖!”我拍了拍桌子,喊道。


    3


    喊歸喊,但畢竟我隻是個法醫,所以喊完之後的幾個小時裏,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中午在市局食堂吃了飯之後,我焦急的心情漸漸也就平靜了下來。等到了下午時分,各路人馬幾乎都完成了工作,返回了市局。


    最先返回的是林濤。


    通過現場勘查,整個現場單元樓道裏找不到什麽明顯的痕跡,林濤他們上了樓頂,卻發現這個樓頂不像現在很多高層建築的樓頂可以隨意上去。因為這些多層建築的樓頂架設了很多太陽能熱水器,所以為了防止有人偷配件或者破壞,樓頂的小門是鎖閉的,鑰匙隻有物業那裏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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