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既演彎身收拾滿地的狼藉,也不言語。


    李方廉長長歎了口氣。


    “也好,本來你和虞子鈺成親,是你娶她,又不是你去虞府做上門女婿。你天天住在虞府,外人都問我,你兒子是不是倒插門啊,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現在虞子鈺把你趕回來了,你就好好守在將軍府,等你從突厥回來後去把虞子鈺哄回將軍府住著,如此才合規矩。”


    李既演低頭收拾東西,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抓住最後的重點:“什麽叫等我從突厥回來?”


    李方廉這才想起正事,捋捋胡須。


    “哦,對了,差點忘記了。皇上說要外派使節前去突厥拜謁,以安兩國邦交。已經定了鴻臚寺卿孫大人,還有少卿常大人作為使臣。此外還需要一名武將領護軍隨去,暫且定你了。”


    李既演手上動作一頓:“我?是皇上定的?”


    李方廉點頭:“聽皇上說是突厥人那邊要求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應當是大都護府那邊的事兒,不知怎麽的就點了你。”


    李既演越想越不對。


    李方廉接著道:“不過我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去。隻是突厥可汗那邊提了這麽個要求,皇上便把話傳到我這兒來。你若不想去,去和虞子鈺撒撒嬌,依照虞家和皇上的關係,估計也能換個人替你。”


    李既演想起細伽蘭之前說過的話,讓他跟了她,她便把彎刀送給虞子鈺。


    他急速起身,朝府門衝去。


    沒有聲張,而是偷偷從虞家後院翻牆進去。此刻已是掌燈時分,天黑了,他躡手躡足靠近虞子鈺的屋子,隱隱聽到屋裏有拔劍的清脆聲響。


    悄無聲息來到後屋的窗子,指尖捅破窗紙,隻見虞子鈺在屋內玩刀,掃、劈、撥、削、掠耍得行雲流水,獨自一人玩得樂此不疲。


    而她手裏那把刀,赫然是細伽蘭的突厥彎刀。


    李既演尚還不清楚,這把刀是虞子鈺偷來的,還是和細伽蘭做了什麽交易。正當他想進去問個究竟,好巧不巧,虞青黛突然進屋了。


    虞子鈺玩得太入迷,沒來及收刀,被虞青黛撞了個正著。


    “阿姐,你怎麽來了?”她掩耳盜鈴地把刀藏到身後。


    虞青黛走到她麵前:“下人說,你屋裏總是有刀劍的響聲,姐姐怕你又在屋裏搞玄幻道術呢,便過來看一看。”


    “沒有,我玩一玩而已。”虞子鈺心虛,臉紅了起來。


    虞青黛一眼認出這把刀,是細伽蘭的突厥彎刀,她錯愕以為是虞子鈺一時鬼迷心竅,偷了細伽蘭的刀,惱道:“子鈺,這刀哪裏來的?”


    “我,我......”虞子鈺眼見瞞不過去,含糊道,“公主送我的。”


    “真的?我想方設法打探了數次,細伽蘭都不鬆口,說這刀不送人,也不賣,怎麽就突然送你了。”


    “就是送我了。”虞子鈺越說越小聲,刀刃收鞘,緊緊抱著不放手。


    虞青黛看她如此心虛膽怯,更是誤以為是她偷的,伸手握住鞘尾,“子鈺,你聽姐姐說,再喜歡也不能偷。先把刀給我,咱們去和公主認錯,過後姐姐會找最好的匠師再給你打造一把。”


    “不是我偷的,我沒有偷東西......”她委屈得很,豆大眼淚砸落在刀鞘上。


    虞青黛扶她坐到貴妃榻上,“那你和姐姐說清楚,刀是怎麽來的。”


    “細伽蘭送我的。”她低下頭,愧疚得不敢看虞青黛的眼睛。


    “告訴姐姐實情好嗎,不管出了什麽事,姐姐都能替你擺平。”


    虞子鈺心裏也不好受,她知道賣夫換刀這事兒,著實不光彩,也對不起李既演。可她著實喜歡這把刀,太想要了,才不得已犧牲李既演。


    這件事如一塊大石壓在心口,叫她透不過氣。


    眼下忍不住哭出聲,靠在虞青黛肩上和盤托出:“是我拿李既演跟細伽蘭換的刀,細伽蘭喜歡李既演,她說隻要我和李既演分開,她就把刀送給我。”


    虞青黛甚是吃驚,虞子鈺每回做出的事兒,總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今早鬧著和李既演和離,就是因為此事?”


    “嗯。”虞子鈺淚眼婆娑,笨拙地給自己找補,“阿姐,我這也是為李既演好,李既演跟了公主,比跟我有前途。他長得那麽英俊,去了突厥說不定細伽蘭封他為駙馬,從此平步青雲了呢。”


    “你這事兒辦的。”虞青黛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虞子鈺匆忙道:“我都跟細伽蘭談好了,她不會虧待李既演的。這事兒一舉兩得,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刀,李既演也能前途無量。”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前途。”虞青黛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我得去同爹娘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這事兒我自己就能做主。李既演是我的人,我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虞青黛扶她上床,幫她掖好被子,叮囑道:“時候不早,你得歇息了,別總是玩刀了啊。”


    “不玩,我抱著睡呢。”虞子鈺緊緊將寶刀抱在懷裏。


    虞青黛走後,李既演半天還回不過神來,好似憑空被一桶徹骨寒的冰水從頭澆了個透,木在原地沒法思考。


    無法接受虞子鈺把他賣了換一把刀,無法接受一把刀竟比他還重要。


    第87章


    ◎一別兩寬◎


    白月溶溶, 李既演坐在石階上許久,蟲鳴聲愈發密集,夜裏的涼氣也愈發重。他傾耳細聽, 仔細注意聽屋內響動。


    虞青黛走後, 屋內罩子燈暗了幾盞, 隻剩一挑小燭燈還在熒熒亮著。


    屋裏已悄寂良久, 李既演以為虞子鈺睡下了。結果不過半盞茶功夫過後,房內清冽脆響聲又突兀響起——是拔刀出鞘的聲音。


    他起身透過窗紙小洞看進去,虞子鈺又在屋裏玩刀, 她把刀鞘掛在腰間, 趾高氣揚走幾步, 瞬息千裏抽刀,揮向跳動的燭燈火舌。


    動作迅捷, 刀麵橫削火舌, 焰光暗成半截, 有要熄滅的趨勢。但稍略等了一會兒,又烈烈複燃,火焰恢複如常。


    虞子鈺抿著嘴笑,獨自玩起了砍燭火的遊戲, 直到蠟柱燃得隻剩大拇指的高度,她才拿起雪白綢帕擦拭發燙的刀麵。


    她像個深藏不露的隱士大俠, 坐在紅木太師椅上, 一隻腳半曲起撐著,江湖氣勢拿捏得十足。一邊幽幽擦刀,一邊沉著嗓子啞聲道:“孽障,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還不快束手就擒。”


    李既演一愣, 一時之間分不清是虞子鈺在自言自語鬧著玩,還是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


    正想著,“嗖”的一聲,泛著冷光的刀尖破窗而出,卡在窗格上。李既演心有餘悸,若是他離得近些,恐怕刀尖就直插他的臉了。


    虞子鈺疾跑過來,握住刀柄抽回刀,一腳踢開窗子,“何人在此放肆?”


    “你男人。”李既演探過頭,趁虞子鈺不備之際,往她麵頰上親了一口。


    “淫賊,李既演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賊!”虞子鈺提刀跳出窗子,刀麵架在李既演脖子上,“我們都和離了,你還敢親我,不要命了!”


    “我都聽到了。”李既演定立不動,深深盯著她的眼睛,夜色昏暗,他卻能看到虞子鈺臉上的閃躲,心虛的,愧疚的,任何細微的情緒都無處可逃。


    虞子鈺愧意瘋漲,硬著頭皮道:“你來什麽?”


    “你把我賣給細伽蘭換刀,是這樣嗎?”


    虞子鈺收回刀,撓撓頭,搖頭晃腦嘰嘰咕咕爬回窗子,“什麽亂七八糟,羅裏吧嗦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李既演緊隨其後躍進窗子,隨她來到床邊。


    虞子鈺踢了繡花軟底鞋,跳上床,把刀抱在懷裏假寐:“我要睡覺了,你該幹嘛幹嘛去。咱們和離了,你別鑽我屋裏,免得讓旁人嚼舌根,謗咱倆是奸夫淫.婦呢。”


    “你決定好了嗎?”李既演坐在床沿,手搭在她肩頭,指尖挑琴似的隔著衣服在她肌膚上跳動,讓她感知自己的存在。


    虞子鈺假意惱怒:“大字不識一個,話都說不清楚,誰知道你在說什麽哦。”


    “你決定好了,要用我換刀?”


    虞子鈺極力狡辯:“你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哪裏拿你換刀了,我同你和離就不是因為這事兒。刀是細伽蘭見我聰明絕頂,覺得寶刀就該配人才,才把刀送給我的。”


    李既演手伸進被子裏,握住刀鞘往外扯,“我方才在屋外聽著呢,你說得明明白白,就是要把我賣到突厥去。”


    他力氣大,趁著虞子鈺氣惱鬆懈之時,把刀搶出來。


    虞子鈺氣急敗壞,踢開被子和他奪刀,你拉我扯推搡起來。她心裏藏不住事兒,又紅了眼睛。


    “既然你都聽到了,為何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都說了,你和我在一起沒前途,隻能一輩子蹉跎混吃等死。可去了突厥,萬一你把細伽蘭哄高興了,她讓你當了駙馬,以後你便能飛黃騰達,享盡榮華富貴。”


    她搶不過李既演,委屈狂發。


    背過身抹眼淚,倒打一耙哽咽道:“我這都是為你好,你非但不體諒我,還說我把你賣了。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非得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傷我的心。”


    聽她不停歇的抽泣,李既演心都化了,隻好先把刀還給她,“我不是這個意思,可這事兒確實是你做得不對。”


    “哪裏不對,我一心一意為你著想,還千叮嚀萬囑咐讓細伽蘭好好待你。”她抱住刀,轉過來淚眼婆娑,“你以為我心裏沒有你嗎,我愛著你呢,若不是為了你的前途,我能忍痛割愛嗎!”


    “你是為了刀,還是為了我的前途,你心裏清楚。”他握住虞子鈺的手,在她手背親了親,“什麽叫為我好,都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沒有你在我身邊,這算什麽前途。”


    他把虞子鈺拉到自己懷裏,掌心擦拭她滿臉淚珠,“虞子鈺,我三年前就見過你了,那時我第一次進京,在花燈會上見到你,就喜歡你了。我們倆的親事不是聯姻,是我求父親來你家提親的。”


    虞子鈺心裏也動容,左右難以抉擇,趴在李既演懷裏痛哭:“李既演,我們小兩口怎麽這麽慘,兩情相悅卻不能長久,真是天妒有情人。”


    “什麽話,隻要你願意,我們一輩子相依相守,永不分開。”


    虞子鈺哭哭啼啼,攥著手裏的刀不放,愛不釋手,“我愛你,可我也想要刀啊。”


    “我和刀隻能選一個,你要選什麽?”


    李既演也不想這麽逼她,可他終究無法接受虞子鈺賣夫換刀的行徑。他是她的丈夫,陪伴她一生的人,和她夜裏親熱的人,她就為了一個心儀的玩具,把他送給別的女人了。


    李既演此話一出,虞子鈺心裏就有了答案,她想要刀。


    她顧及李既演的情緒,不想如此絕情地傷他的心。抱住他,周旋迂回道:“我心裏有你的,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可是這把刀......這把刀是我的命啊。”


    她開始胡謅:“我找人算過命了,說我今年氣運弱,恐有大難,需要一把寶刀護體方能渡過大劫。這刀與我有緣,是能保我安康的法寶。我也挺不容易的,你體諒體諒我。”


    李既演暗歎,虞子鈺還真不愧是靈虛子的徒弟,把靈虛子的巧舌如簧學得一套一套的。


    “你不說不相信神仙了嗎,怎麽還信算命這套?”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哽咽了下,往李既演懷裏靠緊,“隻能說咱倆有緣無分,世間難有兩全之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舍棄了你,我心裏又何嚐不難過,你別再說這些傷人的話了。”


    李既演沉吟半晌,扶住她的肩,讓她抬起頭來:“娘子,咱們先把刀還給公主吧,日後夫君再找法子給你弄一把一模一樣的。”


    見李既演如此不理解她,虞子鈺也惱了,掐他大腿。


    “你怎麽這麽冥頑不靈,好說歹說你也聽不進去。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我得到喜歡的刀,你今後也能平步青雲,何樂而不為呢。”


    李既演聲線發顫,也帶了點哭腔,“你要了刀,從今以後我們形同陌路,分道揚鑣,你可想好了?”


    虞子鈺捶了他一拳:“矯情玩意兒,別把自己看得太重。這刀天下隻此一把,可我以後人生還長呢,和你分離我自然傷心,可我還有尚洺,溫束也在京城裏,又不是非你不可。”


    李既演怔住,直愣愣看了她許久。


    忽而之間,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徒然被卸了力,他艱難咽了口唾沫,最終道:“哦,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虞子鈺也不忍心見他這般痛心,內疚地緩和了語氣,手掌覆在他臉頰上,“你別想太多了,我也並非什麽狼心狗肺之輩,日後得空了,我會去突厥看你的。”


    她抱著刀再次躺下來,拉過被子一直蓋到脖子處,“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歇息了。不出意外,你後天就要和公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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