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黃離幼年不幸,曾經愛笑的小姑娘也硬生生被名為苦難的牢籠關成了自卑而怯懦不敢多言的少女。


    是周穆寒的耐心和一舉一動之間的溫和,讓黃離放了下些戒備,忘掉了些往事,有時候也會對周穆寒一咕嚕講一些話。


    但也不算特別多。


    而這周榆晚說的話,出的招,可比周穆寒頻繁多了。


    若是在場的是周穆寒,或許根本就不會理會花灼。更不會像是惱怒一般的把花灼凍在柱子上。


    “我要來。”


    他抬眸,直勾勾地看著她,這是黃離從未在周穆寒眼中見到過的眼神。


    第7章 混元破


    風雲殘卷,彤彤烏雲之下嗚咽聲四起,仿佛從亙古傳來的鬼魂哀鳴,飄蕩在虛無的荒野。


    “我勸你速速束手就擒,即使你是那寒桑子,麵臨我們十七兄弟,你焉有活路?”為首的黑衣客臉上戴著猙獰的青紅色麵具,發出近乎老鼠咀嚼鋼鐵一般令人頭皮發麻的笑聲,“縱是寒桑子,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


    男人眉目如畫般美眷清冷,寒俊無雙。


    十七名黑衣修士列陣將他圍作一圈,每個人腳下踩著精心設計的站位,正是在修真界已經失傳的奇異靈術:奇門遁甲。


    三奇乙丙丁,六儀戌己庚辛壬。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而立,以男人所立之地為原點開陣,神天人地四盤同軸而轉,大股大股的靈力洶湧而起,如臥龍、如藏虎般伺機而動。


    就在此危難之時,也依舊不見男人神情慌亂。他唯一出現慌亂的那一刻,約莫是撕裂空間把小徒弟送走之時。雪發垂腰,往日小徒弟很喜歡他的頭發,有時候會偷偷盯著看,隻是今日突發事故,他沒來得及打理。


    麵對十七鬼麵的圍攻,男人依舊靜默地垂下眸,霜雪一般的顏色未曾有半點消逝。


    “你寒桑子縱有天大的能耐,還是太過年輕。”死門的老者咯咯咯笑道,“七百歲的分神後期,你應當是我界萬年來最耀眼的天才。可惜嘍,你最大的失漏,就是沒有加入浮屠會!”


    四盤正在運轉,周穆寒卻不知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是耷拉著眼皮,淡色不語。


    “你個啞巴!”死門老者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心生惱怒,遂嘲諷道:“都說寒桑子生了一幅天下無二的好樣貌,這七百年,也未曾見你嚐過女人味道!就你這一聲不吭的脾性,哪個女修會看上你?”


    其實看上周穆寒的女修太多了,隻不過周穆寒修為太高,性格又太清冷,真真是拒人千裏之外,讓那些女修根本無從下手。


    驚門鬼麵扶了扶自己的麵具,“老莫,別那麽多廢話。今天我們是抱著傷亡的心態來殺他的,切勿輕敵。”


    “輕敵?”死門老者聽聞此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麵具隨著臉頰的劇烈抖動而掉了半隻,露出額頭上那第三隻眼。


    正是先天靈通,泯機天眼。


    泯機緣,破萬物。


    “我們十七人在場,又不是隻有他一個分神?大乘老祖來不了,我們幾個上,如果還搞不定他,回宗之後就自焚吧!”


    幾位鬼麵哈哈大笑,周身不同的靈力氣息大漲,腳下又靈力延伸開的四盤轉得越來越快,碩大的靈力造成的氣壓場近乎要讓修為稍低的杜門和庚位站不穩。


    “經此後,世間再無寒桑子——”


    無邊的光,從周穆寒腳下鑽破而起,扶搖直上,可吞沒天地。


    “唉,說來也可惜,靈虛道門也沒了,寒桑子也死了......”


    就在十七鬼麵正要嗟歎而去的時候,生門大驚,“別走!有異——”她的動字還沒說完,就被滔天的靈力生生逼得後退了幾步。


    “百年。”四盤一點一點地破碎,盤麵上生出靈蛇蜿蜒一般的支離紋路,最後完全爆炸,炸出洶湧而蓬勃的光。


    “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沒有受傷?是四盤出問題了嗎!”鬼麵大嚎。


    他掀起眼皮,修長的雪色睫毛如銀天一般將萬物裹在眼下,“爾等,不識趣,將死。”


    “喂!到底是怎麽回事!”幾名鬼麵麵麵相覷,不好的預感直直衝上後腦。


    一點靈光,如天神造物那一點,出現在周穆寒腳下。


    “風後奇門,你們用錯了。”


    周穆寒以一人為位點,倏地,龐大的四盤便在他周身展開。神天人地四盤同時轉動,處在最內側的神盤大亮,光澤突起。


    “不好!這個周穆寒竟然也會奇門遁甲!”生門大吼,死門則在一旁不停喃喃地怎麽可能。十七人奇門已被破,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再形成,隻能各擺招式進行防禦。


    “九天,乾金玄。”


    神盤裏的九天一宮大亮,從地麵驀地伸出高數十尺的金石,金石上乾紋密布,幽遠而神聖。幾名鬼麵毫無征兆地就被刺出地麵的金石刺穿,拚命地想掙紮,卻在乾紋之下硬生生化為了金水兒。


    “騰蛇,無足雷。”


    在剩餘的鬼麵根本沒反應過來之時,騰蛇一宮又大亮,無色之雷無形而降,根本讓人無從預備,便狠狠劈在人的頭上。無足雷無形,卻溫度極高,速度也勝如飛龍,直接將幾個鬼麵劈焦。


    剩下的十名鬼麵修士大驚失色,他們雖會奇門遁甲,但現在也明白了,他們擺盤的方法根本就錯了。


    奇門遁甲真正的擺盤方式,是以自身為中心,一人出盤,而不是十七人站位,衍生出盤。


    他們拚湊出來的四盤,是根本無法於真正的奇門四盤所比擬的。


    尤其是,這四盤之中的八門詐盤——神盤。


    奇門遁甲不虧是失傳的天階靈術,力道竟能讓一分神修士以一人之力殺得有三位分神在內的十七鬼麵落花流水。


    “把什麽保命的東西都趕緊用上!都別可惜了!”杜門鬼麵咬牙,連連拋出七件保命法寶,“奇門神盤,可是連大乘老祖都——”


    “真符,仙翁解。”


    仙翁八十保純精,自解真符不送迎。信是虛閑能卻老,從教草木不知名。


    神盤上一時雲霧乍起,巨大的仙翁倒影徐徐伸出。那白發的仙翁笑眯眯地搓這個大葫蘆酒瓶,酒瓶一出,所有的高級法器與防禦靈術,都被他輕輕鬆鬆地收入葫蘆中。


    同時,那真符宮對角的白虎宮,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亮起。


    “白虎,臥雲吼。”


    “嗷——”體型龐大的巨虎一擺雲尾,虎身起伏,雙爪向前一撲,大嘴一吼,身體前傾,吐出一大股雲氣。別看這雲氣看似無害,實則可以吸收靈力,硬生生將這群鬼麵變得毫無招架之力——


    “太陰,混元破。”


    太陰宮亮起,四盤之中升起一輪巨大的銀月,廣茫的天地也隨之突然暗下,六合之中隻剩這散發天光的銀月,和銀月之下不是仙人勝仙人的寒桑子。


    銀月發出冷淡的、冰凍的強烈光澤,照射到剩下的十名鬼麵修士身上,他們登然身形僵硬,神態各異,慢慢地被這光芒凍住,最後身形變得扭曲而黏稠,終化作這混元的養料。


    周穆寒收起四盤,對那些散亂一地的屍體管也不管,收袖準備向前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他又突然回頭,霜眸中一片冷色。


    這十七人的確不好對付。神盤之中,他足足動用了九天、騰蛇、真符、白虎、太陰五宮之力,才將十七人殺死。


    糟糕,忘記教她奇門遁甲了。


    若是她也麵臨的是這樣的追殺,孤身又該如何自保?


    不是不放心她,周穆寒就是對小徒弟放不下心。


    好在,他先前化出來個分身,也算能用。


    他眉眼微垂,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皎潔如雪,不染塵埃。


    看看小徒弟怎麽樣了。


    修士從練氣再到築基,再從築基修到金丹,再從金丹修為元嬰,再從元嬰修為化神,再從化神修為分神,分神之後,便是修真的最後一階段,大乘。


    大乘圓滿,便可飛升。


    可一步步過五關斬六將,又是何等之難?


    這三千五十六洲,現存被人所知的大乘,不過六人。其中三人在三大宗,另外二人在家族中,最後一人隱名逍遙於市野。


    而這分神也是極難,目前所知的分神大能,不超過二十位。


    周穆寒便是其中之一。


    修士到達分神期,便可以剝離自己的一部分靈力,化出“另我”,簡而言之,就是另外一個我,也就是分身。


    分身與原身修為共享,心意相通,五感相連。


    就是說,修士在分神之後,可以通過造出和自己一樣境界的分身,這也是為什麽修士從化神步入分神之後修實力千倍百倍地增長。


    分身可以幹很多事,在你抽不開時間的時候替你去開會、在你閉關的時候幫你保護徒弟、在你忙著教訓徒弟的時候幫你出去揍人、在你想偷懶睡覺的時候幫你煉丹煉器。


    當然,禍福相依,這是天之大道。任何一名分神大能在享受分身帶來的無比便利的同時,都有需要把控分身產生獨立意識的風險。


    既然是分身,便不可能跟原身一模一樣。有的分神大能調皮,把自己的分身改為另一性別,嚐試一下前所未有的滋味;還有的分神大能懷念童年,把自己的分神弄成童年模樣。而這樣的分身,自然容易產生自我的意識。


    而周穆寒的分身,是周穆寒的少年模樣,也就是那——


    周榆晚。


    周穆寒想通過鏈接周榆晚的五感看一下徒弟。


    但被周榆晚冷漠地拒絕了。


    周穆寒皺起了眉頭,發出強製命令。


    終究是分身抵不過原身,周榆晚被迫獻出了五感。


    周穆寒皺起的眉頭更深了。


    垂在身側的手恨鐵不成鋼地捏緊。


    他聲音冰冷,耳廓卻浮出淡霞一般的薄紅,語氣中夾雜著鮮少出現的惱怒:“周榆晚,你在幹什麽?”


    第8章 開陽火


    黃離的杏眼像受驚的貓一般睜起,明潤的眼瞳裏滿滿的都是少年的倒影。


    “喂,你......”劉子由在旁邊想要說什麽,卻又最終閉上了嘴。


    少年的手,牽住了她的手腕。


    黃離沒有摸過周穆寒的手,不過她想,若是師尊的手的話,應當也是冰涼的,如寒玉一般。可手腕上傳來的溫度竟是溫熱的,像是晨光熹微時的太陽,熱卻沒那麽燙人,是剛剛正好的溫度。


    然而周榆晚握得位置很微妙,黃離手腕很纖細,拇指和中指一扣,就能將那皓腕扣入手中,然後耷拉著的食指則似是無心地蹭著她左邊的掌丘,傳來微微的癢意。


    周榆晚牽得很緊,若是旁人這麽幹,一定要稱一聲登徒子。


    可這少年和周穆寒長得實在太像了,姿容勝冰雪,渾身如那冰透的琉璃,無雜無垢。連那雙看向她的眼也全是認真和執意,讓人沒有半點指責他的心思。


    黃離一時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周榆晚,不知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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