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寒為了治小徒弟的夢魘症,專門創出一門靈術:傳神醒靈訣。


    周榆晚默念咒語,將靈術施在黃離身上,同時非但沒有鬆開黃離些,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看著她逐漸痛苦的臉,周榆晚心裏極不是滋味兒,皺緊了眉頭,一隻手頓了下,找到了她小腹的位置,護住了最重要的丹田。


    夢魘來勢洶洶,每一次都是對神府的侵略和損傷。長此以往,黃離的神府將會一直被削弱,也愈加容易被夢魘吞噬掉神魂。


    他記得上一次,周穆寒是直接通過神/交的方式進入了黃離的神府,嚇得夢魘倉皇逃竄。周榆晚身體一僵,他隻是分身,是周穆寒一部分神魂的外化,沒有屬於自己的三魂六魄,沒辦法像周穆寒一般與黃離神/交。


    隻見懷中人抖動得越來越劇烈,周榆晚眉心凝得死死的,心裏不斷地向外湧出驚慌。


    先前一直是周穆寒一直看在黃離身邊,黃離才會次次化險為夷。


    夢魘症是種極其危險的病症,稍有不慎,修士便會被夢魘吞噬神魂。


    尤其是過往不快、心智尚未成熟、道心不堅之人。


    他究竟隻是周穆寒的分身,就算繼承了他的大部分修為和能力,究竟還是無法於原身比擬嗎?


    周榆晚咬牙,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挫敗和無措。


    然而就當他要使出周穆寒都不知道的禁術時,門被撲通一聲打開。


    來者如霜風化雪,真真正正的冰雪之姿,綽約而獨立。


    站在那裏,便如天人一般。


    隻不過天人臉上,怕是應該不會有這種表情。


    周穆寒站在門側,冷冷地盯著周榆晚。那種審視的目光淒涼又帶著十二分的不悅,甚至加載著一丁惱怒。


    他老人家已經很久沒露出這種眼神了,冰涼刺骨的、帶著怒氣的、甚至有些狠戾和些許陰毒的眼神。


    很久很久以前見到過寒桑子這個表情的人,約莫早已死的死、逃的逃了。


    周穆寒步步緊逼,冷冽的眸光像釘子一般鑽入周榆晚身上,每走一步,室內的溫度就往下嗎猛竄一大步。


    被那怒意盛發的、跟自己極為想象的雪眸刺著,周榆晚抿了抿唇,正麵迎上了周穆寒那近乎吞人一般的目光。


    已經化龍的蛇早已習慣維持自己龍身的模樣,淡漠雲端之上,似與外事相隔,早已不在意萬物。而當龍自以為隱藏地很好逆鱗被人挑釁一般地直接揭開,龍的模樣也會被間接墊付,重新化為舊時的蛇。


    周穆寒的目光愈發寒重,陰影化成液體般向他流去,他像是在暗中盤桓的陰冷巨蛇,雪白的鱗片像冰一般覆蓋在身體上,蛇眸注視著麵前弱小的鼠蟻,隻要他想要,張口便能須臾間將他們吃掉。


    雪霜結在眸間,暗色的雲翳擋住了眸裏的光。


    周穆寒竟然笑了,霜雪一般的人兒竟在此時有些陰惻,他直直瞧著周榆晚扣在黃離腰間的手,冰涼如蛇鱗的手突然便放在周榆晚手腕上,鑽心地疼像天雷一般鑽在他的骨髓裏,讓他疼得快要死掉,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榆晚蜷縮著身體,欲生欲死的痛苦讓他額頭充滿了冷汗,他想要反擊,可麵對創造出他的原身,就算修為相差不大,懷裏有放著還在夢魘症中的人兒,他如何去反擊?


    “周榆晚。”


    “向我解釋一下,你在幹什麽?”


    周穆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雪白的發像是被抽幹生氣的白綢,臉上的神情有些病態,高傲又冷冽地俯瞰著他。


    周穆寒見周榆晚即使疼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願意鬆手,唇角詭異地一勾,翻手,便將周榆晚用靈術拎起,摔在了角落裏的穀鍾玉身上。


    肉泥壓肉泥,周榆晚狼狽地咬住溢出血的唇角,眼神像狼一般惡狠狠地向周穆寒瞪去。


    周穆寒笑了下,不知從哪裏掏出個帕子,輕輕擦拭著指骨,“我說我創造出的分身怎麽,越來越不聽話了。”


    “原來,是因為我的徒弟。”


    周穆寒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但一旦他說這麽多,就是事情不對勁了。


    疼痛在一瞬間到達巔峰,周榆晚疼地近乎要叫出來。五髒六腑都在被痛絞,像淩遲一般要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刮碎。


    “哈......哈......”周榆晚在一旁強烈地喘著氣,痛苦地近乎讓他生出了死誌。


    而周穆寒的目光卻輕輕落在了顫抖的黃離身上,像一片雪花落在了歸屬之地那樣。


    他動作輕柔地將徒弟納入懷裏,露出黃離從未見在醒時見過的溫柔繾綣的眸光,像小時候哄她一般拍了拍她的後背。


    “不怕,為師在。”


    第12章 桑榆爭


    周榆晚齜牙咧嘴地看向周穆寒,體內的痛苦近乎讓他折腰。


    他好像又回到的原先的模樣,隻是一個分身,明明繼承了原身的大部分修為和靈術,卻隻能像一個木偶一般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兩人親近、升溫,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而周穆寒正視若無睹地抱著黃離,動作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輕緩,對著她痛苦的睡顏凝了一會兒,有些像燙手山藥一般想要移開手,最後卻依舊沒有推開,眸光頓了頓,手指將她額上的碎發向兩鬢的方向掃了掃。


    在做完這個動作後,周穆寒像觸電一般縮了縮手,他驚訝地抬手,盯著自己的指尖,似乎為自己的動作感到訝異。


    該死。他後牙咬了咬,目光中帶了些狠色,看向黃離。


    懷中的人兒出了些汗,從衣襟中透出少許濕涼,白皙的皮膚上也如同被蒸過的雪桃子。


    周穆寒狠狠閃了下眼,耳廓閃過絲霞紅,想要把懷裏的人放下來,仿佛她是他懷中燃燒的火,稍有不適,便會使積年的冰霜點點消融。


    可黃離狀態太不好了,不光神識搖蕩,體內的靈力也是紊亂的。周穆寒垂眸瞧了她片刻,攥了攥手,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一場口,眸光平複一下,冰冷的雪眸在看向自己的小徒弟時,帶上了自己都從未察覺的幾分柔。


    周穆寒就在那裏看著她了好久,就那樣注視著她,如冰山化開一般的眸光好像在訴說了千萬言語。


    察覺到自己好像是在思念對方,周穆寒心裏一抽,抱著人的手差點鬆開。


    他絕對不會承認,絕對不會承認這種念頭——那是他的徒弟,他對她沒有半點的、半點的無恥之想、非分之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周穆寒怔怔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在觸碰到她的時候,似乎像是那些癮君子吸食到寒食散一般。怎麽可能?他的雪眸睜大,他......他沒有,他隻是習慣了她的陪伴,習慣身邊有個蹦蹦跳跳的小輩陪在一旁,僅此而已,不可能有別的可能。


    周穆寒腦海裏又出現那個畫麵——黃離抬頭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望著他,神色平和,仰頭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他。


    而下一秒,她卻又像洪水一般撲了上來,跟變了一個人兒一樣,像是凶猛的、俱有侵犯性的美豔食人花,要先用毒液將他腐蝕浸泡,再趁他不備之時一口把他吞掉。


    真是......孽障!孽障!


    周穆寒每每想起開黃離冒犯他的場景,就又氣又惱,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一般,不對勁,又無可奈何。他討厭自己去想那些畫麵,逼迫自己把那些畫麵忘掉、忘掉、通通忘掉。


    可這種架勢一般在維持一兩次之後,又會變成乖乖巧巧的三好徒弟,他指東,黃離絕不往西。而平常的距離也拿捏地極好,基本不會做什麽出格的動作。


    他是一位分神修士,和徒弟的年齡差已經到了師祖的地步,就因為七八年的朝夕相處、每月有幾夜守著床為她醫療夢魘、就因為剛剛長大的徒弟對他萌發了近乎男女之情的好感,他就要無地自容?


    想起來上次黃離最後說把他當成旬師兄,他心裏就像是被石頭艮了似的,又沉又不快。


    可麵對她,就像是麵對自己帶大的崽子一樣,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看他的眼神慢慢變得靈動和歡笑,他總是會控製不住的就心軟了。就算一時惹他生氣、讓他不快,他也隨後便會拋之腦後。


    畢竟還是個孩子......


    看了她許久,周穆寒這才猛地愣過來,救人要緊,咬了咬後槽牙,臉上浮上一層淡淡的霞紅,像是用身體英勇赴義般壓了上去,時隔十幾日,再次貼上了她的額頭,


    冰涼、細膩、熟悉的感覺從皮膚慢慢滲入身體裏,像靈力一樣在他的經脈裏流轉,最後匯入丹田。


    神魂再次侵入她的神府,周穆寒有一瞬微微的慌亂,又馬上凝眉鎮靜了下來,重新變成了那個永遠鎮定自若的寒桑子。


    其實神交這種事情,是很多道侶之間才會有的親密事宜,需要近乎百分之百的信任,才會雙方互交神魂。


    互交神魂無疑會帶來巨大的快感,這種快感周穆寒在第一次的時候就忍住了。


    可這一次,黃離的神魂緊緊地纏著他,他咬緊牙關,耳垂紅得近乎要滴血,唇中竟然發出低低的聲音,這讓他近乎想扇自己一個耳光,然後逃一般地離開這個地方。


    兩具身體之間幾乎沒有縫隙。他努力地抬起身子,不去碰到她,雖說是徒弟,但畢竟男女有別,她以後還會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和那人做這種親密之事——不可能,徒弟還小,修煉為重,他是絕對、不會讓她早戀的。


    周穆寒呼吸有些喘得有些厲害,咬牙忍著,他的任務是祛除她神府的夢魘,而不是幹其他道德敗壞、喪盡天良的事。


    剛才內心有些許不穩,一開始的出擊被夢魘躲過去了,周穆寒在短短幾瞬間靜下來,瞄準夢靨的核心弱點之後,將其一擊鏟除。


    確定無事後,他從她神府中慢慢滑出。


    周穆寒別過了頭,將少女重新放回榻上,站起身,一身單薄的白衣如霜勝雪,安安靜靜地垂眸看著她。仿佛剛才染上霞紅的人此時又被霜雪包攏,重新變為千尺寒桑峰上那個不可褻玩、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桑子。


    他在思考夢魘的事。


    記得他隻離開了十三天零四個時辰,按照一月一發的規律,這夢魘來的十分不正常。


    在一旁的周榆晚身體恢複了一些,又開始扭動,掙紮地想要站起來,周穆寒埋雪眸又冽冽刮過去一刀,周榆晚疼得差點吼出來,整個身體又癱在了可憐的穀鍾玉身上。


    眼瞧著天快亮了,周穆寒起身準備離開。而他的衣角卻不知何時被抓住了,扭頭一看,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人卻是還未醒來的狀態,好似是犯過夢魘後的後遺症:“師尊......”


    周穆寒好像被嚇了一下,雪眸一低,看向徒弟。


    卻聽她痛苦地凝眉:“別走......”


    周穆寒睫毛垂得更低,看不清眸裏的劃過一絲陰翳的神色。仿佛下了一場爛漫的大雪,將兩個人包裹,都看不清對方的輪廓。


    他的手在衣角邊停了停,好似要將衣角抽回去,卻又停了手,眸光駐留在那張皺起來的小臉上,靜靜地看了會兒,又惱怒地醒過來,察覺到自己在幹什麽後恨恨地縮回。


    強迫自己閉上眼不再去看她,周穆寒在她枕旁留下一枚扣玉印,三千霜發飄起,周身風雪浮現,整個人也融入雪霜中,隨著天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冰雪消影訣。


    飄散前,他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周榆晚留。


    隻是卻在相通的意識裏,周榆晚卻能直接地感受到,他這次是真的惹怒周穆寒了。


    周穆寒的意思很明確,如果不是需要他照顧黃離,他隨時都可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如果他再任性地拒絕原身向他發送的單向互通五官指令,他受到的懲罰,絕不會比今天弱。


    寒桑子畢竟還是那個寒桑子——


    不允許任何人侵犯他的威嚴。


    就算是在他有了一個自己不願承認的弱點後。


    半夜,周榆晚漸漸好起來了。原身對他的懲罰結束了——畢竟還要讓他去暫時替他護著黃離。


    周榆晚恨恨看著周穆寒消失的地方,也看見了放在黃離枕旁的一枚扣玉印。


    那是周穆寒用自身靈力煉製的一種法器,俱有防禦和安神作用。


    少年有著和周穆寒八成像的一張臉,可這張臉上的表情,是周穆寒近乎沒有露出過的憤恨、與——


    嫉妒。


    他踉蹌了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身體還帶著傷,差點就那樣摔在了黃離床側。


    周榆晚愣愣看著沉睡的黃離,卻不敢再上手去摸她的臉。


    他突然笑了起來,無聲的,陰暗的,帶著少年專有的無法忍氣吞聲之意的,手中浮現起靈力之刃,硬生生地——


    將自己身上的傷口,劃地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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