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底是模擬器和周榆晚救了自己一命。


    若沒有模擬器,她或許會因為時間的來不及而被壓死在天地爐中;若沒有周榆晚,世界上或許就不再有黃離,有的是開陽火的人體容器。


    她眨了下眸,看著身體上的周榆晚,少年的霜發和她的黑發交織在一起,在金沙上像是開出了別致的花。


    就在此時,黃離的神府突然閃了兩下,神識空間中再次傳來移動。


    神識空間中的模擬器,屏幕上再次自動閃出光芒。


    “滴滴滴,滴滴滴——”


    【自動修複已開啟,為了防止後續程序出現紊亂,即將進行程序大修複】


    【開始修複】


    模擬器的屏幕上出現一個長條,以緩慢的速度向前移動。


    移動的長條仿佛像在遊弋的蛟龍,穿梭過層層的雲靄,最後遊離進入無重的美夢。而就在這蛟龍的遊動下,黃離也不知不覺酸了眼,墜入了一層又一層的夢鄉。


    “對不起。”


    黃離摟著什麽醒來,朦朧地睜了睜眼。


    這一路顛簸得很,她都快忘了這是第幾次昏迷又轉醒。


    腦袋有點暈,黃離欲要揉揉太陽穴,卻驚覺鑽進自己懷裏的,是小小的——


    穀鍾梨。


    平時那驕傲任性的刺蝟終於崩不住自己尖銳的外衣,在眼淚的失禁中露出自己脆弱的裏皮。少女嬌小的身體在她懷裏縮成一團,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怒氣衝天的小模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流。


    詭異地,黃離好像有點明白,師尊在這時候對自己無可奈何的那種感覺了。


    她頓了又頓,手伸了出來,一邊嚐試一樣地在少女後背輕拍了兩下,一邊抬頭尋找著什麽。


    在看到已經清醒過來,坐在一旁握著枯枝烤火的周榆晚,黃離突然生出了點惡趣味。


    她看向周榆晚。


    周榆晚卻一直不願意看她。


    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來者的視線,周榆晚卻一直低著頭,緊抿著唇。


    繁星如海,浩光無間之下,少年耳廓處不同的顏色透露了晚間不願直言的靦腆心緒。


    很奇怪,一向直接、熱誠的少年,竟也會有這樣的一刻。


    穀鍾梨打了個哭嗝,在察覺到身前的人的動作後怔愣了好幾下,隨之哭得更大聲,拳頭砸在黃離的肩膀上:“嗚嗚嗚你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為什麽現在才醒,我差點,差點以為......”


    黃離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了會兒穀鍾梨,穀鍾梨這才不哭了,十分傲嬌地哼了一聲,轉身有些難為情地用袖子狠狠壓去眼角的淚水。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是愛哭鬼。黃離偷偷想。


    緩解好情緒的穀鍾梨咳了下,低聲說:“......是我不好。”


    “黃離,前輩,對不起,是我不好。”


    眼見小小少女的眼淚又要浮出來了,黃離急忙拉著她,“沒事,沒事,你慢慢說。”


    穀鍾梨強忍著淚,“之前在書裏看到過,千年前穀氏靈墓裏設置的有一道精密機關,難度非常大,專門來防盜墓的外來者。在不知秘法的情況下,就算是化神修士也可能在機關裏隕落......可是在之後淩穀城建成後,我們家做了九九八十一道防禦陣法,便把穀氏靈墓裏的機關也取消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它怎麽就又出現了......”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提前把秘法給你們說了......我也不知道會機關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啊......”


    眼看眼淚又要冒出來了,黃離咬了咬下唇,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


    而穀鍾梨隻炸毛了一下,接著又嗚嗚哭了起來,“我什麽都做不好......青天玄眼怎麽都進化不了......麵對哥哥的事情更是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到。我被穀家養著,被哥哥護著,我卻跟廢物一樣,什麽都為他們做不了......”


    黃離笑了一下,微微將少女攏在懷中,“......偷偷告訴你,我把秘法猜出來啦。”


    穀鍾梨抽泣了幾下,隨之又抬起頭,一青一黑兩隻瞳眸像貓眼一般睜大,“什麽?”


    她萬分不可思議地仰頭看向黃離,又默默低下頭,“原來如此......如果不是猜出了秘法,你們......又怎麽可能生還。我還以為是你的前輩用了什麽禁術或者更厲害的秘法,把你們送出來了。”


    提到周榆晚,周榆晚耳朵根子更紅了。他的眼盯在手中的樹枝上,素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很難說此時的周榆晚到底是怎樣的心緒,隻能說,他一邊想躲一會兒黃離,一邊心裏又冒出一個又一個水泡一般的甜。


    “不提剛才了。我們已經逃出來了。”黃離眸中閃過一絲黠意,溫婉看向穀鍾梨,“我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不!我一定要解釋清楚。”穀鍾梨剛想提起些氣勢,又像泄了氣一般蔫兒下去,“剛才的機關......名叫天地爐,你可以理解為靈墓的入口。因為天地爐機關是為防禦外人設置的,在遇到穀氏血脈經過時,會自動開啟安全陣法,護送血脈直接進入靈墓內部。”


    “而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嚴格意義上還不能稱之為靈墓內部。”穀鍾梨垂了垂眸,“這裏叫做丹中幽穀,屬於靈墓入口之後的進入通道。我們隻有走過這無邊的風沙,進入幽穀,才能通過下一個入口進入真正的靈墓內部。”


    果然是一個大家族的老祖靈墓,層層相疊,跟連環鎖一樣。


    “這些看似普通的金沙,會讓人特別渴。如果長時間待在風沙裏,找不到幽穀的入口,外來者就會因為過於口渴、又無法尋找到水源而陷入異樣狀態,最後化為沙中幽穀的養料。”


    “但是!”穀鍾梨這時挺起了小胸脯,“這些都是針對外來入侵者而設置的防禦工程,我們自家人是有解決方法的。”


    聽聞此言,黃離不由得深感大幸。要是沒有穀鍾梨的帶隊獨創穀氏靈墓,就按照入口那天地爐機關的危險程度,她怕是還沒開啟模擬器的靈田係統和靈術閣係統,自己就先長辭於世了。


    “丹中幽穀位於金丹之中,是一方獨特的小世界。”穀鍾梨說道,“隻要找到金沙中埋藏的小型金丹,湊夠六枚,就可以直接進入幽穀內部。”


    六枚?


    黃離愕然地看著漫天的金沙而地上厚厚的沙層,要在這種環境裏找到和大環境顏色想盡的金丹,可謂難上加難。


    “想什麽呢!”穀鍾梨哼了一下,像炫耀一般從懷裏掏出六枚金丹:“但是!我們家的前輩!之前直接練出了通用的六枚小型秘鑰金丹!”


    見黃離像哄小孩子一樣遞來讚揚的眼神,穀鍾梨差點又炸毛了一瞬,隨機握住金丹,朝周榆晚道:“前輩,麻煩靠近一點,我們要開始傳送了。”


    周榆晚看了黃離一眼,放下手中的樹枝,走了過來。


    穀鍾梨手中出現了一隻陣筆,在三人腳下勾勾畫畫,畫出一個極其繁瑣的陣法。而畫完一個還不夠,在大陣的內部,穀鍾梨又分別在六個位置額外又布置了六個陣法,最後將六枚金丹放在六個小陣法的起陣點上。


    這正是除藥陣之外,淩丹城穀家的第二秘術——丹陣。


    墨色青色二色靈力從穀鍾梨體內注入大陣的起陣點,那兩色靈力如衝霄之雲般騰霧而起,一時間天地都被墨色與青色兩種顏色所覆蓋。丹陣所引起的巨大波動引發地麵的強烈震蕩,黃離在陣法中險些站不穩。


    而就在此時,一隻溫涼的手握了上來,帶著勁道強勢的靈力,穩住了她的身形。


    黃離微微側頭,看到身後的別過眼神的周榆晚,不由得笑了下。


    也沒那麽害羞嘛。


    第19章 種魂塚


    墨青兩色光芒完全消失後,腳底的丹陣也如退潮一般消失,剩下的是沾著些苔痕的潮濕地麵。


    恍惚間,幽藍色的孔明燈如螢火一般乍現,向上空慢慢浮去。而再一眨眼,四合明明是一片漆黑,這些僅有的幽芒卻如同朝露一般轉瞬即逝,再在下一瞬於晦暝處複生。


    穀鍾梨走在兩人身前,有了上次的教訓,她走幾步就要側頭看一看身後的兩人。


    “噓,我們不能在幽穀內點火。”


    “最好別輕易動用靈力。跟緊我。”


    黃離踩在濕潤的地板上,陰冷而濕潤的風從看不清景象的遠方一陣一陣撲來,幽藍色的孔明燈像幻象一般在眼前時隱時現。周遭太過寂靜,你甚至可以聽到空氣中如針紮一般的簌簌聲,幽幽在身周穿梭而過。


    幾人就憑借著那一閃一閃的藍色孔明燈緩慢向前移動。穀鍾梨走得很小心,她的青天玄眼在黑暗中散出不一樣的色澤,黑的那隻左眸中隱隱流溢出金光,青色右眼則宛如一盞小燈,使幾人能在行走中不至於看不清身側人。


    周榆晚一直沒鬆開黃離的手。


    在這詭異的孔明燈下,他仿佛不再是那個會在異常狀態下錯吻少女後沾上幾分羞赧的少年人,而是行遇鬼怪之時一心護主的將兵。微涼的指尖往下扣,不可避免地產生肌膚間的觸碰,周榆晚卻也不管不顧,就這樣護在她身側,與她的距離不曾超出半尺。


    空氣裏如流水般奇異的簌簌聲越來越大,手被周榆晚緊緊握著的黃離耳根微紅,卻顧不上想那麽多,小心翼翼地跟著穀鍾梨向前移動。


    黃離耳朵一動,聽到有什麽特殊的聲響逆著那水聲的方向從後方傳來,剛要側頭去看,穀鍾梨卻在此時突然回頭:


    “別動!”


    黃離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手一抖,卻被身邊的少年安撫性地握得更緊。身上出了薄薄一層的冷汗,她悻悻回神,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度和觸感,稍微緩過來些。


    見黃離還沒有扭頭,全身毛都豎起來的穀鍾梨終於放鬆下去。她的那一雙異瞳逐漸被眼瞳占滿,在灰蒙蒙和忽閃忽滅的幽藍色孔明燈下顯得有些滲人。那青色的右眸對著後方盯了一會兒,奇異的聲音仿佛怵了一般,慢慢消失了。


    “抱歉......嚇到你了。”穀鍾梨歉意地抬頭看了一眼黃離,“我太擔心了。”


    “跟著我往前走,你們沒有青天玄眼,不要回頭。”


    穀鍾梨扭過頭,一隻小手卻向後偷偷摸摸牽住了黃離剩下的半隻手。


    這樣的動作或許有些怪異,但穀鍾梨的手暖暖的,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


    右手被身側的周榆晚握著,左手被前麵的穀鍾梨向後牽著。


    黃離心中突然升起那種奇異的情緒,在心裏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向上升去的藍色孔明燈越來越少,但在閃爍之間迸發的幽澤卻越來越亮。眼前的漆黑如霧靄一般漸漸消散,腳下的地麵不知在何時逆流而上了虛形的水,如魚兒一般鑽過腳尖。


    前方的穀鍾梨打了個停的手勢,儲物腰掛處靈光一閃,手中出現了一把流動的水形弓箭。


    水明明是流動的、四散的,卻仿佛受一種奇特力的影響而一直凝為一把弓箭的形狀,在這模子一般的形狀裏不停流動。


    穀鍾梨凝眸看了弓箭一會兒,起聲道:“這也是我家祖傳的法器,在弦之水。沒有它,我們進裏麵會很受不少罪。”


    隻見她身周靈力湧動,先是在三人身遭凝起一方倒置圓碗般的屏障,隨後揚起手臂,指尖靈光綻放,將那虛形的水弓一拉,透光流轉,一隻包裹著生氣的水箭赫然離弦,向前方奔去。


    而就在水箭射入晦暗的一瞬間,地上那虛形之水猶如液狀靈蟲一般拔地而起,向前匯去,形成了一展高矗的水門。


    “走,我們進去。”


    黃離跟著穀鍾梨踏入了流動的水門之中,一瞬間聲息盡失,跨過水檻之後,眼前便是全然不同的景況。


    她好像看到了凡間王朝的金鑾殿——丹陛之上漆座高捧,王觀止於其上;丹陛之下萬臣跪拜,雙膝無縫,緊貼磚石。


    隻是與正常的金鑾不同,這高坐於堂的王,和跪拜與地的眾相,都是——


    石俑人。


    他們的姿勢和衣著都栩栩如生,除了石質的外表,真真與常人無二。


    而就當三人身後的水門消失,踏入中間紅毯鋪著的長道時——


    三道冰刺從後方高台處卷風襲來,周榆晚眉頭微簇,反應極快地施出三枚琉璃淨歲罩,將那冰刺完全吸附於琉璃罩之中。


    空曠的金鑾有些黯淡,燃燒著的人魚燭發出乳白色的光。


    “誰!”


    “去死——”


    穀鍾梨和陌生的女聲同時響起,冷冽的冰靈力氣息撲麵而來。一道身影落地,身形如燕一般地旋著兩隻冰輪向三人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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