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叔望了一眼林亞倫,搖了搖頭,抬腳就走了。


    林亞倫微微皺了眉,也沒有管他,自顧自地拍著門,朝裏頭喊道:“小姨,小姨,在家嗎?”


    一連喊了好幾聲,裏頭都沒有人應聲,林亞倫猜他們可能出門了,想著在門口坐著等一會看看,就見剛才那位同誌正回身看著他,見他沒敲開門,又走了回來。


    問他道:“沈青黛是你小姨?那你媽媽是?”


    “我媽媽姓賀,同誌您怎麽稱呼?”


    那人頓了一下道:“我姓成。”說著,竟也坐在了門口,“同誌,你認識沈俊平嗎?”


    林亞倫點頭,“認識,那是我表哥。”他話音剛落,就見大叔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份存折來,遞給他道:“同誌,可以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沈俊平嗎?”


    林亞倫瞄了一眼,就忙擺手道:“這可不行,回頭要是掉了,我可說不清,同誌你自己再等等吧,他們可能很快就回來了!”這時候,林亞倫心裏就隱隱有了猜測,懷疑這人和舅媽可能有些關係,不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找到青黛小姨這來,還讓他把存折交給俊平大哥。


    林亞倫不動聲色地問起成大傑的情況來,成大傑倒是樂意說,有些林亞倫沒問的問題,他自己也說了出來,比如他的老家是哪裏的,以前家裏有哪些人,哪一年從東北流亡到申城來。


    得知林亞倫在漢城工作,表情有些複雜地道:“我以前也在漢城工作,”頓了一下又問道:“俊平他現在做什麽工作?成家了嗎?該是有孩子了吧?”


    林亞倫搖搖頭,“俊平大哥前兩三年不是很順,以前是在北省出版社當編輯的,現在在宜縣礦上工作,還沒有成家。”


    “他這個年紀還沒有成家,是家裏沒有房子住嗎?還是成分上的問題?”除了這兩個問題,成大傑想不到,俊平至今為什麽沒有結婚。


    不妨卻聽跟前的小夥子道:“都不是,先前我哥結婚了的,但有次塌礦,他衝下去救人,把自己的腿砸斷了,那女同誌聽到他以後會瘸,就立即離婚改嫁了,還好我哥福大命大,腿到底沒有瘸。”


    成大傑一驚,“他腿還斷過?”


    林亞倫點頭,“都是前年的事了。”


    又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那前頭的婚姻裏,他們有孩子嗎?”


    “沒有!”說到這裏,林亞倫沒忍住問道:“這位同誌,你是我表哥的什麽親戚啊?”


    成大傑低了頭,“我,我是他……”


    這時候巷子口,忽然傳來沈俊平的聲音,“亞倫,你也過來了啊!小姨去買菜了,我們剛剛帶伊利去供銷社買罐頭了,你看還有一把小木槍。”


    林亞倫應道:“是,哥,這還有一位同誌找你呢!”


    先前成大傑坐在林亞倫的左手邊,沈俊平剛進巷子,並沒有看清,這時候林亞倫站了起來,倒把成大傑讓了出來,沈俊平看是他,不由皺了眉頭。


    愛立立即就猜出來人的身份,輕聲問鐸勻道:“是成大傑嗎?”


    樊鐸勻點點頭。


    這時候,沈俊平已經到了小姨的家門口,離成大傑不敢一米的距離,成大傑站了起來,將手裏的存折遞了過去,“俊平,請你收下,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沈俊平把兩隻手舉到胸前來,朝他搖手,不以為意地道:“不用道歉,既然當初已經做了決定,選擇了那邊,現在就沒必要後悔。”


    他和小妹就是擔心成大傑找到賀家去,讓媽媽麵上不好看,他們一早才到小姨家來,想著提前和小姨打聲招呼,要是成大傑找過來,就告訴他,不要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沒有想到,自己竟會直接和人碰上了。直接把話說清楚道:“您和我一輩子都是陌生人挺好的。在我記憶裏,父親已經過世多年,以後還請不要再來打擾。”


    成大傑呐呐道:“俊平,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過得不好,對不起!”


    對上成大傑飽含熱淚的眼睛,沈俊平竟覺得有些好笑,“成同誌,我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在我前三十年的人生裏,從沒有過父親這個概念,而現在我自己都能當父親了,您覺得,您的出現對我有什麽意義嗎?”


    成大傑羞愧地低下了頭,沈俊平自問自答道:“沒有,對不對?沒有任何意義不說,而且你的出現,還會給我母親的生活帶來困擾,所以我希望,您能克製住自己這一並不理性的行為,不要再出現在我們跟前。”


    成大傑點點頭,囁嚅道:“俊平,這折子你拿著,你還沒有成家,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沈俊平絲毫不為所動,搖頭道:“如果我需要幫助,我會找我的親人和朋友,並不需要一位陌生人的關心,感謝您的好意!您以後不要再過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和幫助。”


    成大傑伸出去的手,一時僵在了那裏。望著對麵眼神冰冷的孩子,心裏湧上無限的愧疚和痛苦,像有億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心髒。


    這樣優秀的一個孩子,是他的孩子,此時卻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一麵!而這惡果,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先前以為,俊平跟著他媽媽會過得很好,衣食無憂.諸事順遂,但是事實上,他的孩子這些年過得並不好,斷過腿.被逼著離婚,從出版社的編輯到礦上的苦力,這中間還不知道經曆了多少磨難.多少不平,然而在俊平最困難的時候,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僅沒能給孩子一點實質性的幫助,甚至連安慰都沒有做到


    對俊平來說,自己死了或是活著,確實沒有一點區別。


    成大傑到底把存折塞到了沈俊平的大衣口袋裏,一句話都沒有再說,抬腳就走。


    沈俊平卻執意不收,仍舊還給了他,道了一句:“父既不慈,子亦不必孝,我們兩不相欠。”說著,就拉著林亞倫進了門,關門的時候,又道了一句:“您若是想彌補,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我家人的生活,沈俊平不甚感激!”


    林亞倫先前雖隱約猜出來,但是現在看到這樣的場麵,仍舊覺得他舅媽和哥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這個人現在想彌補.想道歉,可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消弭俊平大哥無父的前三十年人生嗎?能消弭因他的失蹤,而給舅媽帶來的厄運和傷害嗎?


    不說沈俊平,就是旁觀者林亞倫都覺得這人的糊塗和搞笑來。


    等關了院門,愛立勸道:“哥,你也別氣,話說了就好,他以後臉皮再厚也不會過來的。”


    林亞倫摸了摸後腦勺道:“這個人是不是昨天商場裏摔倒的那個啊?我剛看他的腳,走來還不是很方便的樣子。”


    樊鐸勻點頭,“是,昨天怕媽媽看見了心情不好。”


    愛立招呼大家先進屋坐,她去給大家倒茶來。沒想到等拿了杯子出來,就發現院門底下,似乎有剛才的那張存折,忙喊道:“大哥,他把折子塞進來了!”


    沈俊平皺著眉,忙打開院門,拿著存折追了出去。巷子裏已然連一個影子都沒了,沈俊平望了眼手裏的存折,沈青黛買了菜回來,看到他在巷子口四處張望,奇怪道:“俊平,你在找誰呢?”


    沈俊平把手裏的存折遞給她看。


    沈青黛一下子就猜出來,挑眉道:“是成大傑?”


    見俊平點頭,冷哼道:“這人怎麽陰魂不散的,還找到我這來了,你別煩這事,東西放我這,我有法子!”說著,就把存折從沈俊平手裏拿了過來,和他道:“你今天好好在小姨家玩一天,別操心這些事。”


    沈俊平輕聲道:“小姨,這事你別和我媽說,我不想她再為這個人,多煩一點點心。”


    沈青黛微微笑道:“行,小姨心裏有數。”


    沈青黛一時琢磨起來,哪天再去成大傑家砸一通合適,這個人怎麽這麽不長記性,上次都說不要他的錢了,竟然又跑了過來。


    然而,這一趟卻是不用沈青黛跑的了,當天晚上,她剛送走愛立和鐸勻,準備洗漱了就去睡覺了,不想房門被拍得陣陣響,忙道:“來了來了,等一下。”


    不想,門外站著的人是房子秋,沈青黛的臉上立即就覆了一層陰霾,有些嫌棄地道:“怎麽又是你們啊?有完沒完,有完沒問啊?我告訴你,你要是再多惡心我一個字,你們成家的存折,我可就給扔到爐子裏去燒了!”


    房子秋卻已然顧不得什麽存折不存折了,哭著道:“沈同誌,請你告訴我玉蘭姐姐和俊平在哪裏,大傑,大傑哥他快不行了。”


    沈青黛心裏一凜,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房子秋,見她雙眼通紅,腳上還穿著居家穿的棉鞋,問道:“怎麽了?有事說事,別往我姐身上扯。”


    “大傑哥,吃了半包老鼠藥,送到了醫院,醫生說,快,快不行了,我想著,讓他走之前看一眼玉蘭姐姐和俊平。”


    蘇瑞慶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和妻子道:“青黛,你看,要不要通知大姐和俊平?”


    沈青黛回道:“我姐那邊不用,他成大傑是死是活,跟我姐一點關係都沒有,瑞慶,你去和俊平說一聲吧,至於去不去的,隨俊平自己。”


    房子秋心裏一鬆,“謝謝,謝謝!”


    沈青黛讓她留了醫院的地址,就和她道:“你先回去吧,至於俊平去不去,我們管不著,反正我們會通知到。”


    房子秋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俊平怎麽能不去,他是大傑哥的兒子啊!”


    沈青黛冷笑道:“你是不是還想說,你是沈俊平的媽媽?行了,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多費口舌。”


    房子秋到底怕她,不敢多說,心裏卻是想著,沈俊平就算再生大傑哥的氣,現在大傑哥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他還真能狠的下心來,連自己的親爸爸都不管嗎?


    她正出神,就聽沈青黛又喊住了她,“你等下,把你們家的東西拿走!”


    房子秋把存折拿在手裏,心裏稍微定了一下,抹了抹眼淚,輕聲問道:“玉蘭姐姐,真的不來嗎?”


    沈青黛不想和她廢話,直接把人往門外麵推,“走,走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再不走,怕是連成大傑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還有,麻煩記得,以後就是死爹死娘的,也別往我家來報喪,我們可沒什麽關係,你再來惡心人,我可不會再像現在這麽好說話。”


    房子秋聽她說“死”字,眼淚又掉了下來,想到丈夫的情況,也不敢再耽擱,趕緊回了醫院去。


    而沈俊平還沒上公交車,就被自家小姨父追了上來,聽他說成大傑快不行了,沈俊平卻異常的平靜,和小姨父道:“這個人和我沒有關係,他既生而不養,我自然也不用床前盡孝。”


    蘇瑞慶聽他這樣說,點頭道:“行,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你們小姨的意思,不要告訴你媽。”


    沈俊平點點頭。


    愛立望著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半晌才道:“哥,你還有我們!”


    沈俊平望著她,笑了一笑,“沒事,確實沒事。隻不過是解了一樁陳年舊案。”


    第199章


    愛立幾個到家的時候,沈玉蘭正在客廳裏做著針線,笑道:“到底知道回來了,我都以為你們今天晚上住小姨家了呢!”


    愛立把圍巾解了下來,笑道:“小姨想留我們來著,我們不是怕給她添麻煩嗎?這麽多人,又得拿兩床棉被出來,回頭拆拆洗洗的,有的她麻煩。”


    沈玉蘭正點著頭,見兒子麵上沉沉的,像不是很高興一樣,笑問道:“俊平,你那眉頭怎麽皺得這麽深啊?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一句話出來,沈愛立嚇了一跳,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哥哥,然後挽住媽媽的胳膊道:“媽,是我惹出來的事,今天大哥和小姨父下棋,我一時技癢難耐,在旁邊提了幾句意見,他不高興著呢,一路上罵我是個臭棋簍子,淨給他搗亂。”


    沈玉蘭嗔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怎麽這點規矩都不懂啊,觀棋不語真君子!”心裏卻是不信的,俊平不是這麽小氣的人,更別說還一路從青黛那邊氣到家裏來。她剛才不過是隨口問一句,但是女兒明顯是有意隱瞞什麽的樣子。


    孩子們不想說,沈玉蘭也沒有再問,而是配合著念叨了女兒一句。


    沈愛立笑道:“是,媽,我下回就知道了。”又從帆布包裏拿出一枚胸針來,“媽,我和你說,今天小姨給了我一枚胸針,你看看,小姨讓我辦喜酒那天戴上。”


    沈玉蘭接過來看了一眼,是一串珍珠蝴蝶式樣的胸針,並不是很打眼,勝在做工精致和珍珠明亮,往女兒衣服上比劃了一下,笑道:“確實還不錯,你小姨十來歲的時候,對這些東西最是上心,她給你,你就收著吧!”那時候爸媽都還在世,家裏經濟條件尚可,並不會缺妹妹買首飾的錢,她倒是攢了一點小東西。


    又問鐸勻和亞倫道:“你們今天在小姨家吃飽沒?今天我跟著你們奶奶學做了套鴨,灶上還留著些,你們要不要再吃一點?”


    林亞倫搖頭笑道:“舅媽,可不行了,我們在小姨家都吃飽了,姥姥去睡了嗎?舅舅還沒回來嗎?”


    “奶奶去睡了,之楨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絆住腳了,早上還說今天沒有應酬,會回來吃晚飯的,到這個點了,都沒見人影。”


    正聊著,院門口傳來賀之楨的聲音,沈玉蘭忙去開門,問道:“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晚啊?”


    賀之楨搖搖頭,歎了一聲道:“一言難盡,進去再說吧!”


    一進院子,看到孩子們都在,連亞倫都在,笑道:“呦,怎麽都在?也都剛回來嗎?”


    沈玉蘭接過了他的圍巾和帽子,笑道:“也就比你早回來個幾分鍾,今天去他們小姨家玩了,之楨,你吃沒?我去給你端點吃的來。”


    沈玉蘭端了飯菜過來,問他道:“今天是有事吧?”


    賀之楨點點頭,才說了今天回來遲的原因,是因為藏季海被舉報貪汙受賄,連受賄明細和日期都一樣樣地列了出來。


    沈玉蘭看著他洗了手,遞了幹淨帕子過去,才問道:“誰還天天盯著他不成?不然怎麽這麽清楚。”


    愛立提醒道:“媽,就算天天盯著,也隻知道他和誰來往,可不知道藏季海收了些什麽東西。”


    女兒一提醒,沈玉蘭就反應了過來,“是謝微蘭嗎?”


    賀之楨點點頭,“謝微蘭親自把材料交到了我手上,前後腳還交了一份到監察委員會去。”可能是怕他們內部包庇或者是拖延,所以做了兩手準備。


    對這件事,愛立倒不意外,先前謝微蘭就說她最近會報複藏季海,問賀叔叔道:“叔叔,這份材料有用嗎?”


    賀之楨搖頭道:“我和副局長查看了一些,大概情況比較屬實,傍晚的時候,藏季海就被監察委員會的人喊去調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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