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團隊給她做了卷發,一圈圈波紋披在她肩膀。其實她適合絕大數造型,但裴昇很早就和她講過,“如果你是為了取悅我,沒必要折騰自己,黑色直發就很好看。”


    後來周顏經年累月地養著長發,像一把塗了油料的綢子,日光下亮得格外動人,是不怯陽光的健康美感。


    “伯父、伯母,晚上好。”裴昇迎上去,握著周顏的手,把裙擺散下來,“慢慢地走,急什麽?”


    “急著早點見你呀。”這種話周顏說過成千上萬次,脫口而出的時候,一點也不見嬌憨。


    他捏了捏周顏的掌心,溫熱的,再跑兩步就要沁出汗。


    一路領著往包廂去,餘覃話匣子關不上,誇裴昇選禮服的眼光好,定餐館的眼光好,總之他哪裏都是好的,隨手拋出個什麽,也能誇得天花亂墜。


    周恪庭還是不善言辭的舊模樣,一輩子教書先生,走上講台能滔滔不絕,走下講台就訥口少言,跟在母女兩後麵點頭,做個事事有回應的角色。


    門一打開,餘覃聲音放得更大,興高采烈拉著季舟陵的手,一陣忙忙碌碌地寒暄,聽上去聊了不少,細聽全是幾個詞反複來回,“好、最近都好、過得挺好。”


    更多的話沒有,生活隔得太遠,交流的時間成本變得高昂,不如場麵話來得動聽。


    周顏麵前上了一杯普洱,與其他人一樣,溫著細密的水汽,正宜品嚐的時候。


    茶杯被裴昇兜手蓋上,喊來包廂服務員,問她提前備好的熱牛奶在哪裏。


    聽得備餐間吱呀兩聲,周顏的茶水被收走,換上一杯純白的熱牛奶。


    “茶喝多了睡不著。”裴昇這樣說著,自己卻喝了一口。


    “對,顏顏你喝牛奶。”餘覃時常是第一位應和裴昇的人,有時耳朵都沒來得及聽,頭已經迫不及待點了兩下。


    周顏無所謂喝什麽,手在包裏數一板凹凸的數量,被今天那則視頻攪渾了頭腦,陡然想起來忘掉的事情,站起來往衛生間去。


    再回來時,裴昇拿著一盒新采的茶葉,放在桌上推給餘覃。方方正正的紙包擦著木板,從頭到腳找不到一個字。


    越是沒有名字的,越是貴重。


    “這是從前戰友送的,今年第一批新茶。”裴昇側著臉,與周顏父母說話時,一向專注地看著對方。


    幾乎沒回頭看周顏,他的手卻直接尋到周顏的手,握在掌中緊了緊。


    筆杆養出的薄繭子,總會磨著她虎口的弧度,來回輕輕地蹭。


    菜式準備得尋常,清淡的魚肉和鮮湯。味道是其次,主要是這排場,對不起周顏兩個半小時的造型。


    她看見備餐間半掩的門,露出一塊粉藍調的奶油,是生日蛋糕泄露的一角,遲遲沒有端上來。


    杯盞漸緩時,裴昇擱下手中餐具,不急不躁地拿帕子擦嘴角,複又放下,周顏預感蛋糕要被推出來了。


    念頭剛浮現,有人按熄包廂燈光,唯一亮處是被她偷窺過的奶油蛋糕,載在餐車上緩緩滑出。


    燭光在路途中顫動,周顏一雙眼睛遲緩地適應黑暗,才看清閃爍的生日蠟燭,蛋糕已經送到眼前。


    呼的一聲後,燭光在她唇邊熄滅,室內立刻亮堂,她的雙眼又再度適應光明,刺痛地閉了閉,聽見裴昇說:“切蛋糕吧。”


    他握著周顏的手,尋找合適的位置,一刀下去剖開礙事的奶油,落在堅硬的小物什上。


    一枚戒指躺在正中心,沾著奶油默默閃光。


    鋼刀跌在桌上,發出驚訝的悶響。


    周顏慢了一拍,微張的嘴發愣,而後才想起來捂住雙唇,讓喜悅源源不斷從眼睛溢出。


    “裴昇,你……”


    桌椅聳動,裴昇拉著她站起來,並肩而立。周顏對環境反應遲滯,才注意到他今晚的穿著,比平時更正式,穿了黑色暗紋的手工西裝,打的不是領帶而是領結。


    他攬住周顏的腰,允許她身體的重量倚在他小臂。


    “結婚吧,趁著夏天,有許多悠閑的好日子。”


    他甚至不需要請求,僅僅平淡地陳述這樁決定。


    第一年時,有人羨慕周顏。第四年時,更多的人等著看戲。


    對周顏來說,如今是遊戲通關,是上岸的門票,她怎麽會拒絕。


    四年轉瞬,裴昇做到了他們最初約定的所有事,偏就蠻不講理地違反了一條。


    “讓我把書念完,到那時如果我們還沒一拍兩散,再談婚姻。”


    裴昇分明在她眼前點頭的。


    被嚇到的不止周顏一個。裴昇今晚的打算,誰也沒通知,毫無征兆地發生了,像一截平淡日常裏,突然斷開的縫隙。


    季舟陵沒有失態,緩慢地擱下筷子,緩衝她的震驚,笑得沒有一絲破綻。


    黑色汽車從地下駛上來,停在雲杉莊竹籬院門口,裴昇替季舟陵拉開車門,要送她進去。


    “你怎麽瞞得密不透風,我們幾個做長輩的,什麽都沒準備。”季舟陵回過頭責怪他,也隻責怪這一點,其餘的事裴昇有自己的主見。


    若讓她選,周顏絕對擠不進她的備選名單。但旁人如何評論,不會動搖裴昇的決心。


    一如當初他選擇和周顏在一起,也是挑了個人多的時候,把事情隨意地一講,並不在乎別人有多驚駭。


    “下次再準備。”


    裴昇合上車門,目送汽車揚塵而去,兩顆暈開的紅色尾燈追著月亮,往黑夜更黑處疾馳,有種飛蛾撲火的氣勢。


    包廂門漏了一道縫,暖黃色光擠成一條線,劃在走廊地毯上,翻動紙張的聲音輕飄飄的,是催眠的白噪音。


    周顏和她的父母還沒走,緊挨著坐,讀一份婚前協議。


    說話聲似遠若近,讓人想到潮汐時的浪花,一層猛一層弱,裴昇聽不清晰。


    他停在門外,沒打算直接進去。出門送季舟陵,原意就是留給周顏一家斤斤計較的空間,讓他們從容地讀婚前協議,盡管鑽文字的牛角尖。


    “簽吧,顏顏。”這句話裴昇聽得很清楚。


    他推門而入,看見周顏戴著鑽戒的左手,按在協議的一角,幹淨的右手拿著筆,正寫完名字的最後一劃。


    心裏的石頭落地了。他講究結果導向,而導向結果的過程如何,對他而言不值一提。


    周顏坐在桌前,被父母一左一右圍著,執筆抬頭望他。


    小煙熏的眼妝,襯得她一往情深,眉目含情地把他看著。


    到家時隻亮一盞落地燈,化妝師昏昏沉沉等著,聽見開門聲響,揉眼打起精神,扶周顏在鏡子前坐下,替她卸完妝才算結束一天工作。


    周顏仍穿著禮服,抹胸緞麵的長裙,魚尾下擺盤在地麵,撐開一圈起伏的浪花。


    這是四套裙子裏,唯一一條過季成衣,偏被周顏選中,她隻顧喜好。


    卸妝油把五顏六色的妝乳化,像搓一塊西柚味的豬油膏,厚糊糊一層睜不開眼。


    化妝師語氣羨慕地講,“裴先生待您真好,卸妝也在一旁等著。”


    周顏回報幾聲笑,她眼前一團黑,怕油汙滲進來,閉得比平時更緊,看不見裴昇的模樣,因而猜不到他的情緒。


    溫水擦完她的臉,周顏試探地睜開,一張鏡子框住她與裴昇二人。


    他坐在斜後方看雜誌,感應般抬起頭,與周顏在鏡中四目相對,不疾不徐地合上書頁,信手擱在一旁。


    化妝師離開得悄無聲息,沉睡時分的莆園萬籟俱寂,裙擺擦過木地板,像有人倒置一壺沙漏,連續不斷的數著時間流逝的聲音。


    “做什麽去?”


    裴昇跟著起身,漫步趕上她,輕而易舉把她扣進懷裏。


    隆重的禮服領結磕在周顏後頸,觸感卻不如裴昇的手指堅硬,他五指微微用力,變成一張收緊的網,捆住周顏盈盈一握的腰肢。


    “我把這身衣服換下,換個睡衣去洗漱。”


    周顏沒敢回頭,已經嗅到滾燙氣息,從她身後蓋過來。


    “不用換,就這樣。”裴昇的聲音啞了幾分,抱著她放在廳中央鋼琴上。


    久未演奏的鋼琴覆著絲絨布,蹭兩下便滑下來,黑漆保養得油亮,和她披散的烏發融為一體。


    裴昇直接吻下來,嚐她嘴裏的甜牛奶味兒,禮服裙擺往上掀,指尖一寸寸爬上周顏的大腿深處。


    鋼琴沒有發出聲音,低吟的是周顏。


    “還腫嗎?”裴昇吻得很輕,怕咬壞她似的。


    周顏哼著不答話,頭往後仰,裴昇的唇便滑下來。


    “不說話?”裴昇眼神一暗。


    “你、你為什麽……”周顏猛然哆嗦,被截斷了聲音。


    “什麽?”裴昇問她,手掌確認她恢複的狀況。


    “不是說,等我畢業了才談結婚嗎?”


    聽著竟有委屈。


    這話其實煞風景,但裴昇興致高昂,周顏在他懷裏一聳,鋼琴也跟著震了震。


    “顏顏,我36歲了。”


    他悶聲提醒。


    “嗯……那你也該……提前問問我……”周顏咿咿呀呀地講,氣息亂得一塌糊塗。


    “問什麽?問你同不同意?”裴昇穩著聲線,“除了我,你還想有別的男人?”


    臨時支起的鏡子無人收走,照到一半的他們。


    矜貴的西裝擁著嬌嫩的粉,粗魯直白的欲 | 望掩於昂貴麵料下,毫不收斂。


    “想有別的男人嗎,顏顏。”他扼起周顏的下巴,凝視她水濛濛的眼睛。


    “不想呀……唔。”


    周顏的話被堵住,洶湧氣息灌入她身體,想要做她的主導。


    在他懷裏,周顏躬著脊背,呼吸聲像刷子,梳理他的躁鬱。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昏了頭,這邊忘記更新了,抱歉抱歉!


    第8章 入場券


    ◎得到一張上岸的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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