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竟有又要流淚的樣子。


    “她被拿下,還活著嗎?”韶聲卻冷靜了下來。


    吹羽驚訝地抬眼看向她:“夫人,觀雲是在勾引將軍,打得也是當夫人的主意。夫人不怨?”


    韶聲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從他的話中推斷:“觀雲還活著。”


    “是。隻是收押了,將軍說要以細作審。”吹羽道,“夫人當真不怨?”


    “她說過,她想活著。她也說,曾經差點就被族人烹了,充作口糧。”韶聲說,“不過是為了活著。”


    觀雲初見她時說的話,韶聲竟然還記得。


    “勞煩小將軍,帶我去見你們將軍。”韶聲又說。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裏睡去的蟬,好像在這一刻全部醒來,又全部湊到她耳邊,不知疲倦地鼓噪。


    隻是她下定了決心。


    “夫人!”吹羽更驚,“夫人是要……為觀雲求情?”


    “是。”韶聲點頭。


    “夫人可知,我們將軍他……雖素來慈和……”吹羽這下是真急了,害怕韶聲真去為觀雲求情,求情是不能成的,反還會把自己搭上去,“但……那也隻是一般情形中。如今,他已經將觀雲定為細作,他對待細作,從來都是……”


    “沒關係。我認識他。”韶聲垂下眼眸。


    她的聲音很輕。


    “或者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自己去。”


    第37章


    知縣官邸的正堂之中。


    燈火通明。


    韶聲卻隻能在院外,遠遠地望著。


    她還是來了。


    且並不想牽累吹羽,所以隻是得了人在哪的消息,獨自一人前來。


    來時憑著一口氣,絲毫不怕外間的森嚴的守衛,見著值守的兵士便攔住人問:“我是西苑裏的女人。請問這位軍爺,我可以進去嗎?”


    話說得意外流暢。


    一舉一動之間,皆蘊含著故京城中的大家閨秀,多年養成的淑容雅儀。


    兵士哪見過這種陣仗。


    猛然見到了,難免被哄得愣住。


    竟訥訥點頭:“應該可以,我去通報一下。”


    當真轉身去幫韶聲通報了。


    韶聲便在院外等著。


    人走之後,她來時所依憑的氣勢也消退了。


    隻好局促地站著。


    身旁花叢中,蚊蟲感受到活人的熱氣,飛出許多繞著她。


    韶聲卻不驅趕,似乎當它們不存在。


    她心裏想的,全是進去之後的事情。


    其實韶聲並未等太久。


    她問過的那位兵士很快便去而複返。


    “這位……夫人。將軍有請。”他小心翼翼地說,語氣也不禁放軟。


    一邊說,一邊對著韶聲鞠躬行禮。行的並非是武人間常有之禮,而是別別扭扭地學著文士的風雅姿態。


    韶聲在指引之下,進了院子,踏過堂前的幾級階梯,推開門。


    門在身後關上。


    房中隻剩下她,還有主座上的人。


    ——齊朔。


    燦燦燈火之中,曜光在他的身上流動。


    一身簡樸青袍,仍不掩風流容色。


    韶聲卻一直低頭。


    看著自己的腳麵,數著地上的花磚。


    她耳朵裏又生出了蟲,順著耳朵爬進她的身子。


    有的壓在她的心口,讓每一次跳動,都負著極大的重量。


    還有的牽住她的雙腿,將她往反方向拉扯。


    你怕你怕你怕!快逃快逃快逃!


    蟲子又開始說這些了。


    韶聲用盡力氣壓住這它們,一步一步向前。


    然後,跪拜於地。


    她本來想好了,要學著觀雲一般,拜見時口稱大王。


    但終是叫不出來。


    隻能沉默地叩首。


    額頭磕於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久不見。”上首的聲音縹縹緲緲,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今夜……貿然打擾你的那個小姑娘,她……不是有意。她不是奸細。”韶聲緊緊埋著頭,聲音同她整個人一般,困於雙手圍成的方寸之間,又悶又啞。


    並不與麵前之人寒暄。


    她不敢。


    隻想快點將來意說明,好得一個痛快的審判。


    連眼睛顫抖著也閉上了。


    “請你放了她。”她閉著眼睛又說。


    “一別經年,柳小姐大概是忘了故人。”


    聲音越來越近,由虛轉實。


    如果韶聲睜開眼,便能看見——是齊朔站起身,走到了她身邊。


    他的腳步與聲音一般,平靜無波,不緊不慢。


    手上的動作卻截然相反。


    單手一把便提著韶聲的衣領,將她拖得站了起來。


    另一隻手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向自己。


    “昔日種種,正如昨日種種。我卻記憶猶新。”


    齊朔聲音未變,仍不起波瀾。


    但麵上卻醞著風暴。


    黑黑的瞳孔,透不出一點亮光,仿佛漆黑海麵上洶湧又不見底的漩渦,要將人立即吞噬,屍骨無存。


    他的神色不是她記憶裏的嘲笑譏諷。


    ——是純粹的怒意。


    韶聲對這種怒意很陌生。


    這使她不由得在腦中仔細搜尋,到底是她忘了,還是她沒見過。


    應當不是忘了。她想。


    齊朔就該是這樣的,該發怒的。


    就該是攪動風雲的能人。


    韶聲這幾年,雖關在山上庵裏,不知世事,但早在母親那裏聽過元家軍的名號。


    下山之後,又從偶遇的何澤生處得知,齊朔早已搖身一變,以元將軍為名,變成了掌控北地,劍指南方的梟雄。


    更何況近日來,觀雲在這片官邸之中四處打聽。她雖生氣不怎麽搭理自己,但服侍卻仍然負責。二人同住西苑,各種有關“元大王”的消息,難免會傳到韶聲耳中。


    重見齊朔後,韶聲對他是元家軍的首領這件事,隻是驚訝了一瞬。


    甚至對齊朔化了姓名,改姓元,也不好奇。


    不好奇他為何改,也不好奇他是否會改回去。


    她潛意識裏認為:他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是理所應當的。


    無論心裏不以為然多少次:聰明人有什麽了不起,不都是人嗎?


    她仍然深知,這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氣話。


    齊朔是故京城最有名的公子,極富才幹。若不是家道中落,早就聲名大顯了。正如一柄寶劍,無名之時蒙塵,但總有綻露鋒芒的時候。


    當然,他也早就該對她發怒了。


    與自己相處,隻不過是暫時勢弱,不得已而忍氣吞聲。


    她斥罵他,還將他拋下了。


    ——故京城破之日,將他拋在那座孤城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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