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夤夜來訪,吳某有失遠迎。”他雖心下震驚,但極快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緒,恭敬地向韶聲抱拳行禮。


    韶聲從冪籬下伸出手來,向著吳某擺了擺:“我有一事,欲與將軍相商。”


    吳移心中疑惑更甚,她能有什麽事,非要大晚上這樣偷偷摸摸的?


    不過,將軍夫人在南征時,在軍中立下了大功,這些功勞夫人不便領,大多落在了自己的頭上,算是有恩於他。


    且他在南征路上,對這位柳夫人的印象頗佳。


    所以,他便按照韶聲的意思,令相隨之人全退下:“夫人是要在這裏說,還是隨我進去?”


    韶聲:“此話宜短不宜長,就在這裏吧。今日我看到有燕北來的蠻人進了方府。”


    白日裏,她看得分明,那位柳韶言帶進方府的外族人,長相分明就有著燕地以北的蠻人特征!


    “什麽?”韶聲的話,使吳移更加震驚。


    “夫人的意思是……”他試探著又開口。


    “我的意思是,方必行通敵,希望吳將軍能處置他。”韶聲答。


    話說得鎮定,但握緊的手心裏已然汗濕了。


    幸好有黑夜和冪籬,能將她的緊張和忐忑遮掩一二。


    韶聲想借著蠻人這個由頭,爭取吳移的幫助,除掉方必行。


    雖然她沒什麽把握。


    但想著吳移與齊朔因方必行產生了矛盾,吳移對方必行,應當也存著極大的不滿。


    且除掉了方必行,中都之中便自然回到了北派獨大的局麵,而如今的北派,分明是以吳移為首。


    趁著齊朔不在,先斬後奏,是絕佳的時機。


    說不定他會答應。


    不答應也無所謂。


    吳移與方必行不和,定不會向他出賣自己。


    而他若是向齊朔稟明,那無所謂。


    與齊朔有關的事情,她破罐子破摔。


    “吳將軍若是覺得不妥,那便算了。”韶聲這樣想,便這樣說了。


    “夫人,茲事體大。通敵並非等閑罪名,須得仔細調查一番。”吳移雖沒應下韶聲,但也不反對。


    畢竟,他與柳夫人除了在南征時,私下裏並無交集。舉薦她做糧官,也不過是看重了她的能力。便是在南地,柳夫人和他交集也不多,她多是與金暉在一處。


    一來,金暉受將軍所托,需照看夫人起居;二來,在具體事務上,金暉與柳夫人需協力之處,也更多些。


    因此,當柳夫人突然半夜裏來找他,又突然突然拋出這麽大的問題,確實是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他當然需要時間考慮。


    韶聲聽話聽音,明白了吳移的意思。她本想著算了,不勉強別人,甚至連腹稿都已打好:她明白吳將軍的顧慮,既然吳將軍不願,也無需有什麽顧慮,若需要將她來過的消息傳給將軍,她也不會攔著。


    嘴巴卻不受控製。


    吐出的話,意思與她心裏想的完全相反:“將軍當真要縱著方係作惡?他們尚在南朝之時,便借著朝中權柄,窮奢極欲,侵吞良田,大肆斂財,魚肉百姓。如今在將軍的護佑下,卻不僅保住了原有的地位,還有借勢擴張的意圖。如我這般的深宅婦人,都能窺得一二,將軍難道不知?將軍不為自己考慮,也當為天下百姓考慮!我記得我初見將軍,便聽你說為百姓而呼之願。將軍當時的話,我仍銘記於心,時刻不忘,將軍自己卻忘了嗎?”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還又將吳移告誡她的話搬了出來。


    “夫人好口才。但通敵並非小事,在下需要時間調查。不如夫人再等七日。七日後,定會給夫人一個答複。”吳移雖仍不鬆口,但給了時限。


    韶聲知道,吳移這是被她說動了。


    她理解他的顧慮,也不再強求:“多謝將軍。方才我言語之間,多有冒犯,望將軍不要放在心上。”


    吳移笑著搖頭:“夫人乃性情中人,心係蒼生,談何冒犯。本就是我想淺了。隻是在下尚有些不明,夫人如何得知方必行通敵的?夫人告訴在下,在下便好針對著探查,不至於無頭蒼蠅一般地亂轉,更能節省時間,盡快給夫人答複。”


    “事情是這樣的,我今日出門,碰巧遇見了柳三小姐……”


    韶聲將白日遇到柳韶言,以及柳韶言從酒樓接了個蠻人,帶著一起進了方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那蠻人是柳三小姐帶到方府的?她倒是個交友廣泛的人。”吳移皺眉沉思起來。


    片刻,他又抬頭對韶聲道:“多謝夫人相告。在下會順著這條線索探查,負責之人,皆知輕重,,一切都不會放在台麵上,夫人不必憂心消息走漏。”


    韶聲沒什麽別的要說的,就向吳移告辭:“那便麻煩將軍了。此地並非敘舊的好地方,我該走了。七日後,再來等將軍的消息。”


    吳移拱手:“夜黑風高,夫人路上小心。”


    七日後。


    吳移並不與韶聲見麵。


    他遣了心腹來,將一張紙條遞到了韶聲手上。


    韶聲打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一書:“柳府滿月宴。”;又一書:“此人可信。”


    看過後,韶聲又將紙條在火上燒掉。


    送信人見狀,向著她行禮:“在下受將軍之命,聽夫人差遣。”


    韶聲點點頭。


    並與他約定好,這段時間裏,每日午時、巳時後,自己的侍女觀雲皆會在將軍府最偏僻的角門處,與他相見,方便傳遞消息。


    這才放人離去。


    等人走後,韶聲便開始琢磨吳移傳來的消息。


    顯然,他同意了韶聲的提議,願意借著通敵的理由,一舉除掉方必行。


    柳府滿月宴,便是他計劃動手的時機。


    韶聲放下心來。


    吳移手握重兵,對付方必行並無什麽難度。


    她隻需在柳府滿月宴前,通過吳移的心腹,梳理清楚計劃之中的各個關竅。


    譬如:吳移的人以戍衛巡守的幌子,已經打探到那外族人的情況,且拿到了確實的證據,他確實是北蠻,且確實出入過方府。


    隻是那北蠻人一直盤桓在中都,方府也沒有任何向北傳遞消息的動作。也不知是不是條件遲遲未談妥,使方必行與北蠻僵持著。吳移自然也抓不到最關鍵的證據,證明方必行通敵。


    吳移無法,便命人繼續守株待兔。


    韶聲有些擔心,傳信問:這麽守著,會不會被人發現了?若是守不到,倒不如索性造一份偽證,到時候栽贓到方必行頭上。


    吳移的回信來得很快,他叫韶聲無需擔心,證據最好還是要有理有據,若到了最後仍守不到,再用偽造的不遲。


    且京畿重地,如今坐鎮的都是北派之人,方必行的南派勢力,正按著將軍之令,在南方整頓南朝留下的爛攤子。而任由方必行坐大,是北派諸人都不願看到的事情,他們不會壞事的。


    隻要他們瞞著親征的將軍,事情便不會有問題。


    第84章


    一月之期轉眼即逝。


    元將軍在燕北一切順利。


    隻是對北蠻敵人的勢力稍有低估,因此需要多輾轉一陣子。


    而梅允慈與柳鏡池的孩子也滿一月了。


    柳府對這個孩子極為看重,早早便備起了滿月宴,大肆操辦,中都裏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受到了邀請。


    韶聲當然也在列。


    她與吳移已經商量妥當,此宴人對嘴雜,方必行赴宴,必然疏於防範。


    待主人家將孩子帶走後,吳移便即刻起事,製住方必行。而她則負責帶人穩住一幹女眷,封鎖消息。


    畢竟,借了別人的宴席做幌子,總不好再壞了人家的禮。


    因此,韶聲把將軍府中的吹羽帶來了。


    吹羽本是元寶的手下,自從領了護衛韶聲的差事,便被齊朔單拎出來指給她,隻受她和齊朔的差遣,帶著一隊精銳,專做她的護衛。


    韶聲知道,吹羽隻聽命於將軍,不許與餘人有交集,若將她的計劃透給方必行,讓齊朔發現了,定然要受責難。


    所以她不擔心吹羽會泄密。


    而她並不在乎瞞不瞞得住齊朔。


    就算吹羽現在去打小報告,等消息送到齊朔手上,一切都晚了。塵埃落定了。


    於是,吹羽便按著韶聲與吳移的安排,帶著數百精銳,混在進出柳府的雜役幫工,甚至賓客之中,專盯著宴飲的園子。


    除了吹羽的人,韶聲懷裏還揣著吳移的兵符。


    見兵符如見吳移本人。


    為保險起見,防止途中生出什麽變故,吳移在前一日,就將兵符交予了韶聲,方便他們隨機應變。


    這股潛在水下的暗流靜悄悄,而水麵上的滿月宴全是洋洋的喜氣。


    韶聲笑嗬嗬地被梅允慈迎進門,笑嗬嗬地打招呼。


    一路走來,她見著了不少熟人,有何澤生,還有楊乃春。


    楊乃春是自己來的,何澤生身邊跟了個臉生的將軍,聽他介紹,這位將軍一直是京畿戍衛的主將,如今暫時聽令於楊乃春。


    至於方必行,自南征成功後,已經端起了重臣的架子。


    他姍姍來遲,柳家人也頗給麵子,直等到他落座後,再叫奶娘抱著孩子來開宴。


    孩子年紀小,既沒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也禁不住餓。


    勉強讓曾祖抱著講了一席話,便蹬腿鬧騰了起來,咿咿呀呀的哭鬧聲尖銳,不知道是嫌人多,還是叫餓。


    “令郎聲音洪亮,可真有生氣,像隻小老虎。”何澤生打趣柳鏡池。


    這話落在柳融心裏,使他老懷甚慰,連聲稱讚懷裏的小曾孫:“處人前而不怯,這般膽色,好,好!”


    其餘賓客便也順著他的話,客氣地誇讚起來。


    柳鏡池心疼孩子,對著祖父低聲懇求了幾句,終於說動了他,放開手,讓奶娘又將孩子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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