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一眼桑枝臉上的麵紗,陰陽怪氣道:“倒是姑娘還沒告知妾身如何保養容貌的秘方呢。”


    堇青跟在身後猝然出聲:“容貌乃父母給的,生下來就注定了,又有何秘方。”


    話裏話外都在諷刺紅卿自討沒趣。


    桑枝反手給堇青豎了個大拇指。


    紅卿被懟地瞪了堇青一眼,後者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配上軟糯的娃娃臉,倒像是有口無心。


    隨行的丫鬟提醒道:“姨娘,到了。”


    他們所在的院子偏大,比之府內其他地方,這處院落內更是種滿了花草,各色不同季節的花朵擠在一起盛開,地麵上是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空氣中是連風雨都無法衝散的香味,混合著屋內傳出來的藥味,兩者相衝,讓桑枝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丫鬟上前敲了敲緊閉的門:“紅姨娘與神醫到訪。”


    屋子裏響起應聲,沒多久門被拉開,裏麵鑽出一個腦袋,行禮道:“奴婢凝兒見過紅姨娘,見過神醫。”


    她用身體擋住不斷吹進室內的冷風:“夫人受不得風寒,進門時請不要將門開得太大。”


    紅卿:“神醫醫術高明,來此便是醫治姐姐,你莫要擋著門了,快讓開。”


    她上前一步將門直接推開,裏麵濃重的藥味像是找到了出口瘋狂溺出來。


    “神醫請。”


    藥味過於濃重,薑時鏡不由皺起眉,跨過門檻走進屋內。


    整個屋子被關得嚴嚴實實,屋內擺放著大量的盆栽裏麵種著各色豔麗飽滿的鮮花,燃著的熏香內摻雜著調理身體的中藥。


    像是小型的藥爐子,隻不過人在爐子裏。


    丫鬟們都守在門口,堇青無法忍受濃烈的藥味,與她們一同待在院落內。


    桑枝戴著麵紗都覺得這股味道刺鼻,甚至有些熏眼睛。


    人真的能待在這樣的環境下正常活著?這得多頑強的生命力。


    “咳咳咳……是卿卿嗎?”屏風後傳來虛弱的聲音。


    紅卿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口鼻,繞過屏風道:“姐姐,我帶神醫過來給你診脈。”


    她說著親自俯身小心翼翼地把夫人從床上扶起來,身旁的丫鬟在後麵放了軟墊,讓她可以倚靠在床頭。


    桑枝把雲母不知從哪裏臨時準備的藥箱從丫鬟手裏接過來,跟著薑時鏡一同走到屏風後。


    隻見床上的女子臉色蠟黃,麵頰凹陷,兩側的顴骨突出,脖子更是纖細到可怕,能清晰地看見骨頭的形狀。


    整個人幾乎失去了肉,像是皮直接貼在骨頭上,讓人不寒而栗。


    桑枝眉間不覺擰起,取出藥箱裏的脈枕放到床沿。


    薑時鏡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掛在床頭的藥囊,指尖搭上夫人的脈搏,隨著時間的流逝,神色逐漸凝重。


    夫人的手腕細到隻剩骨頭,因沒有多少肉,導致皮膚皺褶得厲害,分明三十多的年紀,看著像已步入了老年。


    薑時鏡收回手,眉間緊蹙著:“夫人今日應當還未用膳吧。”


    身旁的丫鬟道:“還未,今早端了藥膳,夫人一聞便吐得厲害。”


    紅卿守在一側,帕子牢牢地覆蓋著口鼻,睨著那丫鬟:“都是借口,先前我就囑咐過你們,即便是吐也得把東西喂下去。”


    “不吃東西,人怎的活下去。”


    她語氣漸凶:“去,再端新熬的藥膳來。”


    夫人微抬了抬手,吃力道:“不用了,我吃不下,別折騰了。”


    紅卿走到她床頭,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嬌嗔道:“姐姐,先前宮裏來的太醫說了,這藥膳每日都得吃,就算是吃了吐出來,但多少也能留一些下來,不吃就一點都沒有。”


    她踹了丫鬟一腳:“還不快去。”


    丫鬟:“是。”


    夫人將手抽出來,放回被子裏,輕歎了一口氣:“那些藥膳我一聞就想吐,實在是無法下口,算了吧。”


    紅卿幫她把被子撚緊,固執道:“那是太醫給開的藥膳,多多少少喝一點。”


    因幾人的到來,常年不開的門此時大開著,但是屋內的藥味依舊濃重,重到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薑時鏡看向桑枝:“去將側邊的窗戶全部打開通風。”


    “等等。”紅卿站起身攔住桑枝,“側邊的窗戶離姐姐太近,外邊又下著雨,受了風寒夜晚姐姐會咯血的。”


    薑時鏡淡淡地解釋:“是藥三分毒,這個屋子裏混合的藥味,每一種都是救治的良藥,卻也足以要了夫人的命。”


    紅卿微愣了下,攔著的手垂了下來。


    桑枝見此繞過她去側邊開窗,剛進屋內的時候她就想做這件事了,藥味太重又常年不通風,她隻待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昏腦漲,惡心想吐。


    更別說住在屋子裏的夫人了。


    凜冽的風夾著雨水很快就打濕了窗沿,不少雨珠飄進來落在旁邊的盆栽上。


    能讓不是這個季節裏的鮮花盛開,還保持豔麗不枯萎,應當花了十分多的心思才對。


    府內其他地方大多都是綠植多過於鮮花,但這個院落恰恰相反。


    極難照顧的鮮花幾乎擺滿了整個屋子。


    “我這病怕是治不好了。”夫人咳嗽道:“聽聞神農穀坐落在弱水邊的岷山山穀內,距離襄州遙遠,難為神醫大老遠地跑一趟了。”


    薑時鏡看著她的麵色,若有所思道:“不遠,神農穀接收各路求醫問藥的信件,自然也會奔赴各地看診。”


    夫人垂下眼眸,似乎有些累了。


    他繼續道:“夫人的病隻要弄清緣由,就能醫治,並不是什麽疑難雜症,不必憂心。”


    紅卿在一旁接口道:“據悉這世上就沒有神農穀的弟子治不了的病,神醫既然說能治,那就一定能治,姐姐放寬心。”


    桑枝把屋內所有能夠通風的地方全部打開,涼風的席卷下,屋內的藥味淡了許多。


    她走回屏風後,看著感情頗好的兩人,紅卿眼裏的憂心不像是假的。


    夫人也沒有露出厭惡不喜的神情,反倒在紅卿說話時,幾次流露出羨慕和寵溺之色,像是在看任性的女兒撒嬌。


    無奈又無可奈何。


    “那便麻煩神醫了。”她像是被安慰到,語氣中透著感激。


    隨著藥味被帶走,屋內漸漸變得清涼。


    “咳咳……”夫人開始不停地咳嗽,她用手無力地掩住口鼻。


    隨著幾聲用力地咳嗽過後,指縫間有血漬溺了出來。


    紅卿立馬朝著門外喊:“去打盆溫水來。”


    夫人取過放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著掌心的鮮血,聲音沙啞至極:“抱歉,驚擾神醫了。”


    “無妨。”薑時鏡瞥了一眼她掌心的血漬,裏麵還混著被血染紅的痰。


    紅卿站起身:“我去把窗戶關上,不然今夜怕是又要咳一晚上,不能安穩睡覺了。”


    薑時鏡並未阻攔,出聲提醒道:“隻關臨近的兩扇窗戶,其餘的全部敞開。”


    “可姐姐的身體根本吃不消……”紅卿看了一眼夫人,後者朝她擺了擺手,神情疲憊,“聽神醫的。”


    紅卿不甘不願地離開去關窗。


    薑時鏡站起身取下掛在床頭的藥囊,夫人見此解釋道:“這個藥囊是前頭一個大夫留下的,咳咳,說是能緩解咳嗽,起初剛掛上去的時候確實有用。”


    “但時間久了藥效退卻,也沒什麽用了。”


    薑時鏡解開結,借著屋外透進來的光亮,看向裏麵已經磨成粉的藥渣。


    屋子裏的藥味對於他來說依舊過於濃重,混亂的摻在一起,以至於他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味藥起了相衝反噬作用。


    他把帶子係上,重新掛到床頭:“藥效還在,隻不過與屋裏其他的藥相衝綜合掉了。”


    紅卿關好窗,回來一聽,麵上帶著些不滿:“分明是上次那個大夫醫術不精,非說姐姐是心病,要踏出屋去院裏多多散步曬太陽。”


    “那幾日差點把姐姐直接折騰死了,我沒讓大人把那大夫亂棍打死就不錯了。”


    夫人:“咳咳,卿卿,在神醫麵前,咳,莫要胡說。”


    她的咳嗽變得更嚴重了。


    “夫人,紅姨娘,藥膳端來了。”正巧此時,丫鬟凝兒端著藥膳進屋。


    她旁邊一同站著的丫鬟端了一盆溫水。


    喏小的屏風內,一下擠滿了人,薑時鏡拉著桑枝往旁邊靠,桑枝還不忘把地上的藥箱撿起來。


    紅卿拿起托盤裏的藥碗和勺子,攪拌了兩下。


    還沒喂到夫人嘴邊,就見夫人麵色已然十分難看,下一瞬俯身趴在床上吐了出來。


    一直未吃過任何東西,即使吐也隻吐出一地的酸水。


    丫鬟手忙腳亂地去擦地上的汙穢,紅卿全然不顧夫人還難受著就把勺子裏已經放涼的藥膳往她嘴裏送。


    還沒等咽下去,就又全部吐了出來。


    紅卿不聞不問繼續塞第二口,凝兒不忍心夫人如此痛苦被強行喂食,試圖勸道:“夫人真的吃不下,姨娘要不還是算了。”


    她橫了丫鬟一眼,嗔怒道:“你不就是想餓死姐姐,好爬上大人的床。”


    夫人幾乎是被塞一口吐一口,絲毫沒有一點東西進了肚子,本就羸弱的身子此時更像是要背過氣去。


    桑枝扯了扯薑時鏡的袖子,小聲道:“這樣真的不會出人命嗎?”


    薑時鏡看著碗裏一點點減少的藥膳,神色不明,許久對跪在地上的凝兒說道:“再去端一碗藥膳來 。”


    凝兒愣住,直到紅卿又踹了她一腳:“還不快去。”


    紅卿硬是把那一碗藥膳一勺勺的全部灌到了夫人嘴裏,底下跪著的丫鬟托著痰盂裏麵是被吐出來的藥膳。


    薑時鏡走到外屋,掀開香爐的蓋子,裏麵正在燃燒的同樣是混合在一起搗碎成粉的藥材。


    再加上屋內到處擺放的鮮花,即便是他母親來了,怕是都要分辨許久。


    究竟撤掉哪一味藥,既能保住夫人的命,又不會讓藥相衝得如此厲害。


    桑枝看著紅卿用極小心的動作把夫人扶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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