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看了看眼前年邁的太尉, 來日之長安,在外朝官勢力未被陸家沾染這段時間內,最有力量的抗衡者就是吳淼。


    隨著賀禕之死, 吳淼會重新接手一部分宿衛力量,三公之位也會重新調整, 甚至皇帝還會不會沿用三公製度都值得存疑。不過在處處對立之中, 陸昭也找到了她與吳淼的共同訴求,那就是維持長安的穩定。


    因此陸昭也不客氣道:“此次攻入京畿,欲穩定長安, 晚輩有如下思量,還請諸公斧正。如今崔諒殘部仍在灞橋附近, 毗鄰長樂宮,隨時都有回攻宮城的可能。可先遣車騎將軍輔弼, 控製外城。但仍需德高望重者前往隴上,作為長安方麵的代表安撫百官。其次, 皇帝陛下身體狀況不佳,自賀氏謀亂後, 丞相府幾經易位, 政務蕭條。太子亦肩負行台之任,遷軍歸都之責,長安方麵隻恐力不從心, 還望太尉能夠代理丞相部分職務,為太子輔政。至於宮城重闕,晚輩既為勤王之師, 衝鋒之先導, 理應自勉克勞,不敢有辭, 忝預長安軍務,協同公車司馬,防禦兩宮與東闕。”


    陸昭引前車之鑒,崔諒入主長安,自封丞相,軍政全掌,但從名分而言,完全不能服眾。這也就意味著崔諒必須要用額外的利益和精力去擺平這一股不滿勢力。現下,陸昭並不打算去碰外朝官勢力與三公職權,既然無法拿下名分倒不如圖謀實利,專心致誌地拿下禁軍更加重要。


    另外對於吳淼這個老太尉,她也願意高高供在外朝。說真的,她不


    怕吳淼攝政太深,反倒怕吳淼拍拍屁股走人。一旦軍功勢力沒有了頭麵人物的支持,必然會惶恐不安。屆時會回頭看看自己,那個時候自己隻怕怎麽看怎麽像下一個崔諒,惹人生厭。


    如果她料算的沒錯,薑紹會出麵上隴,吳淼又攝丞相之務,屆時德高望重的離開的離開,就任的就任,這樣像尚書令等中朝官就不會有足夠分量的人物來配置。而她的最終目的也是不小,那就是以執掌禁軍的優勢出手拿到錄尚書事的權力。


    如果剛剛那個構畫能夠得以實施,那麽皇帝和太子無論是出於信任考量還是平衡考量,都會讓自己錄尚書事,從而加重圍拱皇權的中朝官的分量。不過想象一下,皇帝外朝要麵對一個不喜已久的吳淼,中朝官又要麵對一個曾經恨不能殺之後快的自己,平衡是平衡了,但那份痛苦也實實在在增加了一倍。這麽一想也頗滿足了自己的一番惡趣味。


    “這……”吳淼略微猶豫了一下。說實話,宮城防務他不打算徹底放手。但對方已經明確打算引入了太子的嫡係公車司馬馮諫,那麽自己便沒有充足的理由去質疑陸昭的動機。


    正當吳淼思忖的時候,許多朝臣開始出麵,頻頻勸道:“太尉,陸侍中所言乃是正理,為國為民,太尉千萬不可推辭啊。”


    勸說的這些人大多為先前更化改製時的臣僚,他們太清楚隻有把吳淼頂在這個位子上,外麵北海公元丕入主長安的可能才會更小。


    陸昭靜靜而坐,幽白的麵頰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這些人會拉著吳淼坐上這個位置,而一旦如此,吳淼的勢力範圍便緊緊鎖在了丞相府附近的大司馬門與武庫周圍,職權上也很難幹涉自己滲透禁軍。但如果吳淼不接這個位置,下場可能更慘,會被那些世家認為拒絕配合,甚至會懷疑其與北海公元丕為同丘之貉。一旦他表露出這樣的意願,那麽對不起,這個攝丞相事他們轉頭會交給薑紹來做,而吳淼則會被打發到陸昭挖的另一個蘿卜坑裏,前往行台,徹底滾出長安。


    不過對於陸昭來說,她更願意用吳淼而非薑紹。首先她與薑紹同為外戚之貴,所處位置相同,實在不必給對方提供這樣一筆政治資曆。其次,放到今上眼中,吳淼政治汙點也算不少,完完全全有和自己比爛的實力。日後真鬥起來,差距也不會太多。


    此時薑紹忽然幽幽道:“陸侍中奔赴京畿,實在勞苦,若要預軍務,則需開府,我等既為長者,也不該讓一晚輩勞碌如此。我建議還是讓太尉與衛尉執掌宮城防務,至於丞相事務,朝中不乏人才,可以分領。”


    開府可以征辟掾屬,這對於所有人來說並不陌生。但是陸昭是打算以軍務開府,便會與文職大為不同,如此一來規模可謂浩大,這樣儀同三司這個級別要不要給,便在眾人眼中則各有揣度。可能薑紹不忿於陸昭開府儀同三司?


    陸昭微微抬了抬眉,道:“同為國家,不敢言累。不過車騎將軍部確實需要修整,隨後撤回淳化,晚輩自與太子殿下回行台準備。”


    “不可!”陸昭話音剛落,便被吳淼與眾人強行打斷。車騎將軍部一旦撤軍,則意味著經濟附近的力量元丕一家獨大,哪個執政世家都無法接受。


    更何況一個元氏宗親在長安一家獨大,背後的政治信號與危險的氣息可以說是一個外戚的數倍。許多表態看起來無足輕重,但宗室仍是一個強烈的政治符號,會給人們帶來太多的遐想。


    外戚終歸是異姓,即便有所圖謀,為了名分上的合法性還需要做出很多突破。而元丕的到來,皇帝病重,一旦有什麽突發事件,他吳淼和楊寧加起來手中能有多少人來保證皇位傳承到太子手中?唯一的結果就是元丕以宗室名分加絕對兵力接手整個長安的軍政,而這將會給整個朝廷帶來不安。元丕也是有兒有女的人,麵對這樣的一個誘惑能不動心?他的那些手下看到這樣一個巨大的誘惑,能不逼著元丕動心?


    陸昭這一走看似輕飄飄,但卻留下了一場隨時引爆天下的大火苗讓他們去捂。屆時長安也亂了,兩邊也掐的差不多了,陸家攜太子的行台再把長安打一回,輕車熟路。作為碩果僅存的一方力量,所得必然要比這一次更多,朝堂局麵也要比這一次更加傾斜。


    吳淼趕忙道:“陸侍中既能衝破敵陣,攻入京畿,必可守衛宮城,調動得當。長安防務,便由陸侍中統領。”隨後又轉向薑紹道,“薑公乃禦史大夫之重,三公首望,惟乞薑公統籌行台百官日後歸都之事。”


    薑紹道:“太尉之托,怎敢推辭。某雖老弱殘軀,也要追驥後賢,待請命皇帝陛下後,自當前往,即便死在隴山,也絕不負使命!”


    什麽情況?眾人紛紛莫名其妙地看著薑紹。怎麽前一刻還在質疑陸昭開府預軍務,現在就把所有的位置給定下來了?


    陸昭強忍著不適看完了薑紹一番假惺惺慷慨陳詞,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同樣看清了兩位權力高手的一次交鋒。


    薑紹先前反對根本不是在反對她開府,而是在刺痛吳淼,讓吳淼親自開口反對,以求自己前往金城。如此一來,中樞層麵他可以去交涉獲利,至少保住薑昭儀與淄川王背後的謝家。而此後京畿內的權力紛爭不管鬧到何種程度,都和他沒關係了。他永遠都是禦史大夫。


    而吳淼的決定也是顯而易見,與其讓另外一個公在這裏添亂,倒不如自己一家掌事。如果長安一旦有什麽危險,那麽金城那些軍隊沒有來得及開到長安,就是你薑紹一個人頂鍋。至於長安方麵,吳淼有著一個絕對底線,那就是不允許任何人重回賀禕的局麵亦或是對儲位有什麽搖晃。


    而在二公深藏不露的交鋒下,陸昭的開府預軍務也就被默許。其實達到這個目的,陸昭已是滿意,至於規製是否儀同三司,她反倒不甚在意。


    帶著這樣一個結果,陸昭與吳淼等人陸續離開了西配殿。吳淼與薑紹二人先行草擬奏疏,陸昭走出殿外,此時父親正站在廊下。她看著父親,一身甲胄,手持長戈,眼睛微微有些酸楚,她明白他的父親為自己擔當了多少,也明白他的父親將會有怎樣的結局。


    “昭昭。”意識到女兒在身後,陸振慢慢回過身。當他看到女兒包裹章服的削瘦身形時,不免嘴角翕動,熱淚盈眶。時至今日,他與女兒各自堅守,他來頂住所有的壓力,而女兒來衝破所有的難關。沒有完成,便不敢言累,沒有看清前路,便不敢輕論去向。一切用鮮血付出,一切用生命賭咒,不過是為了眼前這一刻。


    當女兒與吳淼、薑紹一同邁出這個殿門開始,陸振便明白,陸家在權力場上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躍升。他們也不必再戰戰兢兢生活在繡衣禦史的包圍下,不必再害怕隨時斬落的鍘刀與某一日賜下的白綾與鴆酒。他們可以挺身走入朝堂,用名望與事功同三公之位抗衡。


    他顫顫巍巍伸出雙臂,與女兒相扶。他將女兒的手握了又握,隨後吸了吸鼻子,道:“西堂裏有茶水備下,先去那裏休息,準備麵君吧。”


    烏雲散盡,金白色的日光湧出,真正的光明重回到陸家每個人的心中。


    第234章 絕意


    在安排好宮城布防後, 陸昭回到西堂,與吳淼、薑紹二人一同等待麵君。茶水換了數回,卻仍不見人來傳。宮城內的晨鍾聲穿過水汽與窗板, 恍如隔世,直到一個推門的聲音傳來。


    “渤海王, 裏麵請。”內侍尖細的聲音與風聲一道灌了進來, 順著那隻手的指引處,讓人不得不矚目鑿有瑞獸的甲胄,以及躍於其上的俊美麵容。


    元洸的眉上尚殘留著血漬, 原本執筆撫琴的修長雙手布滿傷痕,虎口尚殘留著因緊握


    劍柄太久而帶的斑斑淤紅。他抬步入內, 室內的明明火光推開了眸中煙霧一般的黑暗,桃花目中的溫柔早已百煉成鋼, 環顧四周,披荊斬棘般揀選著一切可以入目之物, 繼而捕捉到白梅供瓶後的一個身影。


    “臣參見渤海王。”


    幾人各自壓抑著內心的好奇,稀稀疏疏行禮, 而其中禮儀最嚴謹者, 方度最無可挑剔者,亦是完美儀態下態度最冷漠者。


    “見過太尉。見過禦史大夫。”元洸向吳淼、薑紹二人見禮完畢後,旋即收斂目光, 僅僅頷首向最後那人點頭示意,而後匆匆走向屏風後一隅。不待侍者上前,他便自斟了幾大杯茶, 飲到飽。


    眾人見元洸衣沾血跡, 以為他曆經鏖戰,打入宮城, 實在是渴了。幾名小侍也乖覺地再度奉茶上來,卻見元洸早已落了座,不再喝茶。


    其實,他並不渴的。


    幾名小侍正訕訕然不知如何應對,此時門外的侍長入內,順帶解了圍:“太尉、禦史大夫,陛下已醒,要召見二公,請二公隨奴婢來。”


    吳淼與薑紹二人聞言,便從座中起身,正了正衣冠,旋即隨那名侍長離開了。


    沒有了二公的遮擋,如同少了一層隔斷。倚靠在漆柱上的絳紗被銀鉤挽著,繡金的章服如山水一般層層交疊,從這片絳紗霞海中渲染開。繼而是那雙妥善安放的手,他不必觸碰便可感受它的涼意。它那樣硬淨,可是他隻用來想象如何撫上自己的眉目,借著燭光閃爍恍惚眨一回眼,便如墮入巫山雲中。而那執在手中的笏板竟毫無存在之感,一切皆是渾然,仿佛它天生便是屬於她的一部分。


    笏板朝天闕,他的眼睛也就心甘情願地被指引往更上方看。他所熟悉的嚴謹之交領,精巧之下頷,如裁之鬢角,一一向他展現。最終,由供瓶中一支白梅花延展出來,當橫一畫,遮挽了她的眉眼。也好,不見其眉眼,僅由鏤冰一般的花瓣點綴,卻可騙倒自己,此情應有。


    “我來……”


    “陸侍中,皇帝陛下有宣詔,請陸侍中隨奴婢來。”侍長的入內打斷了元洸細弱蚊蟻的聲音。


    深色的章服垂垂而起,沒有猶豫,陸昭謝過侍長帶路,旋即踏出了門。元洸隻覺得胸口一滯,仿佛回到年少時的那一刻,春雨飛花的時節,她不理他了,這個世界也隨即與他剝離開來。


    陸昭入內時,吳淼與薑紹已經離開。魏帝並未穿冕旒章服,僅以一身時服靠坐在禦床上,有太子侍立身側。


    魏帝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許多,在接受陸昭的叩拜與祝禱後,方笑著開口道:“陸侍中此番乃是破京畿之首功,理應嘉獎。陽翟既是你的封邑,依朕的意思,也不必再加封戶,直接設立封國即可。這可是裂土實封啊。”


    陸昭旋即下拜道:“收複京師,勤王殺寇,乃是人臣本分,臣不敢受此大封。”


    魏帝隻微笑道:“陸侍中莫要推辭,侍中.功.當如此。”


    陸昭默默領受,此時如果她再拒絕這樣的封賞,相當於將底下人上位的可能也一並打壓拖延。


    魏帝隨後道:“方才二公也與朕商議過了。現下宮城附近正亂著,太子不日也要回行台。京畿防務交與你,朕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朕隻是想起一事,年前曾給你和太子賜婚,如今拖了這樣久,也不好。朕索性讓禦史大夫領了這份賜婚詔令,親自趕往行台。中樞獨立在外麵久了,都別貪圖逍遙不願回來。回來喝一杯太子的喜酒,順帶賀一賀朕,衝衝病氣,興許這病好的更快了?就定在五月吧,讓他們挑個好日子。”


    魏帝帶有玩笑語氣的問話既是直白的通告,也是道德上的要挾。不要拒絕,拒絕就是不顧君王。與此同時,太子大婚著實為行台歸都提供一個必須立刻執行的理由,這也大大縮短了陸昭能夠在長安執掌大權的時間。如果她不能在這段時間內把所有布置做好,待行台歸都後,軍務與政務都不會有太多插手的餘地了。


    而且這件事一旦定下,意味著先前陽翟裂土實封也變得頗有意味。裂土實封這個封賞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暗藏殺機。若是以前她被封縣主,僅僅需要待在京師,等著當地把所食封邑的祿米折算入府,那麽現在則意味著整個陽翟縣內所有民之所出,皆為己有。看似擴大了職權,但也會將當地豪族矛盾凸顯出來。


    日後與太子成婚,這片封國便是皇室可以直接插手司州事務的一個理由,以打破這次崔諒之亂中,王叡、褚氏等世族在司州積蓄的力量。真到了這個時候,新平郡郡守褚潭或許會與陸家離心,以致隸屬於秦州的隴道口徹底割裂出去。


    老皇帝雖然重病,但依然借由著皇室內部事務發軔,間接把控著時局的大走向。


    魏帝見陸昭既無怨言,也未固辭,遂笑了笑道:“跪了有一會了,先起來吧。”說完又轉首對太子道,“雁憑那裏你既安頓妥當,便讓她和你乳母一起先住回長樂宮吧。過去之後,你帶太子妃一起去拜見你的乳母。”


    元澈聞言低頭應是,旋即走過去牽了牽陸昭的手,陸昭亦依言應下。然而陸昭很清楚,魏帝這一招招,一式式,不過是在給另一個政治團體賦能——大魏未來的保太後,以此來抗衡愈發尾大不掉的陸家。


    魏帝點了點頭,笑容中似是萬般滿意。過了片刻,他才想起什麽似的,扭頭問劉炳道:“聽說五郎回來了?”


    劉炳道:“回陛下,渤海王已在西堂等候,不知陛下是否要宣詔。”


    元澈忽然驚詫地看了看陸昭,而陸昭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也未料到此事。不過事情緣由也不難猜,如今長樂宮宮城僅有南門敵我兩方皆防禦薄弱,而元洸既從南門而入,想來也突破了地處東南的武關。


    “去叫他進來,不要聲張,也不必問他來做什麽。待他進來後,讓殿周守衛們退避出廊下。”魏帝諄諄囑咐著,而後又補充道,“帶太子妃從後門出去,到後殿歇息。”


    靜謐的幽室內,元洸在劉炳的指引下麵見了魏帝。元洸左右環顧,發覺陸昭已然不見,心裏便已涼了幾分,於是取出懷中詔書,雙手奉與劉炳,請其代為奉上。


    魏帝先笑了:“怎麽,五郎不先問父親安泰,反要先思慮國家大事了?”


    元洸聞言,氣勢徒然低了半截,隨後道:“兒臣救駕來遲,致使父皇苦苦支撐於病榻,罪孽深重,特向父皇請罪。”


    “五郎起身吧。”魏帝虛弱地抬了抬手,接過了劉炳遞來的詔書,卻沒有打開它。


    元洸正欲再做言語,卻見四周忽然衝出幾名帶甲侍衛。這幾人也不顧元洸身份,其中一人捂住了元洸的嘴,另幾人則奮力將他壓下,匍匐在冰冷的地磚上。


    元洸艱難地抬起了頭,一盆燃燒正旺地炭火移至他的眼前。熱氣撲麵,在一片明光耀眼中,元澈從皇帝的手中接過了那封詔書,投入了火盆之中。錦繡妝點加以寶印的帛書無聲墜落,在絲帛熊熊燃燒的一刹那,侍衛的手臂感受到劇烈地掙紮。


    每一片燃燒剝落的灰燼,都在飄落於塵的最後一刻極盡明亮。明亮掩蓋了荒誕,隨之而來的暗紅中透露著妖冶,每一寸剝落都如鋒利的刀刃一般,刺入了元洸的瞳孔。火光後,太子僅僅伸出了食指,覆在唇邊,雙目微垂,在絕對威儀之下,殘忍地將“噤聲”二字示意出來。元洸停止了掙紮,與嗚嗚之聲一同掩死的是父親曾經的許諾,亦是他此次唯一的期冀。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感受到懷中人的放棄,侍衛也鬆開了手。


    魏帝看了看太子,道:“讓你的人扶五郎起來。”


    魏帝低了頭,似是對身上蓋著的錦被忽然產生了興趣,凝視了片刻才開口道:“五郎,你的親事,朕也有安排。崔逆既死,但其長女並無罪責,先前保太後疼愛你,也有意擇此女為你作王妃。這些年,楚國也時時派人來問,楚王次女已是適嫁之齡。這一次婚事便由你做主,自己選擇吧。”


    逆光之下,塵埃低處,泛起一絲輕佻的笑聲。


    元洸慢慢端正身姿,和手垂眸道:“兒臣謹遵父皇意願,唯求陛下讓兒臣暫留京中,好歹喝一杯太子哥哥的喜酒。”


    後殿中,一名戍衛悄悄打開了窗,遞給陸昭一張字條。


    崔諒自刎,崔敬獻首,祈求寬恕。


    陸昭深吸一口氣,其實即便崔諒不為此,他的後人也株連過多。大亂之後,皇帝仍會寬待荊州以換取地方上的支持。陸昭道:“既如此,倒不防讓中書監暫時陪同崔敬,等候陛下詔見。”


    荊州的支持,皇帝要拿,她也要分潤。


    片刻後,元澈便已從前殿轉進來,見陸昭在此枯坐,遂挽過她,目中盡是愛意。他輕輕環過她的臂膀,他知道這句話她不需要,他不過是說給自己聽。元澈低聲呢喃:“都好了……”


    他原本應該問她的意願,但是他實在不想再冒險了。既如此,便讓那些曾經屬於她與元洸的故事,可能屬於她與元洸的故事,在一個未來國君的妒忌與一意孤行中結束吧。


    第235章 開府


    大事既定, 皇帝頒詔,陸昭以女侍中身份再加二品殿中尚書,原持節之權不變, 督殿中京畿軍務。為求便宜,得加開府, 儀製上雖非三公, 但得辟長史、司馬、參軍、從事中郎及各曹正掾等十二人。


    殿中尚書脫胎於西晉太康年間尚書六曹,後期多設殿中郎領尚書省殿中曹。自魏朝中期複設殿中尚書,卻不同於文職, 乃是實打實的禁軍屬長。殿中尚書領宮中兵馬,典宮禁宿衛及倉庫, 可領殿中、直事、三公、駕部四郎曹。一般來說,若設左右衛將軍分掌禁軍則不設此職。


    如今衛尉楊寧早被架空起來, 而左右衛將軍編製又曾為崔諒所用,人事架構比較成熟。因此為了革新崔諒時期的禁軍架構, 皇帝與各方才拿出了一個殿中尚書的方案。除了大司馬門仍由馮諫單獨掌控外,武庫也變為由陸昭與馮諫共掌。所有宮門通道、駕部、以至於三公的府衙宿衛也都由陸昭這個殿中尚書掌控, 幾近靜遏內外。


    隨後加封陸昭為太子正妃的消息也傳遍內宮, 眾人也便知曉了未來幾日即將發生的事情。太子作為行台之手以及督中外諸軍事,勢必要再度返回西北,接手軍隊, 安排後續事宜。其中一部分軍隊將被留在北涼州,由鄧鈞統領,繼續收複張掖、酒泉等郡。


    在儲君不在內宮且皇帝病重的情況下, 宮禁必須由太子信得過的嫡係來掌控。元湛等宗王尚在都內, 吳淼、王嶠等人,就算是忠貞之臣, 但歸根結底,利益並不與太子綁在一處。馮氏兄弟雖被太子信任,但名望資曆不具。此時陸家獲幸,未來或得出第二位陸皇後,那麽掌控宮禁,等待太子與行台歸來便是應有之意。


    離開後殿之後,元澈與陸昭不得不再分道揚鑣。薑紹正等待元澈一同商討行台歸都事宜,而陸昭這個殿中尚書府也即將開張。


    能夠招攬十二名掾屬的殿中尚書府即便已經並不算低,但是這個殿中尚書府的實力有多雄厚,還要看所能征辟到的掾屬。如今陸昭這個殿中尚書府已經有了長史、司馬、參軍,這多少帶了一絲霸府的味道。權臣篡國,大多以霸府專權,總攬內外軍政。在得國之後,則將這些人事無縫對接到國家官職體係中。


    不得不說皇帝與二公商議出這個對策也是足夠擠兌人。十二人的配額恰到好處,既給了發展為霸府的苗頭,又在編製上根本遏製了類似曹操丞相霸府的職權,不能涉及太多政事。有了這一層觀感,許多願意被征辟的人隻怕也會坐而觀望。這些人生怕陸家整出什麽幺蛾子,成為第二個賀禕之類,斷送了自己一生的仕途。


    當然,也有少數願意上陸昭這艘船的人,但這些人大多也都是急於渴望創立事功的不得誌者。既然都已是不得誌者,那麽在資曆上也斷無實力可以為陸昭這個主官增添什麽底蘊。


    再往深一層看,如果陸昭不能夠征辟到人望資曆足夠的屬官,不僅個人威望會有所下跌,對於車騎將軍府日後的征辟也會有所打壓。畢竟許多被征辟者任事之餘也要養望,感官上很難接受與一些不入流的沒落世族亦或寒門相提並論。因此,陸昭還需在掾屬的選擇上動一動手腕。


    陸昭第一個征辟對象乃是陳留王諶。王諶的父親乃是濮陽縣男王廓,北平亭侯王襄與中書監王嶠的胞弟。先前王諶曾為征南將軍王澤掾屬,名氣才具足夠,此次反攻京畿又上了陸家的賊船,可以說是不二人選。此次任其為殿中尚書府參軍,待日後自己卸任,無論是進階為禁軍武官亦或是轉入車騎將軍府,都算是一個美好的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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