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先去查查郡府最近是否有征辟新員,在編的,編外的,都要查。”陸昭道,“人立於世,有人就有站位。查他的班底,就知道誰可能成為他的敵人,誰可能成為我們的朋友。弄清楚了誰是朋友,咱們就該試著交朋友,試著和朋友們相互托付了。”


    燭光幽幽著燃著。


    陸歸會意,後續的問題也就不需要再討論。待送走兄長沒過多久後,忽然有宮裏人傳來旨意,說皇帝請了高僧,這幾日要為皇後祈福,需要陸家一名女眷入宮,為皇後抄經祝頌,齋戒祈福。陸昭本人並不大喜歡參與這些宗教活動,然而片刻後又有人來報,天師道的道長陸增廣帶著僧徒從南麵北上,據說是奉天師道寶典《靈寶經》而來,已經快到長安了,想要過府一敘。


    陸增廣算是南天師道陸修靜一派的後繼,同樣也是吳郡陸氏之後,算是陸昭的同宗。陸修靜撰寫《靈寶經目》,將《靈寶經》分為“三洞四輔十二類”,並對道教戒律和齋醮儀式做出了規範和統一。或許是因小時候見這位陸道長在自家跳大神,有了諸多不好的回憶,陸昭長歎一口氣道:“那……那我明日先入宮吧。”


    第313章 正祚


    太子大婚之禮涉及兩個使持節, 同時長安禁軍也有人員調動。王濟加崇德衛尉,分領驍騎校尉、長水校尉兩千人。吳淼則從太子右衛率調三千人,作為迎使之用。


    軍事層麵的調動從來都是最敏感的, 伴隨著陸昭再次入宮,陸振身為父親, 執掌護軍府, 便很少留在家中。而陸歸也借此機會回到秦州,調查新平褚潭。而在陸昭入宮兩日後,一個名字便被送到了宮中——蔣雲。與之一齊抵達的, 還有秦州各家送往廷尉屬蔣雲屠殺百姓的大量證據。


    新平郡屢屢發生虐殺慘事,雖然郡府隻是作為流賊作亂上報, 但是新平畢竟居於京畿之畔,政治意味極不尋常。況且陸歸已經歸鎮, 陸振又成日不著家,陸昭入宮以後, 幾乎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膽,生怕又出什麽變故。


    這些身在中樞的人又不是傻子, 怎能可能無視新平各種動作而沒有警戒之心。當這個名字墜入宮城這一張蛛網內, 便有眾人依線索驥一般追蹤上來。吏部新任的大尚書武功蘇昀似乎最為熱衷此事,一番追查後,連同早年蔣雲與其叔父蔣弘濟參與豫州剿匪的隨員名單都掃了出來。


    不過黑曆史誰都有, 眼下中樞關注的重點乃是蔣雲通過什麽樣的方式,前往了新平,擔任了員外軍職。然而有些秘密, 即便在宮城, 終其一生都無法追查到底。很快,禦史台忽然將矛頭直對汝南王元漳, 諷議其大肆為陽翟縣主陸氏封地屬官越級增封。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蔣雲的來曆也就乏人關注。最終後來還是皇帝出麵將增封之事平息,隻言陸家添榮一是慰藉皇後,二是陸氏乃太子難得的佳婦。


    雙方暗暗過了一招,王濟也是在強悍地示意,陸家借機查蔣雲一事,要適可而止。最後廷尉也就不再將此事擴大討論,決定直接派人前往秦州,抓捕蔣雲歸都審訊。那些成日盯著新平焦首爛額的朝臣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此事上幾乎沒有任何阻礙的意思,快速通過。


    其實無論王濟保不保蔣雲,皇帝的意思都是要置其於死地的,主要還是警告褚潭。這種鞏固軍鎮的手法實在太過惡劣,如果這樣的手段都能夠容忍,那麽朝廷威嚴何在?在荊州駐守的將領們又將如何作想?


    有了這樣一個結果,陸昭也十分滿意。魏鈺庭的土斷法雖然帶來的麻煩不小,但也有好處。其人將土斷矛頭直對陽翟褚家,直接逼得在新平的褚潭頻頻操作。政治上的許多事隻要不動,就永遠沒有錯。褚家先前在新平暗自蓄甲,陸家正愁找不到機會對新平動手,魏鈺庭直接將土斷法變招,可謂遠水救了近火,兩方也是完美配合了一次。事情有了定論,陸昭也就安心繼續布局。


    此次陸昭入宮雖為抄經祝頌,齋戒祈福,但具體要做的事務並不多。皇後的病並未加重,卻也並未見好,據說在祈福第一日後,氣色上倒是好看了些。因此陸昭每日抄經一個時辰,隨後便前往永寧寺參加祈福儀式,一早一晚去皇後宮中侍奉一回,便沒有其他事情了。但安排陸昭入宮的人顯然不作此想,因此在陸昭用晚膳前,仍請其前往東宮一敘。


    陸昭解職後便沒有宮內的通行權,元澈也是借玄能勸說父皇舉辦祈福儀式,這才找了個理由,把陸昭詔入宮中。陪客自然也早已請好,魏鈺庭、江恒已將議事資料稍作整理,跪坐在議事堂中等候。


    “司州的事,魏鈺庭他們已經告訴我了。”盡管長樂宮與東宮距離不長,元澈仍然用太子車輦將陸昭接了過來。這段路上兩人難得私話,時間和空間上雖然都不充裕,但冬日攜手而坐,也格外溫馨。


    “封國編製已經定了下來,此次便比擬王尊設官。除了師、友、文學、相不置,由朝廷派遣內史,其餘都是你自己來定。你先自己看。”說完元澈將已經批好的詔令交給了陸昭,又道,“這道詔書沒走尚書台,是由宗正提議的,汝南王也是下了死力,父皇也特批了。公主湯沐邑上,就勞煩太子妃想想辦法吧。”


    陸昭徐徐展開詔書,邊笑邊道:“封邑現已是砧板魚肉,殿下揮刀速取即可。”


    東宮議事堂內,魏鈺庭、江恒將已擬定的部分人選交給陸昭。前往封國的人,寒門、世族參半,陸昭也曉得在這片封國自主權已經很大,也需要有一些太子的人摻入其中。陽翟的第一大豪族是褚家,褚家和皇帝也有著諸多理不清的脈絡,有太子的人在,許多事情才好過問。


    陽翟長史派的人是陸家的自己人,陸遺。除長史外,還有左右常侍各一人、侍郎二人、典書、典祠、典衛、學官令、典書丞各一人、還有郎中令、中尉、大農為三卿,乃是實打實的封國。這些高品階的,魏鈺庭也很識趣地沒有推薦。低品階的有治書四人,中尉司馬、世子庶子、陵廟牧長各一人,謁者四人,中大夫六人,舍人十人,典府各一人。這些人裏,魏鈺庭也很小心地避開了中尉司馬等軍職。


    陸昭對江恒直呼表字:“我想請敬則出任郎中令,不知敬則可願意。”


    封國郎中令品位不低,名義上是武官,但相當於侍衛近臣,主掌參謀,對於江恒而言,是身份和能力上的雙重認可。


    江恒道:“可是廷尉那裏……”


    陸昭道:“彭廷尉處我早已向其說明,河南的事我早就想過了,得派敬則你去。河南一行涉及方方麵麵,既要和世族打交道,又要足夠了解平民百姓的訴求。土斷即將實施,也需要律法方麵的大才。”


    江恒也分外感激:“既如此,臣必不辱使命。”


    陸昭又對元澈道:“殿下,皇後祈福儀式後,殿下可否派遣玄能法師跟著江恒他們也去河南一趟?”


    “你想讓佛教入駐河南,來抵抗本土淫祀?”相處時間久了,元澈也知道陸昭絕對不是要在河南弘揚什麽佛法,目的一定是奔著解決問題去的。


    陸昭點點頭道:“淫祀之所以難以消滅,乃是民生問題難以解決。百姓積累不滿,需要尋找安慰和寄托。可現在朝廷籌措資源緩慢,即便是土斷法能給這些人大量土地,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基本問題無法解決,而讓那些人放棄自己的幻想寄托斷無可能。不若讓玄能法師前往河南弘法,佛法到底是正教,能夠分流一部分邪/教教眾也是好的。一旦王子卿趁虛而入,煽動民眾納為己用,再挽回就難了。”


    宗教狂熱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其沒有自下而上的反製和反思機製。宗教組織的陀螺越轉越快,在劃傷周圍的同時,也越來越偏激。在數目龐大的群體裏,在一模一樣的聲音裏,理智會逐漸湮沒,初衷不再存在。當人們犯下可怕惡行的時候,不會有人感到恥辱亦或恐懼,最終在一次次鎮壓下,淪為邪/教最高層的犧牲品。


    若百姓被這些邪/教利用,倒向某個政治目標或某個社會願景,那才是宗教災難的開始。


    玄能雖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佛教較為優勝的一點是,它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理論體係。如果能給玄能提供足夠的武裝支持,以玄能的能力還是足以在河南立足。而且當初文武宴清談,王叡是特地將玄能從豫州請來,似乎也是特意繞過這位大師,不讓其有機會幹預他在河南的布置。


    魏鈺庭雖然認同,卻也不乏擔憂:“佛教雖使人向善,但卻不事生產,是否……”魏鈺庭身為太子的人,自然也不會大肆批駁太子最近才信奉的教義。


    陸昭則正色道:“西天雖有梵語,國朝自有正祚。菩提生於陸而死於海,這個道理玄能法師應該明白。”


    元澈雖然與玄能走的近了些,但對於宗教問題也極為慎重,寺廟不事生產,受人供奉,本身就是對國家勞力的剝削。陸昭這句話的態度也可謂強悍——到了我們國家的宗教就要按照我們的規矩來。


    陸昭一句句不僅橫,還橫在了自己心坎裏,元澈聽聞也心中暗喜,遂順水推舟道:“既如此,那明日孤便多留玄能法師一時,召集各家,一同參加祈福典儀。”


    次日一早,陸昭按往常一樣前往祈福的儀式。此次祈福參與者不僅有太子,還有汝南王元漳、司徒吳淼和尚書令王濟等人。


    佛家法事在形式上沒有道家那般熱鬧,整場儀式以誦經為主,也無需參與者有任何體力活動。相傳曹魏時,陳思王登魚山,聞岩岫誦經,清婉道亮,遠俗流響,於是記錄下來。隨後其以《太子瑞應本起經》為考,撰文製音,作成了《太子頌》和《菩薩子頌》。時下祈福吟誦,也多依此目。


    殿中梵唄聲起,果然清雅哀婉,其聲動心,眾人也隨之閉目,歸於寧靜。


    待儀式結束,眾僧魚貫而出,元澈便邀玄能與餘者一同前往逍遙園攬勝。王濟見太子興致頗高,也不好推脫。吳淼隨後也說同去。這麽多人捧場,玄能也施禮感謝道:“諸公撥冗前來,貧僧得見慈悲。”


    王濟等人聽聞道:“為皇後祈福,也是臣子分內之事。”


    元澈笑著道:“佛家廣博慈愛,隻是孤也有一事不明。當年佛家東行,為何取道家注佛論,而非取墨家注佛論?”


    第314章 空門


    玄能目光驀地一亮, 佛學東傳,受語言所限,不得不利用中原經典做以翻譯。墨家的“博愛”思想似乎很符合佛家的“行善”之修, 但佛教東傳時,墨家已幾乎銷聲匿跡, 此等僻書隱學, 自然不能用。


    教義的傳播也要借時、借勢,墨家的銷聲匿跡與“博愛”這個觀點是否正確無關,“非命”才是其致命之處。富貴非天定, 強者自有之,這是任何統治階級都無法忍受的觀點。越上層的階級越會著力建造階級的壁壘, 既得利益者生而有之的排他性,怎麽可能讓墨家這種學說大行其道。墨家的死在於它忽略了人性。


    玄能道:“墨家博愛非命, 看似與我佛家相近,實則相悖。佛有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六道輪回,所作所為, 皆因果報應, 並非非命。而人之愛念先執自身,此乃俗情,怎可強執博愛。且佛家避世尚空, 即便愛念,亦是塵緣執念,皆應拋卻, 因此前作多以老莊之論注述。”


    眾人亦點頭稱是。


    “大師的說法, 我是不能苟同。”


    眾人轉身一看,發此言論的正是陸昭。陸昭道:“老莊崇尚避世清修, 無為而達玄妙之境,然依我觀,佛法非但有為,也未曾避世。佛家雲色皆空相,卻非先知空相,而是先知色相。見百獸而見眾生,見磐石而見恒寂,耕田勞作而知衣食父母,塵世漂泊而感生死別離。飲酒而知醉,咀韭而知辛,釋迦摩尼終日傳法不停,鳩摩羅什不遠千裏譯經。所謂心隨境轉,意由行達,僧侶撞鍾,則鍾聲入世,法師梵唄,則梵音入世,世乃真而空自身,是以真實不曆,空門不入。”


    陸昭說完,玄能也開始垂眸沉思。其實不僅佛道之論,任何開悟都講緣法。但佛史中所有高僧,無一不是曆盡千劫,而得真諦。看透人間虛妄的得道高僧背後,每一天都充滿了有為。自己如今不過而立之年,在萬卷佛經中他看到的世界,在一尊佛前他領悟到的萬物皆空,或許真的隻是一個虛幻的意象。他的內心依然孤寂,依然空曠,他可以無視草木枯榮,可以無礙生離死別,但萬物皆空並沒有走到他的心裏。


    無盡意菩薩,說八十種無盡之法門,方得無盡意。劫末燒盡世界之火,才能始聞真經。前麵的八十法門和劫末之火,不能省,也逃不掉。


    玄能思索後笑了笑,雙手合十道:“施主所言大義幽深,看來貧僧仍需再修行。貧僧曾有雲遊渭水


    洛河之念,待宮中事務了結,貧僧便動身遊曆。”


    陸昭對於宗教並不反對,現實中,可以允許其存在,但意識形態上她需要有絕對的掌控權。一旦對方有喧賓奪主之嫌,那麽她也會不遺餘力地鎮壓。有了“有為”這一宗旨打底,她相信即便派玄能前往河南弘法,他也不會讓百姓廢棄現實世界的生存之道。而借由這一次政治和宗教的聯合,佛家即便在司州產生了影響力,但其宗教底色也注定不會脫離服務於政治的最終目的。


    況且就算玄能沒有順從,與他一起去河南的還有江恒。法家永遠是執政者的必修課業,曆朝曆代的統治者或是外儒內法,或是外道內法,甚至外佛內法。無論外象如何變幻,法家永遠是內在的核心。禮崩樂壞的時代,利益便成王道。佛家理不清的惡,就由法家來約束。


    看到玄能能夠欣然接受,陸昭也索性惠而不費,遞給他一個聲名大噪的機會,便也雙手合十道:“其實這番言論,我也是讀《地藏菩薩本願經》裏光目女救母一節而略有所得。親子陰陽兩隔,佛見其情赤誠,而救其母,使其脫離地獄苦海而生無憂之土。若佛真隻崇空空之道,為何成全光目之願,又為何有孝女成佛之說。”說完陸昭也不由得麵露悲戚。


    玄能思忖片刻,然後拾起佛珠撥念了片刻:“施主近日為親人思慮,當有此感,隻是悲情不宜過分執念。” 而後指了指西北道,“這幾日不妨設法壇於西北,禱念心中親人,或許有所解。”


    玄能說完,王濟臉色已是一片鐵青,而吳淼則淡淡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是漆縣的方向,亦是當年他二子死於非命的地方。


    一日後,吳淼忽然稱病不朝,與此同時,逍遙園中玄能所言便傳於都中。然而時下討論最為熱烈的並非玄能所說設法壇一事,而是當時王濟和吳淼的臉色。當年吳淼二子死於漆縣,表麵上是為國殉職,但也有少數知道內情的人。幾日間,都中便流行一說,當年吳淼二子之狀不似戰場傷亡,而是死於鴆酒。而最後這個說辭,陸昭便命人悄悄上隴,找到蔣雲時常遊蕩的地方,傳播出去。


    祝禱一事後,陸昭由宮中歸家。待入家中後,霧汐道:“天師道的陸增廣已經到了長安,現在正在府裏做客。國公說要讓娘子去單獨拜會一趟呢。”


    天師道與陸家的關係非同一般,陸昭知道躲也躲不掉,遂換了身衣服先移步父母居所。


    陸昭自小便在天師道下有仙籙,每年族裏都會出資為家中子弟供奉。不知是不是這幾年江東出糧出的太多,導致叔父陸明沒有按時繳納足夠的供奉,陸增廣竟然親自北上要債。


    陸昭在向父母省安後,便來到陸增廣客居的院落拜訪。陸增廣這幾年似乎保養得十分得宜,麵色紅潤,頗有鶴發童顏之感。他數年不曾見陸昭,但寒暄時也頗為熱情,雖然自己輩兒大,但奈何人家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待雙方稍敘,陸增廣便問起宮中玄能一事來:“聽都中沸言,女郎主在宮中與那僧人辯法,竟力壓得勝,不愧為我教後輩啊。隻是聽聞玄能要去司州弘法,這是太子的意思吧。”


    “契闊相談而已,倒無勝負之意。”陸昭也直言不諱:“不過玄能前往司州,也有我的意思。”


    陸增廣本有在北地弘揚教義之心,也覺得能得到政治上的扶持,司州之行是個大好機會。但他不明白為什麽陸昭身為天師道的道徒,卻讓佛家的玄能得到這個機會。說實話,他的心裏是有些不平的,但話還是問的十分客氣:“女郎主是否覺得需要貧道也前往司州一趟相助一二?”


    陸昭卻笑了笑道:“此事未必就是好事,況且道家與佛家相比,在此事上或許還真稍有不如。”


    “何出此言?”陸增廣也有些疑惑。


    陸昭道:“河南之行,要感化的多是貧苦窮困的百姓。你們天師道侍奉世族都侍奉慣了,哪還懂那些平民百姓的心思。況且道家修的是今生羽化,渡富不渡窮,這些百姓今生已經夠苦的了,誰還要花錢跟著你們修?人家佛家呢,有輪回有來世,這輩子受苦沒關係,但行好事,這輩子、下輩子都有福報。你們天師道不引進這個來世,怎麽把這麽多貧民百姓引進來。隻要引不進來,財富、人口,你們就會和佛家差的越來越遠。”


    陸昭並非崇佛,這次把玄能推上前台,也是給本土道教一些壓力。教義需要隨時代更迭,不然都會和墨家一樣,淪為曆史的塵埃。不過能把玄能推上前,她也有足夠多的手段在後續限製住他。佛教對於底層的吸納能力實在太強,高出其他教義一個量級,如果不能限製,遲早成為幹政的隱患。如果玄能日後不願為她所用,那麽隻要褚潭被解決掉,她便隨時能以輕議國事,害命大臣為由,除掉玄能。到時候這些時局大老都會玄能乃至佛教側目以對,誰還會去救他。


    拜別了這位師君後,陸昭便前往後院去見陸柔。往年陸柔在會稽、吳郡等地看顧家業,舒心是舒心,但生活也是真平淡。如今入都,這幾日都中又發生一件件大事小事,姐妹閑話間,陸柔也有心探聽。此時陸昭見那名喚作阿洪的馬夫也立在院門口執守,遂對陸柔道:“這件事還真非小事,廷尉本要抓那個蔣雲問罪,但如今看來或要當即捕殺了。”


    “這麽嚴重!”陸柔嚇得驚呼一聲。阿洪不由得向這邊看了看。


    陸昭道:“蔣雲本是蔣弘濟的族人,朝中世族生怕與他有牽扯。聽說當年吳司徒二子便是死於此人之手,事關三公家事,想必新平郡郡守也不敢貿然包庇吧。”


    “那就這麽交出去?”陸柔道,“蔣雲是替褚潭殺的人,褚潭放他回廷尉,若他招供,不是把自己也給擱裏頭了。”


    陸昭笑著轉頭,意味深長道:“不敢貿然包庇,也可以不放人的。對了,這幾日你不如還像小時候一樣,住我那裏,我這都要嫁人了……”


    兩日後,陸昭獨自在房中小憩,霧汐來報:“那個阿洪果然趁著二娘子在這裏的時候出城了。”


    陸昭倒是有些意外。對於這個阿洪,她第一直覺是蔣弘濟或是周鳴鋒麾下級別不低的軍官,因為他能接觸到馬匹,還會突騎戰法。如今看來,他似乎與這個蔣雲交情還不淺。雖然即便沒有這個阿洪去蔣雲那裏通風報信,她也會找其他人把消息遞出去,但若是阿洪,效果自然更好。陸昭聽罷,閉目淡淡道:“跟緊了他,順便查清他到底是誰。”


    第315章 出逃


    廷尉的消息已至新平, 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帝派出的繡衣禦史。褚潭看到了來使,因此在接到這封逮捕令後,也隻是一笑了之。所有的事情截止到蔣雲這裏, 對他來說是一個好消息。說明朝中目前並不具備力量對自


    己這個郡守動手,而且各家也都怕引起戰亂, 還是龜縮自保的狀態。


    蔣雲是他用來辦事的髒手套, 但也是他用來積蓄不滿的溝渠,一旦世族的不滿沒過這條溝渠,那麽廢棄不用即可。不過他也並不打算直接將蔣雲交給朝廷。新平地理位置特殊, 他很清楚皇帝和各家安排自己在這裏擔任郡守的原因。所以這件事情發生後,皇帝也派了繡衣禦史來, 不是來問罪,而是來作中間人幫助褚潭和中樞談判的。


    汪晟一路風塵仆仆, 到了郡府內,褚潭連忙把人請進別室, 並遣五六名侍婢侍奉更衣沐浴。一個時辰後,方才在書房見了汪晟。確切的說, 是汪晟見了他。


    “新上位的彭廷尉是陸家的人, 彭通是南涼州刺史,與秦州算是毗鄰。”坐在上席的汪晟吃了一口茶,片刻後驀地抬眉。立在旁邊的褚潭嚇得一哆嗦, 趕忙想去接過茶杯。卻見汪晟手捏著茶蓋指了指茶盅裏的茶水:“茶不錯。”


    褚潭陪笑道:“今年的雀舌。”


    汪晟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繼續剛才的話:“人交到廷尉手裏, 容易牽連太多。彭耽書是什麽人, 連皇帝都懼她三分。陸家和彭家是刎頸之交,等蔣雲把你牽連出來, 陸歸可就要下手了。”


    “是,是。”褚潭道,“在下絕對不會把蔣雲交出去的。”


    近期他頻頻動作可是急壞了中樞的朝臣們,生怕這件事情鬧大,使得京畿附近再生動亂。新平畢竟在秦州的治下,如果陸歸想要借機以軍事行動插手新平,那麽對於中樞和皇權來說都是一種威脅。褚潭準備先把蔣雲控製起來,隨後慢慢地和中樞談條件。


    地方上他也要和當地的豪宗談條件。朝廷和陸歸對蔣雲都有想法,隨時都有可能借機插手新平郡內部事務。一旦有朝廷或者外鎮幹預,他這個郡守進退都還從容,但這群地方豪宗不死也要掉層皮。借由這次政治上的外患來清理新平郡內部的世家豪族,使這些人能夠和自己上下一心,共同長治,最終將新平打造成一個強有力的軍鎮。


    “皇帝的意思我都說完了。”汪晟笑著將茶杯撂下,就這麽看著褚潭。


    褚潭也即刻領會:“那尚書令的意思?”


    汪晟笑容更盛了,手比了一個請的動作:“明府這是在自家,就坐著說話吧。”


    褚潭這才坐到汪晟斜對麵下首的席位上。


    汪晟道:“地方上你去和那些人家談,這個尚書令不管。但有一點明府要明白,新平不過是一個籌碼,集中人力物力,打造一支強軍即可。目前各方虎視眈眈,南涼州、秦州兩位刺史我就不提了,朝廷裏,司徒也在盯著新平,眼下是不會給你時間去將此地長治的,和本地豪宗談的時候,也要留些餘地。還是那句話,不要讓其他方麵有插手新平的機會。”


    褚潭應是,又道:“那……在錢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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