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聽了顧雲嵩的話,她終於在此刻醒悟過來。


    想起少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在深宮中掙紮著,像凶戾的小狼一樣抗拒著所有人,將自己蜷縮起來,拚盡全力想要活下去的模樣,崔錦之才驚覺自己的冷漠。


    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涼薄地看著他在黑暗與苦難中掙紮著不被吞噬,以為自己施舍的幾分恩情就能讓他感激涕零。


    淡然的心第一次產生了動容之意,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好好照料他長大成人的念頭。


    時間緩慢地流逝著,火紅的燭淚流淌下來,盛滿了整個燈台,顧雲嵩卻沒有開口打破這片靜謐。


    他知道,以她之智,想明白這些道理並非難事。


    半晌後,隻見崔錦之轉過頭,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對了,有件事還得你幫我留意著。”


    “四殿下雖然由我教導,但習武之事——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我回去讓手下人整理個名單給你送來。”顧雲嵩略微想了想,又歪著腦袋笑道:“隻可惜啊,你這徒弟不能讓我親自教導囉。”


    崔錦之臉上也露出輕快的笑意:“錯過了威震四方的定遠大將軍親自教導,的確是他沒這個福分。”


    這也沒辦法,文德十四年,崔錦之剛進入世界不到兩年,為了生存不得已和一位遊醫四處流浪,當時九江瘟疫彌漫,流民暴亂,恰巧顧雲嵩這位少年將軍奉旨領兵鎮壓,救下了差點餓死的崔錦之,二人就此結識。


    六年後再見,當年隨手救下的小蘿卜丁,竟然搖身成了帽插宮花的狀元郎了。


    他震驚於她的驚世駭俗,也想要勸她離開。


    可顧雲嵩也許一生也難以忘記,少女身著男裝,麵容沉靜,眼眸卻亮得逼人,眸中似有星火點點,灼灼燃燒。


    她說,你看看這亂世,民生凋敝,鴻雁哀鳴。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她也要為百姓舉出一位明君,為天下人謀一條生路!


    他沉默良久,輕聲說了句——


    “好,我助你。”


    她也確實做到了,四年鞠躬盡瘁,寓兵於農,知人善任,既有鐵血的手腕,也有仁民愛物之心。


    而這些年來,她於朝堂上掌控風雲際會,他在沙場上定天下乾坤,他想,若能助她成就一番功業,也不枉相識一場。


    顧雲嵩揚唇輕笑,站起身來,向崔錦之扔了個東西。她慌忙接住,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包裹,問他:“這是什麽?”


    “年末時跟邊關的戎蠻打了一架,這幫孫子,一發現要輸,就趕忙獻上寶物,聽說這是個什麽血參,你拿去喝著玩。”


    崔錦之無奈地笑了笑,係統出品的病,就算將天下珍寶都化成湯藥讓她服下,也不見得有效,但還是輕聲說了“謝謝”。


    顧雲嵩正抬腳向外走去,背對著她,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高束的發尾輕輕揚起。


    崔錦之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無數次他率兵出征,銀槍黑甲,腳踏駿馬,盡誅宵小的模樣。


    她突然就很好奇,前世顧雲嵩知道了她慘死的消息,是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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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係統突然在她腦海中冒了一句話出來,崔錦之暗暗翻了個白眼,她才不看。


    她剛想起身,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連忙撐著桌角緩了緩神。


    【其實我是來提醒您的,屏蔽功能已失效——】


    話音未落,崔錦之頓時頭暈腦脹,不由得踉蹌了幾步:“你——咳咳……”


    【您可以選擇使用貢獻點繼續兌換屏蔽功能哦~】


    明明是冰冷的機械音,可崔錦之就是從中聽出了濃濃的幸災樂禍。


    她想要說些什麽,可痛感鋪天蓋地地席了過來,崔錦之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從口中噴出,星星點點地滴落在衣袍上。


    她腳下一軟,眼前的世界頃刻間顛倒過來,昏過去的最後一刻,崔錦之心想……


    這狗係統……你倒是讓我說得出話來啊……


    第九章 照料


    一碗又一碗烏黑的湯藥被不間斷地送進丞相府的寢房,太醫院撥了三四位禦醫日日守在丞相床前。


    連皇帝每日下了朝,第一件事就是詢問丞相身體如何了。


    不僅是宮中上下,連整個京城百姓都十分擔憂這位仁心良德的丞相。


    從前隻知道當朝宰相是一位憂國憂民的父母官,素日裏簡樸不說,經常在郊外救濟百姓,在朝中也頗有政治手腕,他在位這幾年,讓無數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貪官汙吏紛紛落馬,百姓們無不感恩頌德。


    如今無數雙眼睛盯著丞相府,打探著其中的消息,才知道這府中,別說嬌妻美妾,連人都少得可憐,竟然隻有幾個年邁體弱的老仆和一個小丫頭伺候著丞相的起居,世人更是欽佩丞相高節清風,紛紛前往護國寺為丞相念經祈福。


    可是接連七八日,也沒能傳來丞相好轉的消息,京城中甚至已悄悄有了流言,說丞相大限將至,怕是連上元節都熬不到了。


    “怎麽回事?”


    上首的少年坐在昏暗的燭火下看著書卷,頭也沒抬,隻淡淡問著跪在地上的那人。


    那人是一位瘦高的男子,身著委地的黑色長袍,通體掛著繁複的銀飾,幾縷白發若隱若現,手腕和腳上還用紅繩綁著幾個小巧的鈴鐺,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叮鈴作響,看起來十分詭異。


    “丞相的脈搏無力,陰陽兩虛。”


    那少年聽了這話,微微側首:“談閩,竟然連你也救不得了?”


    “我不過是侍奉長生天多年,勉強掌握幾分力量,又非醫士。他這病本來就拖得太久,這段時日操勞過甚,又受之風寒,脈象虛弱,甚至很難感受到。”


    談閩咽下


    “若殿下想救,怕是……隻有一個法子。”


    祁宥沒有猶豫:“說。”


    “神女是長生天之下最尊貴的存在,而您的身體裏,自然也流淌著她的血脈。”談閩語調平穩,“用您的血來調養,能將他暫時從鬼門關拉回來。”


    祁宥清冷的麵容在燭火的映照下變得模糊起來,他隨意打量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痕,神情突然變得自厭起來。


    懶懶地“嗯”了一聲,揮了揮手,打算讓暗衛帶著談閩離開。


    可談閩並沒有立刻離去,反而沉吟著,似乎有話想說,祁宥終於抬頭正視他,問:“還有何事?”


    “您……似乎很在意這位丞相?”


    祁宥淡淡地瞥過一眼,眼神異常的冷淡。


    談閩一接觸到這徹骨的視線,便溫順地低下了頭,雙眸微垂,一字一頓道:“無論如何,萬望殿下……莫要忘記神女所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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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來一直都是這樣,無論用什麽法子將藥灌下去,過不了多久公子還是會吐出來。”清蘊紅著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禦醫說、說讓我們先將後事備下。”


    祁宥看向床上緊閉雙眼昏迷不醒的丞相,淡聲道:“把藥給我,你去熬一些米粥。”


    清蘊本來心中慌亂,此刻看著眼前的少年語調帶著沉穩,內心竟也奇異的平靜下來。她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退出房門去。


    祁宥定定地看了會床上之人,又轉頭走到了藥碗麵前。他右手輕輕抬起,握住從袖中滑出的鋒利匕首,再往另一隻手上重重一劃,一道細細的血流順著手掌悉數流進了碗裏。


    他神色無波地纏好手腕上的傷口,端起藥碗,扶起崔錦之單薄的背脊,將藥碗直直地懟到了她的唇邊。


    苦澀的藥味和血腥氣混雜在一起,濃烈地隻讓人想吐,昏迷中的崔錦之皺起眉,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伺候過人的祁宥:……


    他歎了口氣,將人圈在懷裏,用湯匙盛起一勺喂進唇中,崔錦之死死擰著眉,意識混沌地又想要躲開,卻被人禁錮著不得動彈,就這樣一勺接著一勺,一碗混著血的湯藥很快見了底。


    祁宥將人放平,為她細細蓋好了被子。


    就這病懨懨的身子,竟然也能在朝堂上攪弄風雲。


    他又打量了會崔錦之,伸出手為她擦拭去唇邊不小心沾染上的血跡,輕哼了一聲。


    真是便宜她了。


    若非她現在對他來說還有幾分用處,他才不救呢。


    不過這崔錦之還真如世人評價那般,是個清風霽月、端正有禮的君子。這家中,也跟個茅草屋子沒什麽區別了。


    一碗藥下去,崔錦之也沒再吐出來,就這樣又昏昏沉沉了一日多,期間被祁宥強行灌下去幾碗血,病事竟這樣漸漸平穩了下去。


    崔錦之悠悠轉醒,望著頭頂的紗帳,一時間分不清是在哪兒,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支起身子看向房內。


    不遠處的火盆中幾縷火星嗶剝輕響,混雜著藥材和艾草的味道,暖和地讓人想就這樣睡過去。


    奇怪,這次醒來,身子居然沒有像之前那麽疼。


    崔錦之一直知道,自己這個終結任務不會那麽簡單。管理局的人不願讓她這麽早退休,自然讓係統拚了命地阻攔。


    時不時的重病,隻是為了讓她用更多的貢獻點兌換屏蔽外掛。隻有她花費的貢獻點越多,距離她退出管理局就越遠。


    她知道自己暫時還不會死,隻是每次蘇醒後,身體都會疼痛難忍,無不昭示著係統有多麽迫切地希望她使用貢獻點。


    不過這一次,她竟然覺得身體……還不錯?雖說也不是立刻就能像個尋常人一般健步如風,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沉重。


    這是從那裏請來的神醫,竟然能夠對抗係統?


    崔錦之剛在心裏思考著,清蘊就端著一碗藥推開了房門,瞧見她醒了,立刻上前跪在床邊,還未開口說話,眼淚就似斷線了的珍珠不住地向下落。


    “公子……嗚嗚……您終於醒了,可嚇死奴婢了。”


    崔錦之有些好笑,伸出手為清蘊擦去眼淚,喘了口氣:“怕什麽,你家公子還死不了。”


    清蘊眼眶紅了一圈,趕緊扶著崔錦之躺下,“您都昏迷了整整十日了,連太醫都說……都說讓我們……”


    錦之頭還有些昏沉沉的,本想哄她幾句,但心裏卻還惦念著另外一件事:“我昏睡這些十日,是由哪位太醫照料的?”


    “還是之前太醫院的禦醫,不曾有過變化。”


    崔錦之按了按腦袋,讓清蘊給她倒了茶服下,總算衝散些喉間揮之不去的腥甜,還未曾開口,清蘊像想起什麽似的,連忙補了句:“除去太醫,這幾日四殿下也沒日沒夜照料您呢,今晨才去休息了一會。”


    聞言,錦之微微訝異,這些時日竟是他在照顧?


    窗外的風聲還在嗚咽作響,門框被輕輕叩響,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老師。”


    少年立於門下,手中的木托盛放著藥碗,平靜地望向門內。


    崔錦之愣了一瞬,不遠處的少年身形單薄,似乎又瘦了不少,她連忙開口:“快進來……咳咳……”


    話音剛落,又抑製不住地輕咳起來。


    少年立刻側身進門,又將風雪關在了門外,將藥放在的一側,才輕輕地伏在床邊,滿是關心的神色。


    崔錦之笑起來,執過少年的手,向他掌心輕輕呼了口氣,為他暖了暖手,“在外等了多久?冷不冷?”


    祁宥被她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弄得僵在原地,隻覺得像是一道雷從頭到腳將他劈開似的,緩了好半天才僵硬地答道:“不……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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