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也學著那死士的動作,拖拽著崔錦之往山寨裏去。


    她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思考了,此刻崔錦之麵色潮紅,呼吸滾燙急促,全身卻不自主地發冷顫抖。


    濕冷的泥地已經完全將她的外衫打濕了,連綿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讓崔錦之睜開眼睛都變得困難起來。


    一路行至寨中,空地上搭建一個巨大的外棚,下麵坐著二十來個凶神惡煞,麵目猙獰的山匪,他們高高舉著酒盞碰撞,又站到桌上劃拳,快意極了。


    其中一個刀疤臉瞧見了他們,喊道:“老五,你拖著個什麽玩意回來?”


    一邊說著,一邊醉醺醺地靠近,他努力瞪大眼睛,用手捏住崔錦之的下顎,“喲!還是個小白臉!看看這細皮嫩肉的!”


    被稱作“老五”的男人連忙攔住他:“這是‘那邊’送過來的,隻讓我們負責看管他,怕是不能讓他出什麽事。”


    刀疤臉明白了,不耐煩地一把甩開崔錦之:“知道了知道了。”


    崔錦之本就全身無力,又被人重重地扔在地上,前襟散開,微微露出束胸的一角。


    本來昏沉的大腦一瞬間清明幾分,她假意痛得弓起腰,想要遮住不小心露出的白色束胸。


    “老五,你過來喝酒!讓榮娘去將這人關押到地牢。”


    一個怯生生的身影從一旁走了出來,她眼窩深陷,麵容憔悴,身上的衣袍極其不合體。


    她緩緩走到崔錦之的麵前,蹲下來想要將人拽起來。


    崔錦之卻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不行,如果被她看到,那自己一定沒有活路了。


    可榮娘的手卻比崔錦之更快,她一把抓住崔錦之的前襟,將她提了起來,動作看似粗暴,實則手上已經將崔錦之的衣衫整理好,甚至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束胸布。


    第四十章 殺戮


    崔錦之心頭震驚於榮娘的動作,可也無力再管了,隻覺得頭昏腦脹,腳下像踩著棉花一樣無力。


    一路上看似是崔錦之被榮娘推推搡搡地往地牢走,實則卻被她不著痕跡地用手撐住後腰。


    地牢內昏暗無光,地麵和牆壁濕得快要滲出水來,崔錦之一踏進去,就栽倒在草垛上,意識已漸漸不清了。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被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血絲染滿了甲縫。


    崔錦之在心底告訴自己,她還不能就這樣毫無顧忌地暈過去。


    鄧翰墨敢讓人截殺欽差,事後還偽裝成山匪,想來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


    而他背後的人不動她,原因也很簡單。


    同行之人皆慘死於山匪手中,隻有她完好無損地活下來,宮裏頭那位會怎麽想?


    令和帝本就在怒火上,陰惻惻地打量著他手底下的每一位官員,總覺得他們不安好心,隨時想要將他這個皇帝拉下來。


    而現在自己手底下唯一算得上孤臣的崔錦之也有可能心懷不軌。


    她輕輕笑了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原來不殺她,隻是為了更好地誅心。


    隻可惜,出了唯一的一個紕漏——


    本該一同死在那場屠殺的祁宥,卻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


    “係統。”她微微喘了口氣,全身滾燙得快要燒起來了,“你們早就算到了有人會截殺我們?”


    一片寂靜。


    “管理局從來不會插手任務的走向。”崔錦之也沒想要它的回答,她撐起身子,心跳得快要蹦出來,聲音卻輕柔無比,像是低聲誘哄一般,“可你們卻違反了規則,這是為什麽?”


    “不惜違背規則也要救下他,祁宥……到底是什麽身份?”


    係統仍然沒吭聲,可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崔錦之一直強撐的心神終於支撐不住,像被抽幹了所有的氣力,一頭栽倒下去,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這樣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撬開了她的牙關,清涼的液體灌了進來,崔錦之燒得滾燙的身體亦被人用毛巾細細擦拭著。


    她勉力睜開眼睛,視線一片模糊,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人,隻看了一眼,便又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為祁宥這些年為她細心調養,若換了前幾年,她一發起燒來,怕是十天半月都得這樣昏睡過去。


    可此刻不過幾個時辰,她便睜眼醒了過來,頭雖然針紮似的一陣陣泛著疼,可身上終歸是有些力氣。


    她撐著略略發軟的手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今日打濕的衣袍已被人從頭到腳換了個遍。


    恰巧此時榮娘已端著碗稀粥進來,她瞧見崔錦之醒了,麵上略顯驚喜之色,連忙將稀粥遞了過來,示意她喝下。


    崔錦之沒動,明明是身著粗布麻衫的階下囚,卻硬生生給人一種刀劍出鞘的鋒芒來。


    她眼神清澈明淨,卻帶著銳利的審視:“為什麽幫我?”


    榮娘沒說話,過了好半晌,才從喉嚨間發出“啊、啊”的聲音。


    她竟然無法說話。


    榮娘將稀粥放到崔錦之的腳邊,又拿過她的手,在上麵一字一句地寫道:“別怕、他們、喝醉。”


    眼前之人發絲淩亂,唇角幹裂,一看……便知道這些山匪到底對她做過什麽。


    崔錦之心下漸沉,連骨頭縫都泛著寒意,為自己剛才的懷疑感到羞愧,她勉強笑了笑,接過稀粥喝下,溫柔道:“多謝,你放心,我們……一定能出去。”


    她笑容和煦溫暖,目光沉靜堅定,榮娘就這樣呆愣愣地看著,半天沒有動作。


    她從前被擄來這個山寨時,不是沒有想過逃跑,可這裏地勢複雜,山匪又窮凶極惡,每一次逃跑,都會被抓回狠狠毒打一番。


    時間久了,自然不敢再生逃跑之心了。


    救崔錦之,不過是瞧見和她同樣命苦之人,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崔錦之眸色實在是太過堅定,就像天下事都盡在掌握之中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生信賴。


    榮娘忽地低頭擦去掉落的眼淚,收起了碗,什麽也沒說,又偷偷離開了。


    待榮娘走後,崔錦之又在心底連喚了幾聲係統,但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她隻好並著兩條被麻繩緊緊束住的腿,艱難地站了起來,又緩慢地移動到小天窗下,向外看去。


    幾乎是一將臉湊過去,濕氣混著雨水就重重地打在她的臉上。


    這雨還在無休無止地下著。


    明明隻差一步,她就能踏進閩州,抓出那些敢剝削壓迫百姓的貪官汙吏,還政治清明。


    她緊緊握住拳頭,明明已經幹涸的傷口又有了迸裂之勢。


    疼痛刺激了崔錦之,眼神頃刻間又恢複成一片清明。


    為今之計,隻能等祁宥將她救出來後再做打算了,以祁宥這些展現出來的聰慧,怕是早已猜到前來截殺他們的就是閩州的人,當地的軍隊早就被蛀蟲啃噬地腐爛不堪,隻有快馬加鞭去求助距離閩州一百多公裏的東南駐軍。


    東南駐軍的將軍穆臨,是顧老將軍的舊部。


    她站了會兒,又覺得身子疲乏不堪,便又蜷縮在草垛上沉睡過去,最遲後日,祁宥定會來救她……


    鼻尖縈繞著灼燒的焦氣,崔錦之像似被噩夢魘住,緊皺著眉頭,怎麽樣也難以醒來。


    榮娘焦急地從喉嚨間發出“啊、啊”的聲音,手上還用力地推動著崔錦之。


    崔錦之重重咳嗽一聲,總算睜開了雙眼,眼前黑煙滾滾,炙熱的空氣讓人快要喘不過氣。


    榮娘掏出一把小刀,快速地切斷崔錦之腳上的麻神,又扶起她往外跑去。


    等到二人滿臉黑灰地從地牢中跑出來時,隻見整個山寨都在細雨中燃燒著,發出衝天的火光。


    空氣中全是屍體被烤熟的味道,還有專屬於火油的油脂味淡淡縈繞。


    哭喊、尖叫、咆哮聲不絕於耳。


    今日清晨才見過的那個老五,此刻趴在幾個酒壇前,腹部一個血淋淋的大洞,還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天色仍是烏沉沉地,隻見一道雪亮的劍光劃破夜空,濺起一連串的血跡。


    耀眼的火光之下,站立著一位渾身浴血的少年,他手握長劍,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劍身暗紅一片,像一柄飲飽了鮮血的絕世殺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血水。


    十幾個山匪握緊大斧,怒吼一聲,直直地向他砍去。


    他毫不畏懼,神色平靜地迎戰上去,右手高抬劈砍,發出劃破皮肉的沉悶之音,其中一個山匪頃刻間人首分離,頭顱飛出老遠,瞪大的雙眼中仍是茫然和懷疑。


    那人的身體還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轟然倒地,脖頸噴射出一大股鮮血,直直地濺上了少年俊美白皙的臉龐。


    少年漠然地摸了摸眼角的血跡,身後熊熊燃燒的烈焰火光將他唇色染得更加豔麗,眼底盡是嗜血的戾氣和快意。


    似從深淵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第四十一章 小瘋子


    這是崔錦之第一次親眼見祁宥殺人。


    他出手並不花哨,招招直逼要害,劍光凜冽,所過之處皆是血海翻滾,隻留下一片森然冰涼。


    周遭的山匪皆全部倒下了,祁宥一個人立於屍山火海的中心,玄色的衣袍仿佛凝血般,濕漉漉地緊貼著他的身體,顯露出少年頎長挺拔的身姿來。


    左臂上的佛珠已經染成暗紅,血跡如蛛絲般順著少年修長有力的小臂蜿蜒而下,沒入泥濘的地麵,開出一朵頹靡的緋色小花來。


    他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比寒川上終年不化的積雪還要涼薄上幾分,察覺到崔錦之的視線,祁宥那如同蘊含著沉沉雲靄的黑眸就這樣抬起來。


    少年動了動,黑色的長靴毫不留情地碾過地麵的屍首,就這樣一步一步,緩緩地向她走來。


    榮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害怕地想要拉著崔錦之跑。


    崔錦之堅定地回握著她,沒有動彈半分。


    從見到崔錦之完好無損的那一刻起,祁宥就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冰凍的血液在寒冷中又汩汩流動起來,胸膛冷得發痛的心髒,在此刻緩慢地複蘇著,像似初春生出的新嫩枝芽,一點一點喚醒他體內的生機。


    從骨子裏生出的暴虐之意,在他的體內肆意地衝撞著,可祁宥就這樣強行壓抑住了折磨他兩世的毒,溫順地停在了崔錦之的麵前。


    他抬起手,粗糲的指腹克製且緩慢地劃過她的臉頰,手指灼熱滾燙,一點點沁入崔錦之冰涼如玉的肌膚。


    少年低下頭,炙熱的呼吸同她近距離地交纏著,嗓音沙啞低沉:“……幸好。”


    他的身子驟然向前傾頹,重重地倒在崔錦之的身上,徹底昏了過去。


    崔錦之連忙環住他,隻覺得手心一片黏膩濕潤,她抬起手一看,發現全是暗紅的血色。


    心下驚寂,崔錦之同榮娘手忙腳亂將他扶到還沒有被燒的一間房屋裏,又將祁宥整個人置於桌麵,露出少年寬厚的背膀,才看到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傷從少年的左肩劃至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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