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謀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會吧。”


    他活了二十多年,見過的女子不在少數,投懷送抱的也不止遇到過一回,他都沒什麽感覺,這可是頭一回被人隻需瞧一眼,心就突突亂跳的。


    看著那雙水盈盈的眼睛,他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立馬舉起雙手:“不過你別害怕,我絕不會強迫你同我睡覺,我隻是不放你走,直到你也看上我為止。”


    聽他這頗為唐突的話,慕雲檸冷靜地和他對視,良久,開口:“若你能幫我尋到我弟弟,我會考慮嫁給你。”


    裴定謀眼睛一亮:“當真?”


    慕雲檸點頭,聲音仍舊虛弱,可卻斬釘截鐵:“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爽快。”裴定謀拍著大腿,哈哈哈哈大笑出聲:“那娘子快講,咱家弟弟長成何等模樣,在哪丟的?”


    他高興得直接改口喊起了娘子,慕雲檸也沒力氣和他計較,伸出手:“扶我起來,再拿筆墨來,我畫給你。”


    裴定謀立馬上前,殷勤備至地一手兜著慕雲檸的肩膀,一手輕輕握住那纖纖玉手,將人小心翼翼扶了起來,拿枕頭給她依在身後:“娘子稍等,我去去就來。”


    等暮雲檸應好,裴定謀滿麵春光地往外走,一出門就吼了一嗓子:“裴吉,快去給老子拿筆墨來!”


    怕大當家的有事吩咐,裴吉啃著一隻雞腿蹲在門口等著,聞言起身:“大哥,你要筆墨幹甚,畫王八?”


    上次摔跤,大當家的贏了,拿筆追著那十幾個兄弟,挨個按住,給人畫了一臉的王八。


    “畫你爹的王八。”裴定謀上去就是一腳踹在裴吉屁股上。


    裴吉一手抓雞腿,一手捂屁股,嗷一聲蹦開:“我是你撿的,你就是我爹,你可勁兒罵。”


    裴定謀指指屋內:“你嫂嫂要用,趕緊的,這事兒辦成了,就能辦喜宴了。”


    “當真?”裴吉喜笑顏開,見裴定謀笑著點頭,他撒腿就跑:“賬房先生,筆墨!”


    裴吉很快拿了筆墨紙硯過來,裴定謀接過,轉身進屋,搬了個矮桌到炕上:“娘子,我來研墨。”


    他坐在桌前,笨手笨腳,卻格外認真地磨著墨錠,磨著磨著突然想起那把匕首來,從懷裏掏出來遞給慕雲檸:“送你的,見麵禮,下次給你買珠花。”


    慕雲檸抽開那把小巧的彎月匕首,發現刀刃竟出奇地鋒利,她抬頭,衝裴定謀彎了彎唇角:“多謝裴郎君,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裴定謀再次被那笑容晃花了眼,伸手撓了撓臉,撓了一臉的墨汁。


    ---


    雲中城一家客棧內,先前出現在塔布巷找人的三個深衣人,坐在房內喝酒。


    先前迷了眼睛那暴躁漢子喝了一口酒,又扯起自己的衣襟聞了聞,臉色難看:“真他娘的晦氣。”


    另外那人忍笑勸著:“別聞了,你這不都洗了澡換了衣裳嘛。”


    第三人也憋著笑:“真的沒味兒了,我們都幫你聞過了。”


    暴躁漢子又灌了一口酒,憤憤不滿地發著牢騷:“你說咱們兄弟幾個怎麽就這麽倒黴,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北境來當差,這短短數日,吃吃不好,睡睡不好,馬不停蹄地東奔西跑,都快把這北境給翻遍了,別說人了,連根毛都沒找著,還弄一身雞屎,當真晦氣。”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壓低聲音:“距離臨雲驛站最近的五原郡咱們搜過了,朔方郡和雲中郡也找過了,明日一早啟程去定襄郡,若是定襄沒有,就去雁門郡和衡山王的人匯合,之後回京複命。”


    另一人點頭:“也是,不讓動用官府關係,就這麽大街小巷的搜,怕是再搜下去也是無果。”


    “是這麽個理兒。”暴躁漢子把酒杯往桌上一頓:“再說,衡山王的人不也連個人影都沒找到嘛,照我說,那人怕是早死在荒郊野外了,不然不可能這麽久了連個蹤跡都不露。”


    另外兩人深以為然:“言之有理。”


    ---


    呂家,一家四口吃過晚飯,蔓雲拾掇了碗筷,拿了一件自己的舊衣裳在改。


    在山拿手比量了一下大小,好奇道:“姐,你這改的也太小了吧,我穿不了。”


    蔓雲頭也不抬,小心裁著手裏的衣裳:“這是給柒柒改的,她那件衣裳還是去年的,胳膊肘上磨破了個洞不說,袖子也短了一截,手腕都露在外頭。”


    在江靠在蔓雲腿上,拿著小棍自己在那玩,聽明白了,伸出短短的手指頭點了點那件衣裳,歪著腦袋看著在江:“柒柒的,不給你。”


    在山抬腳,在他小屁股上虛虛地踢了一腳:“整天就知道柒柒,改天就把你送給柒柒當弟弟去,你要這麽皮,看那凶巴巴的柒柒不拿棍子抽你。”


    長長的一句話,在江隻聽明白了個“抽”字,抬起小手就拍在山:“抽你。”照舊,打完就跑。


    在山追上把人拎過來,按在腿上拍了兩巴掌,沒使勁兒,拍得小娃娃咯咯咯笑得露出幾顆小奶牙,嘴裏還不服地喊著打,沒喊兩聲,口水掉了一地。


    在山鬆開他,齜牙咧嘴嫌棄得不行:“姐,在江怎麽這麽髒啊,這麽大了還淌口水。”


    蔓雲白了一眼大弟弟:“你小時候也這樣。”


    在山否認:“不可能。”


    靠坐在炕上,用刀削著木頭的呂成文哼了一聲,及時給自家大兒子補了一刀:“怎麽不可能,你不光淌口水,你還沒少尿褲子呢。”


    在山惱羞成怒,一蹦三尺高:“沒有的事兒,少往我身上潑髒水!”


    父女倆哈哈笑出聲,在江也跟著傻嗬嗬地笑,在山拿父親和姐姐沒辦法,逮著在江欺負,在他小屁股上又拍了兩巴掌,等他揮著小棍來打他的時候,他竄出門跑了:“我去找柱子。”


    在山出門,家裏安靜下來,呂成文歎了口氣:“若是家裏富裕,在山如今這個年紀,也該送去學館識幾個字的。”


    蔓雲倒很樂觀:“爹,如今在山跟著林大夫學認草藥,回頭賣了錢攢下來,就讓他去學館念書。”


    “也是,你們姐弟都這麽懂事能幹,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呂成文點點頭,又問:“今兒在山張羅的那一出,是為著柒柒撿回來那孩子吧?”


    自家爹爹,蔓雲也不隱瞞:“是,怕是他的仇家找上來,才想出這麽一招來。”


    呂成文有些擔憂:“照你說的,那孩子那容貌氣度,還有穿在身上的華貴料子,怕是身份不簡單哪。”


    “顧不了那麽多了。”蔓雲將手裏的舊衣裁剪完,穿針引線縫了起來:“他家裏人都沒了,就剩他一個,既然柒柒認了他,那他往後就是柒柒的哥哥,咱不能不管他,不然柒柒一個小女娃,日子多難。”


    “造孽的世道。”呂成文唉聲歎氣,又說:“那孩子落得那樣一身傷,他的仇家還在找,這得是什麽深仇大恨,連個幾歲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誰知道呢。”蔓雲也歎氣,隨即擔心地問:“爹,您不會是不想讓在山幫了吧?”


    呂成文搖頭:“幫都幫了。”


    要惹禍,也已經惹下了,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要是當真讓那仇家找上門來,怕是他們這一家子都麻煩,還不如想辦法幫忙藏住,隻希望過上幾年,那孩子長大,容貌能長變一些才好。


    他琢磨了一會兒,說道:“明兒,我給柒柒打個櫃子吧。”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先前是絕望頹喪懶得動,如今已想開了,這幾日已經拄著拐下地了。


    手藝有,材料有,工具也有,做個櫃子不成問題。


    呂成文是木匠,做的一手好木工活,腿沒傷之前找上門讓他做活的人就沒斷過,腿傷了之後才撂下了,如今院裏還堆著一些木料呢。


    蔓雲並未深想,聽自家爹爹肯把手藝撿起來,她很開心:“成,剛好柒柒家缺個櫃子,衣裳被褥什麽的都在西屋堆著呢。”


    ----


    第二日,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柒柒吃過早飯,看著慕羽崢喝過藥,便踩著木墩子趴到牆頭上去喊在山。


    在山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躥上牆頭:“柒柒,我想了一下,今兒讓柱子跟你去醫館,我留在家裏守著。”


    “就聽你的。”在山在家肯定更穩妥,柒柒點頭,小臉卻滿是愁容:“在山哥,你說,昨兒那幾個人是不是算是好對付的,要是真遇到那很壞很壞的,他們要是不管不顧,硬闖進來門來挨家挨戶搜,那如何是好?”


    在山也皺起眉頭:“昨晚我爹也這麽說。”


    柒柒想了想說:“要是我家有個能藏起來的地方就好了,本來地窖可以藏,可是我哥的腿還沒好,下不去。”


    在山用手攏著嘴小聲說:“我爹正給你家做櫃子呢,就像我家裏那個一樣,帶個夾層的,我小時候總往裏藏的那個。”


    柒柒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


    在山:“那你上我家來,我帶你看看。”


    “哎,好。”柒柒應了一聲,兩隻小手扒著牆頭,抬起小短腿就往牆上夠,夠了兩下也沒夠著,蹭下不少土來。


    “說你腿短吧。”在山騎在牆頭上看得有趣,嘎嘎嘎一陣傻樂。


    見柒柒瞪他,他跳下去把小姑娘推上牆頭,又翻過去,把她抱下去,兩個人跑進門。


    兩人進門,見呂成文已經坐在凳子上刨木頭,柒柒上前鞠躬道了謝,又道:“呂叔,回頭等我拿了工錢再付你錢。”


    呂成文笑著擺手:“什麽錢不錢的,以前你爹活著的時候,可沒少給我帶酒樓裏的好菜,不過一個櫃子,包在呂叔身上。”


    在山說道:“剛好今兒我在家,爹,我幫你做,剛好跟你學學手藝。”


    以前呂成文腿好著的時候,說過讓在山跟他學,可在山貪玩,總是偷奸耍滑,如今竟主動提起,他深感欣慰:“我兒當真懂事了。”


    柒柒把在山拉過來,用手比劃著他的個頭:“呂叔,我哥哥就和在山哥差不多高,可他腿還沒好,蜷不起來,您看著夾層留多大地方。”


    呂成文點頭:“行,叔知道,你去忙吧。”


    柒柒很高興,讓在山幫她翻過牆頭,兩人回了她家。


    她拉著慕羽崢把櫃子的事說了,慕羽崢便笑著說是個好主意。


    可他心明鏡一般,若那些人當真找進門來,別說是藏進櫃子,就算是建了暗室藏進去,隻要他們夠仔細,以他們的手段,也有可能將人找出來。


    不過柒柒和呂叔他們的一番好意,他不能拒絕。更何況,他藏了或許沒用,但柒柒藏了還是有用的。


    “哥哥,在山哥今天會在家,我和柱子哥去醫館,晌午吃了飯我就回來,你在家別怕嗷……”


    柒柒嘮嘮叨叨又是好一番交代,直到在山嫌她囉嗦,說一切有他呢,小姑娘這才跟來喊她的柱子出門,去了醫館。


    等柒柒走了,慕羽崢便請在山再幫一個忙,讓他把塔布巷來了拍花子的事宣揚出去。


    接觸越多,在山越覺得這小累贅的腦袋瓜很好使,他心裏對他已經很是佩服,便爽快答應,交代兩句他很快回來,出了門去。


    在山先後跑到隔壁兩條巷子,湊到閑嘮嗑的大娘嬸子堆裏,把昨兒發生的事說給人聽,當然沒忘添枝加葉。


    謠言的力量很強大,一傳十,十傳百,塔布巷來了拍花子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雲中城。


    到最後竟然傳得走了樣,說什麽凶神惡煞的拍花子足有十人之眾,青天白日的,竟拿劍破門而入,直接到百姓家裏搶孩子,要不是塔布巷的鄉親拚死抵抗將人趕跑,還不知道要被搶走多少個孩子。


    一人傳虛,萬人傳實,這件事本來是假的,可說的人多了,假的也成了真。


    拍花子如此猖狂,弄得城內百姓本就不安定的心更是惶惶不安,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盡可能地看好了孩子,對城中出現的陌生人前所未有地警惕戒備起來。


    事情越傳越玄乎,到後來,居然傳到了縣令口中,縣令便派了兩名衙役到塔布巷仔細了解情況,根據大人孩子們的描述,開始搜捕那三個可疑之人,幾日之後,找到了那幾人落腳的客棧,可早已人去樓空。


    見百姓戰戰兢兢,縣令便命衙役到集市口澄清,說沒有傳言那麽可怕,不過隻有三個人而已,沒有破門而入強搶,當時那人拔劍,也是因為有人丟了雞屎在先……


    可人們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尤其是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見說不通,縣令也不再管,想著時間一久,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經這一遭,塔布巷裏的大人孩子都草木皆兵,警惕異常,整個巷子前所未有地安全了起來。


    再有陌生人往巷裏進,就會被巷子裏的百姓攔住仔細盤問,恨不得祖宗三代都問出來,哪怕是貨郎也不放過,來人被問得煩了也就懶得進,直接走了。


    如此一來,一連數日,竟沒有一個陌生人進到塔布巷裏。


    孩子們慢慢放下心來,柒柒每天要麽帶著柱子,要麽帶著小翠,去醫館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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