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已經很久沒從她臉上見到這麽鮮活靈動的表情了。自從父母離世,許煢煢身上就總是透著頹喪和疲憊,盡管她在外人麵前很少表現出來,可眼神無法騙人。現在,她又重新有了活力。


    人不能永遠深陷於悲傷,總要走出來。


    前些年沐山在獄中病逝,被病痛折磨成了皮包骨頭,死得孤孤單單,沒有留下半句遺言。沐煦從沒有去探視過沐山,他以為這樣就能擺脫父親帶來的陰影,可每當有人稱呼他為沐老板,誇他把雜貨鋪經營得風生水起,沐煦都會恍惚覺得,父親並沒有死去,而是附到了他身上。


    多麽可怕。


    還好,他不是孤單一人。


    他和父親不一樣,他是光明的,有人陪的。


    “煢煢。”他開口喚她。


    “嗯?”


    “晚上去我家吃火鍋吧?我買了牛肉。”


    “好耶!”


    許煢煢開心地差點撲上去。


    她已經好長時間沒吃肉了,隻有在紀寒燈放假回來的時候,他們家飯桌上才會出現肉類,當紀寒燈不在的時候,她便能省則省,最多來根火腿腸。


    “你啊,”沐煦無奈地揉了下她的頭發,“以後天天都來我家吃肉吧。”


    許煢煢搖搖頭:“那鄰居又要在背後說三道四了,有損你的清譽。”


    沐煦自嘲道:“我這樣的人,還有清譽可言?”


    一個殺人犯的兒子,連相親都要指望女方不介意他的家庭背景。


    許煢煢嚴肅道:“你是哪樣的人?你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優秀的沐煦哥哥!”


    沐煦失笑:“煢煢妹妹,我可一點都不善良。”


    許煢煢正色:“那世上就沒有善良的人了。”


    晚上,到了沐煦家,許煢煢看見桌上擺了兩大盤肥牛,以及她愛吃的玉米,蟹棒,魚豆腐。


    “全是你的。”沐煦說。


    他今天心情很好,因為眼前這個女孩說她會永遠待在雪粒鎮,和他一起。


    往後的日子裏,他有人作伴了。


    客廳香味四溢。


    沐煦夾了一塊又一塊肥牛放進她碗裏。


    許煢煢笑容燦爛,如臨天堂。


    “瞧,我們沐煦哥哥根本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善人!”她大口吃著肉,發出滿足的感歎。


    “傻姑娘。”


    沐煦笑著搖搖頭,擰開杯蓋喝了口水。


    他手上拿的是許煢煢送給他的保溫杯,杯麵上的圖案是一大片霞光。他似乎很喜歡,一年四季都隨身攜帶,杯子裏常年泡著枸杞,才三十歲出頭就已經老成得像個退休幹部。


    許煢煢望著他仰頭喝水的樣子,忍不住抿唇低笑。


    喜歡的人。


    她最好最好的沐煦哥,喜歡的會是誰呢?


    雪粒鎮(十四)


    原創 屍屍 屍姐 2023-09-01 19:16 發表於江蘇 272人聽過


    圖片


    第22章 -一生一世好姐妹-


    每年父母的生日,許煢煢都會買點水果小食,去給許江和趙靜文掃墓,坐下來跟他們聊聊天。


    紀寒燈在省城來不了,但一定會在當天跟她視頻通話,陪她一起線上掃墓。


    農曆十月初四,是趙靜文的生日,許煢煢如往常一樣去了墓地,卻在父母的墓前看見了紀暉。


    他不複三年前的氣派,看上去非常憔悴疲憊,滿頭灰白,手上顫顫巍巍地拿著一束山茶花,放在了許江和趙靜文共同的墓碑前。


    前兩年,每到農曆十月初四,父母墓前都會放著一束大紅山茶花。雖然許煢煢去得已經夠早了,那束山茶花卻總是到得更早,仿佛天沒亮就守在墓地了似的。


    哪有給逝者送大紅花的?


    許煢煢甚是疑惑,曾和紀寒燈一起問遍了父母的熟人,始終沒有打聽出送花人的身份。


    此刻,她看著眼前的紀暉,驚訝:“怎麽是你?”


    紀暉沉默站著,沒什麽反應。


    頓了頓,許煢煢重新問:“紀叔叔,前兩年一直是您送的山茶花嗎?”


    語氣帶上了晚輩的禮貌。


    紀暉終於轉頭看向她:“不是我。”


    許煢煢疑惑:“那是?”


    紀暉喃喃道:“曉慧。”


    許煢煢記得紀寒燈母親的名字,金曉慧。


    原來是她。


    怪不得這花每年都會出現在趙靜文生日這一天,因為送花人是牢記她生日的好姐妹。


    盡管趙靜文生前一直很嫌棄這位好姐妹。


    “金阿姨真是有心了,”許煢煢蹲下來將水果小食擺在墓碑前,隨口問,“她今年怎麽沒來?”


    許久沒有等到身後傳來應答。


    許煢煢回頭望著紀暉,發現他身體佝僂著,嘴唇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紀叔叔?”她站起來扶住他,“怎麽了?”


    紀暉也不知道金曉慧是怎麽了。


    當年得知趙靜文的死訊後,她突然就發了瘋。


    整夜整夜地流淚,絕食,嘴裏不停重複著:“趙靜文,你不是答應了會讓我放心的嗎?”


    紀暉沒想到金曉慧竟然會那麽在乎趙靜文。


    明明每次提起趙靜文的時候,她都隻是冷冷譏笑:“她啊,老好人一個,小時候被我欺負得死死的,一丁點都不敢反抗。”


    長大後她也依然在堅持欺負趙靜文,生完紀寒燈,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哭著喊著命令趙靜文坐長途過來看她。


    紀暉好奇:“這姓趙的娘們兒有那麽重要?”


    金曉慧嗤笑道:“老娘隻是讓她來隨份子。”


    趙靜文竟然真的坐了七個多小時的火車趕了過來,跋山涉水,風塵仆仆,還拖著六歲的女兒。


    紀暉感到不可思議,明明一句話就可以回絕的事。看來她們感情真的很好。


    金曉慧挽住趙靜文的胳膊,甜甜笑著:“不愧是一生一世好姐妹!”


    等趙靜文吃完滿月酒離開,金曉慧立刻拆開她給的紅包,發現裏麵隻有一張五毛紙幣。


    趙靜文一分錢都不願多給。


    “那個賤人!”金曉慧咬牙切齒,“她就是在報複我!七年前趙靜文結婚,我隻送了她一條五塊錢的項鏈,估計她從那個時候就懷恨在心了!拜托,五塊已經是老娘當年兜裏僅剩的錢了好嗎?!當年她突然宣布婚訊,我連她什麽時候談的戀愛都不知道,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願意送她禮物已經很給她臉了!”


    那個賤人,連場像樣的婚禮都沒辦,在舊衣服的領口上別了朵紅花,就成為了別人的新娘。


    那個賤人,嫁給一無所有的窮鬼,卻笑得那麽燦爛甜蜜。


    那個愚蠢的,該死的,離她而去的賤人。


    紀暉剛想陪著金曉慧一起罵,又見她掏出一根暗紅色發繩,洋洋得意:“還好我剛才偷了賤人的新發繩,扳回一局!”


    已經是孩子媽的人了,還那麽幼稚。


    紀暉就喜歡她的幼稚。


    往後好幾年,金曉慧一直戴著那根發繩。她那纖細的手腕上戴過玉鐲,戴過金鏈子,戴過珠串,換了一種又一種,唯獨那根發繩從未被摘下來過。


    最易壞的東西,卻保存得最好。


    直到小小的紀寒燈因為好奇扯了一把,早已脆弱無比的發繩霎時斷裂,從她手腕直直脫落。


    那天金曉慧發了很大的脾氣。


    紀暉特地去金店偷了對鐲子回來,才把暴怒的妻子哄好。


    結果下一秒警察就找上了門,順帶還查出了他們之前的偷竊史。


    於是,鐲子變成了手銬。


    全怪紀寒燈。小偷夫婦雙雙抱怨。


    撥通趙靜文家的電話時,金曉慧其實不抱什麽希望。雖然她嘴上哭得撕心裂肺,但她根本不信趙靜文會吃這一套。


    老好人也要有個限度。


    那個女人不可能答應幫她養孩子的。


    那個窮酸貨連養自己的孩子都費勁。


    可她聽見趙靜文在電話裏輕聲說:“曉慧,放心。”


    曉慧,放心。


    金曉慧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囚服,心想:真醜啊。


    她拒絕了趙靜文的探視,理由是,囚服太醜了。


    出獄後,金曉慧偷偷去過一次雪粒鎮。


    她原本是想接回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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