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殺死你之後,我也會施舍你一點惦念的。”


    沐煦又一次舉起手中的保溫杯。


    這杯子雖然老土,但格外結實,倒是很適合用來殺人。


    他想起杯子裏還有一半沒喝完的枸杞茶。


    許煢煢經常笑他喝茶的樣子像退休老幹部,然後又在他無奈瞥向她時,快速補上一句:“當然,我們沐煦哥是世上最帥的老幹部!”


    保溫杯懸在了半空中。


    手腕莫名其妙地發僵。


    沐煦靜靜注視著許煢煢,發現她眼角有淚光。


    “因為我不夠聰明,不夠有錢,不夠幸運,所以就活該遭受這一切嗎?”許煢煢輕聲問。


    “嗯。”沐煦回答得沒有一絲遲疑,“活該。”


    許煢煢轉過頭,看向路燈的方向,她在等,等紀寒燈參加完聚會回來,發現她不在家後,他一定會過來找她。


    沐煦看透了她的心思:“你是在等待王子從天而降拯救你嗎?”


    許煢煢沒有說話,執拗地盯著路燈。


    沐煦聲音裏是抑製不住的譏諷:“傻瓜,那種情節隻存在於童話世界。你又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子,你們隻是兩個不幸的窮鬼罷了。”


    許煢煢還是沉默。


    橋花在失去呼吸前,也是這麽沉默。


    明明還有說話的力氣,可偏偏,就是一個字都不肯跟他說。


    讓他傷心,讓他絕望。


    “紀寒燈喜歡你,你知道吧?”沐煦問。


    許煢煢終於將目光移回沐煦身上,看見他慢慢摘下剛才一直戴著的手套,輕飄飄地扔在了地上。


    她這才認出,那是一副熟悉的,紅色的,略顯幼齒的,針織毛線手套。


    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織出來的紅手套。


    是紀寒燈出門前戴在手上的紅手套。


    “弟弟竟敢覬覦姐姐,也太不像話了,對不對?”沐煦笑容詭異,“放心,我已經幫你除掉他了。”


    許煢煢的世界靜止了。


    心跳,呼吸,聽覺。


    一起凝固在寒風中。


    雪粒鎮(二十一)


    原創 屍屍 屍姐 2023-09-08 19:28 發表於江蘇 181人聽過


    圖片


    第29章 -煢煢-


    沐煦憎恨著紀寒燈,也忌憚著紀寒燈。


    起初,是因為懷疑紀寒燈目擊了他殺人。


    後來發現他沒有目擊,忌憚卻並未消退。


    為什麽呢?


    一個被父母拋棄的棄兒,一個隻能寄住在別人家的野種,一個整天粘在許煢煢身邊的跟屁蟲,有什麽值得忌憚的?


    每當鎮上人調侃沐煦和許煢煢的關係,紀寒燈都會義正詞嚴地澄清辯駁,每當沐煦去許家找許煢煢,紀寒燈都會故意當著他的麵拉住許煢煢的手,甚至直接抱上去。


    原本一有空就會跑來雜貨鋪找他的許煢煢,隻要紀寒燈放假回來,便會立刻被吸引走全部注意力。


    那副姐弟情深的樣子,真是令人生厭。


    無所謂。


    即便紀寒燈對許煢煢存著肮髒心思,以許煢煢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接受他的。


    那個蠢女人可能會以姐姐的身份默許弟弟的各種越界親昵,可一旦得知他對她有男女之情,一定會立刻翻臉。


    畢竟,許煢煢真正喜歡的人,是他沐煦。


    可紀寒燈手上的紅手套實在太刺眼了。


    幼稚,可笑,令人作嘔。


    惡心得讓人想剁了他的手。


    於是,大年初四,在路上偶遇紀寒燈時,沐煦故意叫住他:“寒燈,你姐的圍巾不小心落在我家了,叫她有空過來拿一下吧。”


    紀寒燈的表情果然僵了一下,竭力維持著鎮定:“請你現在帶我去拿。”


    沐煦心中發笑。


    激怒一個幼稚愚蠢的小孩,是如此簡單。


    沐煦真的領著紀寒燈回了家,走進臥室,從枕邊拿起那條散發著肥皂氣息的灰格子圍巾。


    “為什麽在你床上?”紀寒燈聲冷似冰。


    “當然是為了——”沐煦將圍巾戴在脖子上,低頭嗅聞著,“抱著它自瀆啊。”


    紀寒燈眸底驟然升起一片血紅。


    沒有任何遲疑,他一拳揮向沐煦的臉。


    沐煦因慣性跌坐在地板上,一點都沒反抗。


    “弄傷我的臉,你姐會心疼的。”他笑得囂張。


    很好,他會帶著臉上的傷去找許煢煢,她會衝他露出心疼憐惜的表情,會狠狠瞪向紀寒燈,厲聲訓斥這個不懂事的蠢弟弟。


    紀寒燈揪住沐煦的衣領,輕鬆壓製住他:“你哪來的自信,認為我姐會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你?”


    比他小了整整十歲的年輕男大學生,力量遠在他之上。


    可沐煦笑容依舊:“隻要我一句話,你姐會毫不猶豫地嫁給我,開開心心地搬來我這兒,任勞任怨地給我做飯,幫我看店,陪我睡覺,乖乖做個賢妻良母。到時候,你還要尊稱我一句姐夫。”


    紀寒燈指尖發顫:“癡心妄想,她根本不喜歡你!”


    “這些年,你姐心心念念關懷照顧著的人,除了你,就是我。她對你好,因為你是她弟弟,因為她是個好姐姐。那麽,我呢?她為什麽對我也那麽好?當然是因為她喜歡我,愛著我。”


    “我們之所以沒有在一起,隻不過是因為我不要她而已。”


    “猜猜看,一旦我要她了,她會怎麽選?”


    沐煦愜意地扯起唇角,等待紀寒燈惱羞成怒的拳頭。


    可紀寒燈默了幾秒,慢慢鬆開他的衣領,臉上異常平靜,隻說了四個字:“她會選我。”


    不是在挑釁,也不是在吵架,就好像,隻是在客觀冷靜地闡述一個既定事實。


    甚至都不屑再與他繼續爭論。


    紀寒燈轉過身,決定去城裏給許煢煢買一條新圍巾。


    他被一個幼稚愚蠢的小孩看輕了。


    他被當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


    所有人都在把他當成笑話。


    沐煦轉頭看向床頭櫃上的匕首,那是他每晚臨睡前用來自殘的工具。


    當他回過神時,那把匕首已經直直插入了紀寒燈的腹部。


    即便是力量遠在他之上的年輕男大學生,在麵對冰冷鋒利的匕首之時,也隻能轟然倒地,任由他捅下第二刀,第三刀。


    區區生命,不過如此。


    在二十餘年人生中,紀寒燈產生過無數陰暗念頭。他是從黑暗角落裏爬出來的老鼠,滿身汙穢,也享受汙穢。這世上有人天生純白,也有人天生灰暗。他無比厭惡著自己那對瘋子父母,可他知道,自己和他們流著一樣的血,有著一樣的本性,骨子裏也是一樣的瘋與惡。從小到大,他心底時時刻刻湧動著暴虐欲,嗜血欲,殺戮欲。他想過殺了紀暉,殺了劉月,殺了江嶺,殺了李嬸,就在剛才,也瘋狂地想要殺了沐煦。


    可許煢煢不喜歡那樣的他。


    隻要想到她失望垂淚的樣子,一切暴戾欲念都會煙消雲散。


    所以,他又一次忍住了。


    他沒有一拳又一拳把沐煦揍得頭破血流,沒有死死掐住沐煦的脖子直至他青紫暴筋而亡,沒有被怒火和殺意吞噬。


    他忍住了。


    回家之後,許煢煢一定會摸摸他的頭,誇他乖。


    他一定要好好表現,討許煢煢開心,這樣她就會答應跟他一起去省城了。


    他要帶她搬去幹淨的、寬敞的、帶電梯的樓房,站在高高的地方眺望大城市。


    那間公寓采光很好,白天的時候,窗口會有陽光灑進來,照在他們的枕頭上。


    溫暖極了。


    頭頂的白熾燈灼燒著他的眼球。


    紀寒燈躺在沐煦家的地板上,奄奄一息間,看見自己手上的紅手套被沐煦取了下來。


    沐煦圍上許煢煢的灰格子圍巾,戴上許煢煢織的紅手套,愜意地俯視著紀寒燈,露出勝者的微笑:“無論我要不要許煢煢,她都屬於我。”


    不。


    那是姐姐織給他的。


    紀寒燈抬起胳膊,想要拿回他的紅手套,可沐煦已經跨過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慘白如蠟的手緩緩垂落,再也沒能抬起。


    ……


    洶湧不斷的淚從許煢煢的眼角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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