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紮著頭巾的壯年男子高喊道:“今日洛水寺的聖使到我村來講佛施聖水,真是讓我們感到十分榮幸,蓬蓽生輝!”


    大約是沒讀過太多書,頭巾男說起文縐縐的成語時有些卡殼,詞序混亂,不過台下的看客們卻十分給麵子,大聲歡呼鼓掌。


    錢千文抬手示意,眾人立即安靜下來。


    “眾生皆苦,我今日來是來講講經,幫助大家度過苦厄,其餘的話就不多說了,上次說過佛是什麽,這次就說說如何成佛……”


    第66章 聖水


    ◎狂熱的信徒◎


    寒風刮過, 整個村落除了錢千文的說話聲外沒有其他聲響,偶有小孩哭啼也會被家裏人迅速止住,狗吠也會遭遇主人家的製止。


    坐在這裏聽講經的人很多, 或許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 開始講經沒多久, 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昏昏欲睡。


    花燃和湛塵坐在最末尾, 她跟旁邊一位打瞌睡的大娘搭話,“大娘,你聽得懂這佛經嗎?給我講講唄,我坐這聽了半天什麽都聽不懂啊, 是不是我悟性太低?”


    一有聊天的人, 大娘就精神起來,環顧一周見沒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道:“我也聽不懂,不隻是我, 我跟其他姐妹們聊過,她們也說聽不懂, 你不要太緊張。”


    花燃:“聽不懂怎麽還來啊?我看這裏人真多,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不管聽沒聽懂都要來, 說不定運氣好就能得一碗聖水呢?那可是頂頂好的的大好事!”大娘語氣激動。


    花燃:“聖水是什麽?”


    “聖水就是經過佛祖賜福的水, 有病治病, 沒病也能延年益壽, 聽過都是達官貴人才能喝的東西, 是洛水寺慈悲, 隔一段時間就下來講經送聖水, 我們才能嚐嚐這聖水的滋味。”


    大娘眉飛鳳舞, 滔滔不絕地說著聖水的好處。


    不等花燃追問,大娘接著說下去,“聖水你就別想了,那麽一點聖水我們村的人都不夠分,不可能分給你為什麽這個外人。”


    原來這就是大娘熱情相告的原因……沒有爭奪聖水的利益衝突,還能炫耀一下村裏有聖水,說話也打發時間,真是一舉多得,大娘不愧是大娘。


    花燃笑嗬嗬:“沒事,我們也不需要。”


    大娘自得道:“那你是不知道聖水的好,等你喝過一次聖水你就知道了。”


    花燃:“聖水真有這麽好?”


    “她又沒喝過聖水,哪知道好不好。”旁邊的男人見她們嘀嘀咕咕,也忍不住湊過來加入其中。


    “上次我表弟運氣好得到一碗聖水,那個時候他被蛇咬到,大夫都說沒救了,結果聖水一喝就好了!”


    花燃捧場:“哇,那還真是厲害。”


    後麵不用花燃再開口,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內容從聖水聊到洛水寺,連句不好聽的話都沒有,全是讚美之詞,聽得花燃耳酸。


    講經的時間並不長,估計錢千文也知道沒有幾個人真聽得進去他一通胡說八道的經文。


    是的,他全程都是在胡扯,花燃再不懂佛經,也是在淨光寺聽過老和尚講經的人,錢千文前言不搭後語,邏輯不通,純粹是瞎編。


    湛塵早已封閉聽覺,免得被胡說八道的話汙了耳朵,也辱了他的道……他曾經的道。


    振奮人心的發放聖水環節終於開始,錢千文拿出一個瓷瓶,將透明的液體倒入一大盆水中,那盆水就變成清透的金黃色。


    花燃安靜看著一眾狂熱信徒歡呼,眉頭微微蹙起,這些人對淨光寺也太盲從了些。


    聖水的發放很隨機,錢千文在人群中伸手一點,被點中的人一臉狂喜地走到高台下,千恩萬謝地接過聖水。


    聖水隻有二十份,得到聖水的人自然是歡天喜地,沒得到的遺憾離開,卻也同樣感恩洛水寺。


    頭巾男像是村子的村長,他也得到一碗聖水,拿著幾塊銀錠塞給錢千文。


    頭巾男:“這是我們村給寺裏的香火錢,勞煩聖使幫忙拿回去,聖使下次多來一下我們村,我們村有佛性的人很多。”


    “嗯。”錢千文極為冷淡地拿走銀錠,頭巾男像是早已習慣他的態度,諂笑著送錢千文離開。


    離開村子的錢千文又去往下一個地點,再次說起狗屁不通的佛經,若仔細去聽,能聽到他在胡說八道之餘也向村裏人灌輸著“人生而平等,窮人和達官貴族都是人”的理念。


    比起不知所謂的講佛,這些話顯然更容易獲得村民的認可和簇擁。


    錢千文還會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對洛水寺進行宣講,邀請大家剃發修行,能夠讓此生安寧,也是積攢陰德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中去。


    一邊說著窮人富人都一樣,一邊說著積德投胎到有錢人家,實在是前後矛盾。


    風陵渡的僧人都是男子,而對於芸芸眾生的另外一半組成,女子們則被他推薦去另一個尼姑庵。


    有不少人意動,在家中需要大量勞作才能勉強維持溫飽,而進洛水寺有吃有喝,一定不會像現在活得這麽辛勞。


    許多女子也在糾結,她們每天不僅要煮飯做家務,也要下地去耕種,累了一天回來還要遭受婆婆和丈夫的刁難,不如直接出家做尼姑。


    反正洛水寺名聲在外,大家都以進入淨水寺或尼姑庵剃度出家為榮,不會有人對她們指指點點。


    走過一個又一個村子,錢千文說著同樣的話,做著同樣的事。


    花燃懶得再跟下去,該知道的信息都已經打聽明白,她直接在錢千文趕往下一個村子的路上將他攔截。


    錢千文被打過一次,看到花燃還有些怵,餘光瞥見自己身上的僧服,頓時又生出一些底氣。


    他拿捏著腔調道:“你們想幹什麽?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要是想對我動手最好先搞清楚後果。”


    “什麽後果?”花燃不屑道。


    “難不成你們洛水寺不是禮佛的地方,而是流氓混混聚集地,我打你一頓,你們還想組團打回來?這可不合佛經之意。”


    錢千文沒有被激怒,冷笑道:“洛水寺的名聲豈能容你玷汙?若是再出言不遜,當心神佛懲罰!”


    他看向湛塵,“致遠,這麽多年不見,怎麽見到我這個哥哥也不知道打聲招呼,當年你不聲不響就跟一個老和尚離開,怎麽現在跟女人廝混在一起,是被驅逐出寺了?我倒是可以把你引進到洛水寺。”


    他說話的咬字很輕,帶著輕蔑,姿態高高在上。


    若是他的身板挺直些,臉再好看點,說不定還真能看出點睥睨的神態,可惜他又老又醜,做出這幅姿態實在荒誕可笑。


    花燃懶得廢話,一腳把人踹倒,鞋底壓在對方心口上,“聖水拿出來。”


    錢千文掙紮道:“你會遭報應的!我可是洛水寺的弟子,你這樣做一定會遭到佛祖的懲罰!”


    一句話來來回回就是“報應”兩字,也不知是他詞匯量太過稀少,還是真的十分相信世上有報應這種東西。


    花燃加重力道,“聖水。”


    胸口傳來鑽心般的疼痛,錢千文的咒罵聲頓時變成求饒,“輕點輕點……別打我!聖水、聖水就在我口袋裏,我給您拿!”


    他拿出聖水,目光怨毒地盯著湛塵,他不敢對花燃怎麽樣,連罵也不敢罵,生怕被打。


    花燃是個陌生人,還是個極其凶悍的陌生人,怎麽比得過他最熟悉的出氣筒。


    “致遠,還不快扶我起來!”


    湛塵對這樣的眼神再熟悉不過,每次錢千文在毒打他之前,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然後找個借口打他一頓。


    可能是他扶人的動作不夠輕柔,也可能是聽到話後反應太慢,也可能是扶的姿勢不對,無論怎麽做都是錢千文有理。


    他平靜看著錢千文,不像對方那樣故意擺出更高一位的俯視姿態,卻無形之中高下立顯。


    他忽然發覺這個曾經最深的夢魘是如此不堪一擊,甚至躲不開花燃的一腳。


    如此卑微的求饒、故作傲慢的命令,絲滑的轉換甚至顯得有些可笑。


    他怎麽會怕這樣的人呢?


    在進入淨光寺修習後,他曾偷偷去過一次幽冥,錢家父母已去投胎,下一世仍是夫妻,家庭幸福美滿,不會再出現任何意外。


    如今錢二叔也已經死去,錢千文與他而言就是個陌路人,根植於他內心深處的夢魘,也該散了。


    見湛塵沒反應,錢千文更是火大,開口正要罵人,湛塵忽然動了。


    湛塵一腳踩在錢千文的手掌上,“這是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他的表情依舊風輕雲淡,仿佛做的不過是清掃落葉那樣激不起人心中情緒的平常小事,透著刻骨的薄涼。


    錢千文眥目欲裂,手掌骨頭被踩碎,心中怒意翻滾。


    花燃笑眯眯地威脅道:“老實點,見到我們記得繞路走,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湛塵移開目光,“走吧,垃圾而已,不值得在意。”


    看著湛塵離開的背影,錢千文滿臉怨毒,不過是錢家撿來的一個雜種,憑什麽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他從地上爬起,也不去往下一個村子,匆匆往洛水寺的方向跑去。


    花燃和湛塵研究這所謂的聖水,發現隻不過是修元丹融水而得。


    修元丹是夢蓬萊最為常見的丹藥,作用也是簡單的補靈氣,再混入一些治療的靈藥,便成了這令人趨之若鶩的聖水。


    夢蓬萊的東西怎麽會如此高調地出現在風陵渡,發放聖水是為提高洛水寺的名聲,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背後又是誰在操縱這一切?


    疑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越滾越大。


    他們去往周府,周老爺在潮州擔任一個小官,位置在夏家的東麵,家中裝置擺設都比夏家更樸實。


    敲響周府大門,周家家仆急忙過來開門,一見到兩人便伸手請人入內,“兩位裏麵請。”


    昨天花燃和湛塵以及夏瑾檸扛著麻袋來到周府,露出裏麵的周穀禮時,周家人全部嚇一跳,家仆對兩人印象深刻。


    周夫人匆匆趕來迎客,妝容也掩蓋不住她臉上的疲憊,“花燃姑娘,湛塵郎君,你們來了,今天一整日穀禮都鬧著要回洛水寺,飯也不吃,水也不喝,連我這個娘都不認了。”


    周夫人微微哽咽,“這事還不敢讓太多人知道,老爺嗬嗬。去衙門當值了,我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花燃:“帶我們去看看。”


    周穀禮被關在房間裏,身上被繩子綁住平躺在床,如果不這麽做,他就會瘋狂打砸,還會攻擊靠近的丫鬟小廝,想盡一切辦法要逃出去。


    避免他將自己的舌頭咬傷,他嘴裏被塞進一個布團,一見到人過來他就瞪大眼睛掙紮,雙眼充斥著紅血絲,乍一看有些駭人。


    花燃問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接觸洛水寺?”


    “洛水寺在我嫁過來之前就有了,在穀禮小時候我也會偶爾帶著他去上香,但他從來沒有過要出家的想法。”周夫人抹著眼淚。


    花燃:“你知道洛水寺在村子裏施聖水的事嗎?”


    周夫人搖頭,“我沒有聽說過什麽聖水,但是隱約聽一個朋友說起,洛水寺在贈一些被賜福的香灰,香灰放在枕頭底下能讓人睡得更好,有不少人都買了。”


    她本來也打算買一點試試,可是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她對洛水寺的觀感就有些複雜。


    花燃追問:“價格如何?”


    “有些貴,但能用得比較久,還算值當,聽聞洛水寺還有一些其他安神的東西,我沒有太留意過。”周夫人詳細解釋。


    又擔憂問道:“是不是洛水寺有問題?我就跟老爺這樣說,他還不信我,要不然我們把這件事說出去,讓官府來查?”


    花燃:“先別驚動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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