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來春天橘子花盛開的氣息,淺灰色風衣的衣角被男人行走的步伐掀起,細長的金絲眼鏡鏈微微晃動,反射著明媚細碎的光亮。


    幾個補考的同學忍不住小聲議論。


    “不是吧不是吧補考而已怎麽是nansen教授啊?”


    “溫老師為什麽親自來監考?”


    “嗚嗚嗚看到他我更緊張了!”


    許西檸聞聲抬起頭,冷冷看去。


    她撞進一雙深邃如畫的綠眼睛,綠得像是森林,像是湖泊,像是把整個春天揉碎了釀出來的迷人又香醇的酒。


    在從前無數個等她放學的日子裏,他站在樹蔭裏,豎起的衣領隨風輕輕拍打,金色的夕陽穿透樹葉的縫隙落在那雙眼睛上,帶著一股莫名讓人心碎的悲傷。


    ——她無數次吻過的眼睛。


    許西檸嘎嘣一聲咬碎了牙齒間的糖。


    還真該死的和從前一模一樣。


    第11章 前世


    當年期末考試許西檸根本沒去,因為剛和溫南森分手,嫌煩,不想看到他的臉。


    溫南森是她的初戀。


    她喜歡他,從十三歲到十八歲。


    不過現在,她更希望能稱呼他為“那個不幸英年早逝死狀淒慘”的前任。


    初三那年寒假,她為了拍攝流星雨,深夜背著三腳架進荒山野嶺,結果失足摔進坑裏,被路過采集植物標本的溫南森救了。


    當時她摔出個輕度腦震蕩,短暫地失明失聰,昏沉中隻知道有人一直在溫柔地照顧她。


    當時她畢竟年紀小,以為自己要當一輩子小聾瞎,嚇得掉了幾滴眼淚,他就溫柔地撫去她的淚水,環抱住她輕輕拍打她的背脊。


    他對她說話,她聽不見,但額頭相貼的地方傳來聲音的震動,許西檸覺得應該是像大提琴一樣低沉悅耳的聲音。


    等她在醫院醒來睜開眼,一個英俊的男人正低頭看她,他眉心微微蹙起,睫毛儂長,有著陽光一樣的金色頭發和貓眼石一樣的綠眼睛。


    許西檸當時內心狂喜,心說不愧我一生行善積德死後終於上了天堂。


    許西檸躺在病床上小嘴叭叭:“hello. nice to meet you.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溫南森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擔憂地低聲說:“好像還是燒得有些糊塗。”


    用的是流利的中文。


    嗓音像大提琴一樣低沉悅耳。


    許西檸:喲嗬,不愧是天堂,實現了語言的大一統。


    喜歡上溫南森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像是所有少女懷春時代都會幻想的情人,成熟紳士又風度翩翩,隻是在文卷大學偶爾授課,卻似乎擁有取之不盡的金錢。


    他常年穿的風衣或是西裝三件套單價從不低於六位數,但他並不引以為傲,帶許西檸爬山時,許西檸累了坐在台階上休息,他甚至會把風衣脫下來給她墊屁股,仿佛burberry的風衣麵料還沒有她批發價九塊九的校褲珍貴……


    老許也懷疑過,他這樣的人物為什麽要大半夜在山裏徒步。


    溫南森解釋說是為了采集槐江特有的植物標本,並反手掏出一本牛津大學植物學phd以示自證。


    這樣的人物,路過順手救了許西檸也是情理之中,但餘下來的幾年,他待許西檸更好,好到如果不是他的金發碧眼,老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爹。


    有時他來找許西檸卻並不提前跟她說,隻是站在高中門口的銀杏樹下等她。


    許西檸回家時間隨心所欲,有時溫南森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連許西檸都不好意思了:“你要是來就提前告訴我啊!我偷偷帶了手機的。”


    溫南森隻是說:“我如果告訴你,你為了不讓我久等就會著急出來,我更希望你自由一點。”


    許西檸便說:“害,就算你在等我我也不會著急出來的!你給我的自由過了火。”


    溫南森仰著頭,長街上方高遠的天吹來蕭索的秋風,他在風裏微微眯眼:“很多年我都在等一個等不到的東西。最近我發現,如果等待的人注定出現,等待的過程也會變得美妙起來。”


    許西檸:“?”


    滿街的銀杏葉都在風裏嘩嘩作響,像是紛亂的金色的雨落在男人寬闊的肩頭。


    溫南森轉過頭看著她,彎起眉眼溫柔地笑:“簡而言之,我喜歡等你。許,這是我的任性。”


    許西檸把莫名有點熱的臉藏在圍巾裏,很老道地拍了拍溫南森的手肘:“好的,溫。隻是我們中國人一般不單喊姓的。”


    溫南森便問:“你希望我喊你什麽?”


    許西檸毫不猶豫:“大哥。”


    “……”


    好在,溫南森也不是什麽都聽她的。


    許西檸高中就跟他表白了,可溫南森隻是對著她笑,摸了摸她的頭,說你還小。


    許西檸以為是他不喜歡自己,婉拒了,誰知這人居然是個究極老古板,他說覺得許西檸小不是托詞是真覺得她小。


    許西檸成年的第一天,溫南森駕車帶她去吃了頓法餐,燭火紅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洶湧的槐江,兩岸滿城燈火。


    許西檸第一次喝酒喝得很高興,醉醺醺的,對座溫南森在燭火中瞳孔明亮,目光是能讓人溺斃的深情。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說我愛你。


    許西檸心想,哈哈酒可真是個好東西啊!難怪古今哲人都愛喝酒!


    許西檸豪氣千丈地把剩下的紅酒幹了,咬著頭繩隨手把金發紮在腦後,然後探身越過桌子,抓著他的領帶吻了上去。


    她發酒瘋發得讓人猝不及防,溫南森從未如此失態,手肘撞翻了桌上的紅酒瓶,紅酒灑了自己一身,可他沒有躲。


    他的唇有些冰涼,又在微微顫抖。


    渾身濕透,酒味蔓延。


    他沒喝酒,卻好像比女孩醉得還要厲害。


    許西檸發完瘋就一頭栽倒睡過去了,然而男人抱著她,依舊一動不動。


    侍者聞聲上前打掃滿地狼藉,又見溫南森濕透了,躬身問:“請問需要幫助嗎?”


    溫南森說了兩遍“nej tack s?? mycket”。


    侍者沒聽懂,又問了一遍,溫南森才回神,用中文低聲說:“謝謝,但是不用。”


    許西檸以為他們不會分手的。


    可溫南森看著她的目光總是有些悲傷,有時許西檸甚至覺得他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剛認識的那一年,溫南森總送她一些她不喜歡的東西,譬如薄荷,譬如淺藍色的東西,譬如各種各樣畫師的大作,譬如名貴的花花草草。


    許西檸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喜歡,也沒有太在意,雖然她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檸檬,淺黃色,畫畫水平堪比狗吃屎,能種活的植物僅限於仙人掌。


    溫南森還會帶她去旅遊,他用懷念的目光看向一切,說著類似於“我們之前也……”這樣的話,哪怕這些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直到她在溫南森隨身攜帶的懷表裏,看到一張老照片。


    照片上是溫南森和另一個笑容漂亮的女孩,他們靠得很近,十指相扣。


    許西檸翻箱倒櫃找出溫南森的筆記,翻到他們初遇的那天。


    當時溫南森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在筆記裏他稱呼她為“irene”。


    許西檸抓著懷表去質問溫南森,說照片裏的女孩是艾琳嗎。


    溫南森的目光隱忍又痛楚。


    但他說,是。


    許西檸勃然大怒,問艾琳人呢?


    溫南森說,她死了。


    所以事情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溫南森仿佛對她一見鍾情,為什麽溫南森願意一直一直等她,為什麽當她問溫南森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溫南森會說從很久很久以前。


    許西檸萬萬沒想到這種狗血替身白月光梗也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立刻就提了分手。


    她甚至和艾琳長得一點都不像!


    非要說的話就是一年級老師讓大家自己回去取英文名,她給自己取的是艾琳,她甚至記不清理由,不過以她的個性八成也隻是因為看得順眼而已。


    晦氣名字!


    替你媽個錘子!


    溫南森試圖聯係她,在她家樓下等了整夜,對她說希望能給他機會解釋。


    許西檸從小看電視劇,受夠了男主“你聽我解釋啊”和女主“我不聽我不聽”的狗血劇情。


    所以她赴約了,抱胸盯著溫南森,抬了抬下巴:“解釋吧。”


    那一刻許西檸腦子裏甚至想好了一些她可以接受的借口,例如照片上的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或者表姑的親姐姐的堂兄的二女兒……或者那其實是個看起來非常漂亮的長發男人,掏出來比他還大。


    溫南森說:“她就是你。”


    許西檸:“……你瞎?”


    “我的一些事,出於某些保密原則無法告訴你。”溫南森看起來有些疲憊,素來好聽的聲音都微微啞了,“但我從未愛過別人,許西檸,你們是同一個人,因為她是你的前世。”


    許西檸被深深震撼了。


    我靠,男人為了騙人還真是什麽鬼話都說得出來!


    許西檸耐心耗盡,覺得電視劇裏演的未必沒有道理,有時候聽人放屁不如不聽。


    她掉頭就走,溫南森上來拉住她,許西檸甩了他一巴掌,氣極反笑:“你認錯人啦,其實我是你媽轉世,你最好對我放尊重一點!”


    “就算我前世有情人那也得是老許,哪能輪得到你!”


    許西檸說氣話不過腦子,並沒有想到這兩句話單拎出來都極具殺傷力,但是合在一起相當於指控溫南森是她上輩子和老許的兒子……屬實是喪心病狂!


    這樣喪心病狂的發言沒能阻止溫南森,他依然試圖讓許西檸原諒她,可他說不出更多的解釋,隻是讓許西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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